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释子是跟着徐敬办差的小太监,这一大早,他正甩着拂尘,在廊檐下偷打哈欠。
一眼没睁开的功夫,就听宫门处传来宫侍的行礼声,语气不像是看见太子妃了,跟见着阎王了般:
“太、太子妃万福!”
太子妃回来了?
仿佛一阵夹着冰丝儿的风吹到了东宫中,闻见冷风的宫侍们呼吸放轻,身子矮了下去。
小释子心下一紧,忙迎上前去行礼:
“太子妃万福。”
“嗯。”
太子妃掠过宫中小道,海棠红的裙摆从鹅卵石小径上薄薄拂过,小道两边垂首行礼的宫侍看在眼中,却觉这红都挟着冷艳冰霜。
现下阖宫上下谁不知,东宫的主子起了龃龉,太子妃摔袖离宫。
太子妃几日不归,今日可算是回来了,后头什么样儿,还说不准呢。
看着太子妃直奔正殿的背影,小释子遣人去告知徐敬,自己守在殿门口,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太子病弱,万一太子妃动手动脚的,太子唤人救驾,他还得挽起袖子第一个冲进去呢。
小释子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恨不得抓耳挠腮。
——怎么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殿内。
宋翩跹看着封月闲进来,一身团蝶百花海棠红交领襦裙极为妩媚,面容却清冷。
唇微微抿着,颇有种拒人千里之外之感。
宋翩跹见到封月闲看过来,目光在自己身上定了定,就移开了。
难掩的沉默在殿中蔓延开来。
09挠头:“封月闲这是不生气了,还是还在生气啊?”
宋翩跹没回答,她现下也摸不清封月闲的心思。
不过封月闲的骄傲她是看在眼中的,今日若不递个梯子过去,便是消了气的,也要把小脾气再闹出来。
宋翩跹迎上去,在封月闲身前一米多的位置停下,保持在社交距离,不会过于亲密。
她扬起笑道:
“正要遣徐敬去将军府问好,不想月闲你先一步回宫了。”
宋翩跹算了下时候,料想封月闲此时肚腹空空,便道:
“可曾用了早膳?陪我用些?”
封月闲抚了抚袖,不急不缓,面容淡淡,并未言语。
雪青瞧着眼色,上前一步道:
“太子妃万福,太子□□着您呢。”
“旁的不说,您惯爱吃的几样点心,将军府的厨子做不来,太子方才还在说,要让徐敬把方子送去。”
封月闲看着雪青,一双妙目似笑非笑:
“嗯?太子这是怕我在将军府住不惯?”
还送方子过去呢,生怕自己想吃糕点想到回宫?
雪青不知自己踩到主子哪根猫尾巴了,略带无措地看向宋翩跹。
宋翩跹无奈,斟字酌句道:
“你回将军府探望老将军,本是一番孝心,可不能让你为了尽孝受了委屈。”
雪青并不知晓明寿宫中一幕,又哪看得清封月闲这弯弯绕绕的心思——说实在的,连她这个当事人,都拿不准封月闲心思。
封月闲此时在想什么呢?
那厢,宫侍小心翼翼地开始摆放早膳。
素味莲藕、一品官燕、鸡汁汤包,桃笋粥,并各色小菜,摆满了桌案。
小厨房到底有点眼色,摆了两副碗筷。
宋翩跹将封月闲的行为定义为尽孝后,封月闲眸光轻动,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偏生她颜色好,便是勾着唇、摆着张冷脸给人瞧,也只让人觉得如料峭春寒中的乌枝红梅,被雪洗净了,冷香双绝。
倒是和那日的返魂梅越发相宜了。
宋翩跹拉回思绪,继续给封月闲递梯子:
“今日有你惯爱吃的汤包,我是不怎么吃的,若放冷了,倒是可惜了。”
封月闲鬓间步摇微动,似乎有扭头看一眼的意思。
但很快,步摇便止住不晃了,步摇的主人眼波流转,睨了眼宋翩跹:
“没想到太子用膳还要人陪。”
宋翩跹一时哑然。
用餐时礼貌问句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吃点,不是社交礼仪中的一环吗?
