大多数时候,小虎对见过一面的陌生人都不会有印象,但他记得眼前的人,他摸了摸胸口,张了张嘴,“我的坠……”很显然,他对‘小朋友’这样的称呼没有半点不适。
方起州点头,“对,你的坠子。”今天外卖小弟没戴帽子,在店里坐着也不干活,看着倒像是老板家的孩子在期末复习。
他还没坐下,店里伙计就把菜单递到他面前,“几位?”
方起州顿了顿,接过菜单,“一位。”
馒头正准备把小虎赶走,方起州便出声制止,“让他在这儿画吧,不碍事。”
红辣椒是家川菜馆,店里的特色菜便是以红彤彤的辣椒为主,所以连空气里都是一股子呛味儿。方起州不怎么能吃辣,随便点了个不辣的菜后,便和钟虎说起话来。
“昨天想还给你的,突然有事,晚上过来已经打烊了,今早上忘记带了,明天拿给你好吗?”方起州声音很轻,导致听起来没有通常的冷漠,当然,他通常也不会这么对人说话的。上次他在路边看到走失的小孩儿,还没说话就把人给吓哭了,可以说他的亲和力为零,在这点上,不仅仅针对小孩子,而是针对任何人。可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他外貌所慑,心想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
按秘书群里的讨论所说,就是:“老板看我一眼,我真是要被冻住了,可我每次看他,就觉得超幸福,要化了。”
小虎先是摇头,又飞快点头。
方起州道,“我不拿你东西,明天这个点,我再过来一趟。”
谈妥了,方起州坐在那里安静吃午饭,钟虎也安安静静地画着画,方起州偶尔看他一眼,也发现那圆珠笔已经没墨水了,只在纸上留下笔尖深深浅浅的印记。方起州看了许久,一顿午饭结束,才发现他在画窗外。
路灯,树,树旁边停着的几辆外卖小电驴,窗户上贴着过完圣诞还没扯下来的雪花和圣诞老人。
画得特别认真。
方起州更加觉得他奇怪了,奇怪得有意思。他放下筷子,对小孩儿道,“我明天再来。”
小孩儿没搭腔,直到方起州出了餐馆,和他隔了一扇玻璃对视,看见小孩儿无声地张嘴,是在对自己说“再见”。
方起州意识到自己扬起嘴角,是从玻璃放光中看到的,很轻微的动作,但他很少有这样的神态,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里面坐着的小孩儿已经重新低头在画画了。
“艾琳,这边学校一般多久放假?”
艾琳没想到老板会问这种问题,想了想答道,“快了吧……这都一月底了,我邻居家小孩儿好像这两天期末考。”
方起州思索道,“不上学出来兼职的学生多吗?”
“啊?多……吧?有那种职高的,没成年就工作很多的。”
正午一过,生意便淡了下去,钟龙换了身衣服,满身的油烟气还是消不去。而小虎坐在那里安静地画了两个小时,画了些什么东西,无人知晓。石头看了一眼,问他在画什么,小虎摇头不语,石头看纸上只有一团团的快要被戳穿的笔迹,暗附了句真是个傻子,又没趣地走开。
钟龙一开始也发现小虎这个毛病,他想或许小虎以前学过画画,因为他能一坐几个小时不动地画,有超出寻常的耐心,而且看一眼可以埋头画很久,这点挺奇妙的,所以小虎画画时,钟龙从来不打搅他。
他抓着店里员工一个个地问,“昨天谁打扫的?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店里每天都能有客人落下的东西,重要的,不重要的,都一一收好着,等着它们的主人回来取。
“就是……就是,”钟龙拧着眉,“一个绿色的坠子,挺廉价的,假翡翠。”
“没见过,”石头指了指收银台后面的小篮子,“都在那儿了,你自己找找。”
那里没有,钟龙来得时候便找过了。
“哥,”小虎终于停了下来,口齿不清道,“找、找着了……”他摸着衣服领子,“坠子。”
“找着了?!”钟龙刚把手触上小虎的脖子,小虎便是猛地一缩头——钟龙差点忘了,小虎对于人的皮肤接触十分敏感,即便是他们朝夕相处了一年多,能叫自己一声哥,这种突兀的触碰仍旧会使得小虎本能地抗拒。
钟龙收回手,他摸了摸鼻子,“那什么…哪儿找到的?”
“不是,没、没找着,”钟龙听得云里雾里,一会儿找到了,一会儿又没找到?小虎继续道,“有个叔叔捡到了,明、明天还我……”
一句话听完,钟龙道,“你是说,有人捡到了,他特地来告诉你明天给你?”
小虎重重地点头,笑容很灿烂,“你别难受啦,明天就有了!”
钟龙笑容发苦,他不抱希望地问道,“那叔叔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小虎又是重重地点了下头,“记得!”
