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柄很慢的剑。
起势如云落却又让人避无可避,舒卷的寒芒已穿透了心脏。
那伴潮而来的是清风还是明月?
这一剑实在令人惊艳。
正是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
这世上会清风十三式的只有三个人,如今怕是又要多一位了。
吴裙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
“原随云。”
她的语调仿佛带着奇妙的乐调,看着男人的眼里也有春生星落。似所有话语都在她那盈盈一笑间。
刹时万千失色。
原随云的剑还插在地下人的身上。
他的眉头皱着,正拿着帕子仔细的擦拭着每一跟手指。
这实在是一个了不得的男人,权势,地位,武功与一张好皮相,都给了他一个人。
可他却是不满意的。
没有一个瞎子会满意这些。
有时候他只想睁开眼看看,看看那些从他指缝中流走的生命。
吴裙静静的看着这个宛若世家温雅公子的男人。
他杀人时神色犹是温柔的。
犹若执棋闲弈般悠然,长袖如流云疏落。
原随云已将帕子扔进了海里。
那帕子遇海便化成了粉末,瞬息间被海浪翻滚着压了下去。
他面上终于笑了:“九姑娘。”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笑意。
吴裙微微眨了眨眼,叹道:“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瞎子在。”
“哦?”
原随云问。
却见那美人摇了摇头道:“若有你在,这世间诸人怕都得自戳双目了。”
她语调清软,说话间发上的珠翠被海风吹的清脆作响。那宛若凝玉积雪般的脸上轻蔓着滟滟的笑意,像是玩笑之语。
可原随云却知道这已近事实。
拿着折扇的手微微顿了顿,良久叹了口气:
“九姑娘又何必取笑我呢。”
他面上仍笑意舒缓,倒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吴裙瞥了他一眼,却问:“你怎会来此地?”
原随云摇了摇头:“我是跟着别人来的,而那人却来的比我慢些。”
他神色倒不似说谎。
“谁?”
吴裙轻声问。
男人脸上的笑意却深了些:“无、花。”
吴裙面色却并未变,朱唇轻启间幽幽叹了口气:“他也来了啊~”
微微敛下的眼尾如绣色隽罗,动人心魄。
原随云低笑不语。
朝云初升,夜雨积宿后海面上一片碧波清圆。
白鹭沙鸥在海天之际展翅。
这是一座海岛。
一座很荒凉的岛。
而此刻一艘船已到了那岛上。
一个穿着白衣的僧人迎风而立。
他气质高华,面容宛若清江大河,却是让许多女子都要羞愧。
僧人手里的念珠已经停了下来。
这岛上不大,有座宫殿格外显眼。
这是囚着金丝雀的宫殿
无花眼神暗了暗。
吴裙轻轻甩了甩脚上的镣铐,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微微勾了勾唇角。
这宫殿很昏暗,月色的锦丝一直铺到床榻,两侧只有夜明珠点缀。
而那幽暗的灯光正照着一个美人。
那只是一个背影,婀娜摇曳。鸦羽似的发顺着锦衣滑下,那细细的腰肢微微颤抖着,似春雨拂露,花容初绽。
这种美已带了魔性。
宫殿外僧人的脚步顿了顿。
那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格外清晰。
无花眼神暗了下去,最终将目光定在了那纤细孱弱的腕儿上。
白玉似的雪腕儿细细的颤抖着,锦衣翩飞,隐藏在其下的金色镣铐便显露了出来。
那镣铐的另一端便是塌上。
白衣僧人已经停住了。
大殿里呼吸清晰可见。
那孱弱妖冶的美人慢慢回过头。
“大师。”
她轻轻叫了声。
雪足微微踮起,慢慢向他走了过来。
唏唏索索的镣铐声让人呼吸一窒。
无花没有动。
他的神色很平静,可又太过平静了些。
那美人已来到了身边,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微微吐了口气:“大师,我疼。”
她的脸上泛起潮红之色,呼吸间若莲子清香。
只要看上一眼,便知春/色如许。
无花的手顿了顿。
良久,叹了口气:“阿裙。”
“我来晚了。”
他为何要这般说?