但见封月闲终于肯挪动猫jio、到桌案前入座,宋翩跹摸了摸鼻尖,跟了上去,没敢再惹大猫炸毛。
“殿下,您和太子这是和好如初了?”
用完早膳、前往惠妃居所时,饮雪大着胆子问道。
这宫也回了,吃饭也同桌了,为何主子离开饭桌,就又不理太子了呢?
东宫奴才个个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儿,生怕被太子妃捉去出气——
这些日子过得□□逸了,他们险些忘了,太子妃可是大婚当夜便处置了太子的近侍!
“和好?”
封月闲坐在步辇之上,嗤笑声,她才没跟宋翩跹和好。
不过是宋翩跹用眼神求着自己陪她用膳,她才勉为其难地坐下而已。
宋翩跹实在太黏人了,吃饭还要人陪。
但对外,太子妃抖着大猫耳朵,笃定道:
“本宫与太子自来相敬如宾,何来和好一说。”
饮雪懵了下,相敬如宾?谁?
被气到回娘家的主子和几天都没喊主子回宫的太子?
……别说,这样一想,太子的确很尊敬主子的决定呢。
饮雪差点被封月闲说服了。
惠妃在之前就遣人去寻封月闲,封月闲这才出来见她。
本来也无需一回来就急着来见惠妃,但宋翩跹用完膳后便去了养心殿。
封月闲待在东宫,总觉得自己像只等宋翩跹回来的小宠物,怪听话的。
她一扬眉,便也摆开仪仗出来了。
惠妃那处不过是初掌宫权,拿不准事儿,便请封月闲前去协理六宫。
无圣上旨意,她不便与其他嫔妃分权。
可太子正妃品阶极高,在无太后皇后的后宫之中,是数一数二的金贵人儿,喊封月闲来,任谁也挑不出错。
要换平常,后宫这事儿封月闲还真瞧不上眼,但她为打发时间,倒也陪着惠妃处理了半日事务。
除了旁的杂事,便是贤妃宫中用度问题。
贤妃掌权十几载,宜喜宫自来是荣宠锦绣堆积处,说句遍地是宝也不为过。
此时贤妃失了势,她过分奢靡的用度自然要削回去。
看到内务府总管禀上这事,封月闲毫不意外。
若不是有什么要挑担子的棘手事儿,惠妃也不会巴巴地遣人请自己。
说到底,她就是怕死,怕贤妃还有翻身之日。
封月闲干脆利落地把事吩咐下去,将贤妃用度规定到二品妃份例内,这才离开惠妃处。
饮雪道:“殿下,今日之事,惠妃娘娘办得可不光彩。”
言语中很有忿忿不平的意思,惠妃竟然把主子当刀使。
“不过是个怕死的可怜人。”封月闲轻描淡写,连跟惠妃计较的兴致都无。
“后宫中,哪个没被贤妃嗟磨过,惠妃熬了这些年头,冲劲都熬干了。掌了宫权,竟连踩回去的勇气都无,只想着如何保命,已是极惨了。”
饮雪沉默,半晌悠悠叹气。
她想得更多些,若是太子一个不好,下一个熬干了的,会是——
呸呸呸,不能胡思乱想,太子还是长命百岁的好。
封月闲未去养心殿寻宋翩跹。
她唤来御医,借着请平安脉的功夫,细细询问宋翩跹身子恢复如何了。
待听御医说尚可后,封月闲揪着自己的大毛尾巴,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翩跹没事,她高兴。
自己离开了,宋翩跹居然没事,她就不高兴了。
晚间,雪青并饮冰在架子床前忙碌,熏被铺床。
宋翩跹在一旁看闲书,神情安然。
心情极度复杂、面上一丝不露的太子妃捏着棋子,做出决定。
“饮雪,随本宫去西偏殿就寝。”
微冷的女声在殿中响起,震得烛影一摇。
床前的饮雪猛一回头,表情懵逼。
分……分床睡?
雪青拎着熏笼,当即看向宋翩跹。
捻起的书影滞在宋翩跹纤细的手中。
她抬眸看向封月闲,唇微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