“好,好。”钟龙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顶,小虎浑身僵了一瞬,接着便很快软下来。钟龙心想,小虎口中的叔叔大概是去做鉴定了吧?等那人知道那玉坠价值后,定然是不会回来的吧,鲜少有人能在意外之财面前不动贪念的,他当初就是因为动了贪念,才会把小虎带回家的。
当天,他便通过店里监控找出了和小虎呆的时间最长的也是唯一说过话的客人,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没准还是个经理什么的。因为哪怕是从av画质的监控镜头来看,那仍旧是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和这片区域大多数的精英男都截然不同的气度。
可钟龙仍是不放心,因为这里的人大多都表面看起来光鲜,在利益面前伪君子面具都得落地。
晚上提早打烊,钟龙带着小虎去了超市,买了食材和零食,小虎喜欢吃糖,钟龙不敢让他吃太多,就给他买了许多的葡萄干,没事嘴里嚼着东西,便不会那么想吃糖了,正巧他有些想戒烟,吃葡萄干也算是一个途有效径。
他租的房子离红辣椒有一定距离,毕竟这是金融区,能住人的地方都是寸土寸金,就他那个边缘地带的小房子,破破烂烂二十平米,也要两千大洋一个月的。每天坐地铁一个小时过来,虽说挤了点,但也不是不能忍。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出租屋没有空调,床边放了个瓦数挺高的小太阳,床上铺着电热毯,钟龙先是打开电热毯,又催促小虎去洗澡。
浴室就是在卫生间里拉了个帘子的角落,灯光很暗,夜里挺渗人的,卫生环境也不好,原本是水泥墙水泥地,下水道还时不时钻出一些老鼠蟑螂。他前一阵子去花砖厂捡了些破烂搁家里自己糊了墙,环境才改善了些。
磨砂玻璃门很透,钟龙盯着往里看,心说他得换个灯泡了,换个贵的,亮的,亮到他能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的……想到这里他便是一个皱眉,再亮有什么用,帘子还拉上的,看的见摸得着也不是他的。
水声停止,过了小会儿,小虎穿得整整齐齐地出来,钟龙问他,“漱口了吗?”
“漱了。”
“那行,”钟龙起身,摸了摸床上的温度,“上床躺着吧,哥去冲澡。”
小虎身上带着一股湿润的气息,沐浴露的味道和钟龙身上一致,但是很奇怪的,同样的沐浴露,他洗完最多残留半小时,可是小虎,第二天早起时仍是好闻的。
冲了个战斗澡,把身上的疲惫和厨房味都冲得一干二净了,钟龙上床时,发现小虎还是醒着的,“怎么还不睡?”看了他一会儿,钟龙支起身子半靠在枕头上,“哥给你讲故事吧。”
钟龙买了本伊索寓言,每天晚上给他讲一个,小虎都能听懂,可见其实这孩子不傻,只是某方面迟钝了些,显得和常人不一样罢了,加上对外人自闭,就造成了傻的假象。
几排文字,钟龙慢吞吞讲了十多分钟,小虎已经耷拉下眼皮了,迷迷糊糊发现他说完了,皱着鼻头嘟哝了句,“你用我牙膏……”
钟龙一愣,对着手掌哈气,一股青苹果味儿。他乐了乐,“哥用完了,再给你买新的。”
方起州回到公寓已是深夜,接了魏蓓蓓一个电话,质问他怎么还没把弟弟给弄出来,他好脾气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其实说容易也容易,看在方家的面子上,关了两个月已经足够,可问题在于老爷子那边不肯松嘴。方义博一早便敲打过方艺巍,说他“你那些男女关系我不管,我两点禁忌,别杀人,别吸毒。”结果方艺巍这次吸了毒不说,又差点强了人,逼得人从二楼跳下去,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
事情一发魏蓓蓓每天都在对方义博哭诉,“我们艺巍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两个月了,那里面哪儿是人呆的,他肯定长记性了,下次肯定不会了。”魏蓓蓓一口一个保证,方义博却丝毫不为所动。说是人老了,人情味淡了,不如说是因为方起州的回来,让方义博终于意识到,儿子也是也差距的。方艺巍游手好闲,方起州则极为争气,虽然亲情淡薄,可对他还算尊敬。方义博这种想法,魏蓓蓓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儿子不争气她能怎么办?要是早知道方义博和孙明媚有协议在身,她说什么也会把这个定时`炸弹掐死在襁褓中的。
现在不得了了,方艺巍失了宠,公司没了掌控权,股份也就那么点儿,方义博根本不爱她,她进这个家门便清楚了这一点。好容易生了个儿子,没想到精心算计的一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甚至还落到有求于方起州的地步。
方起州在客厅站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要还给人的翡翠坠子——但沙发上没有昨天穿的那件西装,他猛然想到,白天这里会有人进来打扫,然后收走需要洗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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