因为他看见了桌边那碗已经凉了的药。
无花为七绝妙僧,所通甚多,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药。
‘挽夕颜。’
他微微敛下眼来:
‘只怕阿裙已经上瘾了。’
吴裙见他不语,又在肩上轻轻蹭了几下,鸦羽香丝微微拂过白衣僧人的颈间。
神态间尽是亲昵依赖。
她或许并不知道她此刻抱着的人是谁。
或许又是知道的。
白衣僧人的指尖微动,看向殿内唯一的一个死人。
白玉魔已经死了,胸口的血窟的血干涸在衣上。
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有些不可置信。
是谁杀的呢?
原本一个细小的剑口被乱剑掩住,却是看不出来是什么招式。
无花叹了口气:“别着急,一个个都会找到的。”
楚留香到岛上时已经半日过去。
那残留的宫殿似乎预示着早已人去楼空。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姬六看了眼宫殿,叹道:“倒果真是一个金丝笼。”
楚留香苦笑:“可惜那笼中美人已经不见了。”
他说完却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姬六也停了下来。
“谁?”
叮咚叮咚的血珠滴在大殿上。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往柱后走去。
那柱子倒着一个人。
不,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全身血肉模糊,手脚俱被砍断。就连双眼也被挖去了。
姬六叹了口气:“果真是他。”
“谁?”
楚留香问。
姬六摇头道:“他便是那日来租船的人,只是如今不知为何竟落得如此地步。”
楚留香不语。
因为他也已经认出了那人。
“白玉魔!”
他低声道。
姬六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人便是白玉魔?”
楚留香点了点头,他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想到了阿裙,想到她竟然在如此恶魔手里呆了三日。
姬六见他如此,安慰道:“香帅不必自责,那位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已是被人救走了。”
楚留香苦笑不语。
无论是谁,能在杀了白玉魔后迅速将她带离海岛,这手段都不可小觑。
落在他手中,阿裙……
他心中似乎已经认定,这世间所有的男人都对这绝色美人怀着恶意。
只有他才能保护她。
这已实在不像是楚留香了。
姬六低叹了口气。
他们走后,从宫殿的地下慢慢走出了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气质温华的世家公子,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底蕴,你看着他却无法想象他落魄时的样子。
只因他永远都是胜券在握的。
没有人知道那温和的眉眼下是什么。
他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灰衣的精壮男子。
正是丁峰。
丁峰看了那已远去的船帆一眼,又低下了头。
“你很好奇。”
原随云突然问。
‘他既想以美人为武器,又为何要在无花来之前杀了白玉魔徒惹怀疑?’
丁峰心里想着,却始终没有问出来。
只是低声道:“少主自有考量。”
‘自有考量~’
原随云低喃了一句,却突然笑了。
那船已望不见身影了。
原随云负手立着,锦衣被海风吹的猎猎作响。
“世人都说美色误人,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不知是谁叹了口气。
无争山庄乃百年江湖世家,它尚辉煌时,无人敢触其锋芒。
这样的家族里自然会有些秘密。
比如原随云的盲眼,又比如那十二册美人卷。
那是无争山庄埋在灰里的秘密,一个月前却随着一条烧掉的裙子重现江湖。
红楼十二册美人卷,最后一卷便是云雁细锦衣。
原随云本是不信这种狐鬼传说的,可当那画中绝色果真出现在江湖时,他便不得不信了。
那日的愿望啊……
也快要实现了。
夜已深了。
一艘乌蓬船悠悠的在海上荡着。
白衣僧人在船头坐着。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女人,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
掌船人是个二十出头的汉子,平日里多在这一片水域拉客。
未想到今日竟遇见了一个和尚。
他看了眼那僧人怀中只露半张面容的女人,心头微微热了热。
不知过了多久。
船已将行至岸边。
白衣僧人突然开口:“你要去哪?”
船夫持桨的手顿了顿:“船出了点问题,恐行不了那么远的路。”
“我在岸边停下,让别的船载师父一程。”
无花点了点头:“劳烦了。”
船夫刚松了口气,却突然顿住了。
睁大眼睛跌入了海里。
胸口被碎银穿透的胸口将海面染的一片血红。
无花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别人看她。”
“你可要记得了。”
船夫已经无法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