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剿舰的甲板上人来人往,清剿舰突然撞上两头将近十五米的座头鲸,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一般鲸鱼都会避开大型船只,它们聪明敏感从不惹事,性格温顺,不会故意撞舰,只可能是在被追赶,迫不得已赶来求救。
罗伯特猜测的**不离十,一见两只奄奄一息的鲸鱼在海中痛苦挣扎,他立即下令抛锚,搜寻清除附近的海丧尸。
外头忙得不可开交,实验室里却是一片寂静,人鱼在康斯说“你是不是想吸血”后,在水里一个翻身,尾鳍毫不客气地扇在了康斯的肩膀上,转身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后知后觉的康斯觉得肩膀有点疼,但还是先回到了高台上,怔怔地看着人鱼坐在水底,支着脑袋生无可恋,才忽然意识到——
它好像生气了。
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刚才的话,冒犯到了它?
那人鱼方才为什么要咬自己的嘴唇?
康斯想破了头也反应不过来,只能对着人鱼挥手:“嗨!生气了?对不起,我只是猜测!那你……为什么要咬我的嘴唇?”
背对着康斯的人鱼背脊微紧,似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一样,忿忿地捶了一下水族箱底部,把上面铺的砂石都锤散了。
“别锤了,小心手会疼!”康斯见不得人鱼的自残行为,立即道,“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鱼用尽全力捏住了自己的中指,不让那个国际友好手势弹出,恼火地钻进了珊瑚洞里,只露了点尾巴出来。
康斯虽然没得到回应,但他觉得,人鱼的不开心程度好像增加了。
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脑袋,茶色的头发湿答答的,康斯摇着头下了高台,他暂时没法搞懂人鱼的思维,浑身又湿透了,得换一下衣服。
在离开前他还不死心地隔着玻璃壁敲了敲:“你……你不吸血,行了吧,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咬我嘴上的伤口,我先去换衣服,稍等。”
一步三回头,康斯极其不放心地离开了实验室,他的衣服在宿舍区,离这里有个五分钟的来回距离。
这五分钟画文实在是忍不住了,在珊瑚礁里小小地搞了个破坏,把新加入的黄海葵都揉瘫了,才勉强缓了过来。
心好累,带着个榆木脑袋,心真的太累了。
一直藏在画文脑海里的系统不由得在心里小声逼逼,冤冤相报何时了,曾经教官大人您比康斯更直男呢,现在急得跳脚的人终于变成了您自己……
画文正恼着没办法突破呢,实验室外一阵奇异的鸣叫声忽然传了进来。
“呜——呜——”
画文立即浮到了水面上,他对这个叫声太熟悉了,这是鲸鱼的鸣叫!
曾经在哨兵向导的那个世界,张何度的虎鲸精神体也会发出类似的鸣叫,或许是因为精神相连,他很容易就听懂了虎鲸鸣叫的含义。
而此时的鲸鸣虽然不是虎鲸,但画文却不由自主地听出了其中大概的意思,有鲸鱼在求救!
“呜嗯——呜——”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应该是两头鲸鱼在交流,声音这么明显,应该是离清剿舰非常近。
鲸鱼并不常常鸣叫,此时的频率基本上快破纪录了,它们正在焦急地呼唤,求救。
画文立马就急了,或许因为他现在也是海洋生物,对此极其敏感,忍不住想对它们说些什么,问问它们到底在呼唤什么。
“咿啊——咿啊——”跟着叫了两声,他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到,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只是尝试着叫了叫。
他的舌头虽然没了,独特的声带还存留着,声音的震动非常快,鸣叫声可以传得很远,只要鲸鱼靠的比较近,应该能听见。
清剿舰此时应该正在搜寻海丧尸,鲸鱼忽然这样鸣叫是在向清剿舰求救,应该更是在指路。
罗伯特也不是傻,很快便看出来了鲸鱼鸣叫的规律,是在往一个方向移动,迅速下令清剿舰跟着这两头座头鲸一起行动。
画文则在仔细分辨鲸鸣的意义,连康斯回来了都没有发现,一个劲儿地凑到实验室通风窗的窗口,想听得更清楚。
“怎么了?”康斯自然也听到了这动静,“你在听什么?鲸鸣?”
画文快速地点了下头,继续倾听,康斯觉得很是神奇,海洋生物的交流方式一直都成谜,他现在也是第一次听到跨物种的交流。
“呜——”画文学着鲸鱼的声音叫了两声,意思很明显,他在问外面的鲸鱼,在找什么。
外头的鲸鸣顿了顿,忽然就叫得异常凄厉,如泣如诉,似乎在大声痛哭。
画文听了一会儿,听得浑身发抖,他听明白了,外头是两头小座头鲸,之前被海丧尸包围了,它们的母亲为了救它们舍身引开了一大群海丧尸。
海丧尸的病毒感染性很强,就连几十米的鲸鱼都抵抗不了,画文深有体会,而它们的攻击方式也很恐怖。
面对中小型海洋生物,就群起而攻之,如同蝗虫过境一般,而面对大型海洋动物,类似鲸鱼,它们则会才用包围的方式,无孔不入,甚至钻进鲸鱼体内从内脏进行腐蚀。
现如今海洋被海丧尸破坏摧残得极为严重,这两头座头鲸说不定就是海洋中最后两头了。
画文不禁眼睛发红,口中的鸣叫柔和而不失力度。
他让两头小座头鲸找到母亲后就迅速离开,不论母亲是否还能存活,都要保存自身体力,离开这条航道。
一只座头鲸还在挣扎哭泣,另一个似乎冷静了下来,问他该往哪里走。
画文立马回头看向康斯,对于海丧尸了解最多的人,康斯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暴露了,急忙对康斯比了几个手势,是他们这几天交流用的最多的手语。
康斯在旁边悄悄开着录音机记录,不敢打扰画文和座头鲸交流,此时看他焦急地比划,立即明白了是需要他的帮助。
“什么?”康斯仔细分辨画文手语的意思,“海丧尸最少的地方……极地,现在只有极地地区海丧尸行动受限制,但也有一定的危险。”
画文刚想回应座头鲸,康斯似乎明白了画文他们在交流什么,立马补充道:“跟着东澳大利亚暖流走,或者格陵兰寒流,那些水域鲸鱼便于游动,对海丧尸是种阻拦。”
画文感激地看了一眼康斯,回头告诉给了座头鲸,当然不能是这样的术语,他们反复交流了很多遍,才确定了洄游路线。
过了十多分钟,全速前进的清剿舰终于抛锚固定,开始忙活了起来。
前方不过几海里海底下一团黑雾清晰可见,一大群海丧尸在和一头母座头鲸缠斗,母座头鲸已经精疲力竭,痛苦地在海面上翻滚。
画文没有再和小座头鲸交流了,默默地听着它们痛苦的呼唤声,母座头鲸拍打着水面,一直在警告它们,不要过来。
其中一头小座头鲸忍受不了这样的局面,飞速下潜要朝母亲的方向游过去,差一点就搅到了清剿舰的捕获网,另一头拦都拦不住,没有办法也跟了过去。
这种情况下去,清剿舰一定会发射驱逐弹的,虽然不至于伤到座头鲸,但一定会让它们受惊不小。
那两头小座头鲸已经很虚弱了,根本禁不住惊吓,这么放驱逐弹可能会要了它们的命!
这可怎么办?!
康斯看出来画文一瞬间陷入慌乱,他拍了拍水族箱,就像拍了拍画文的头顶,让他安心:“没事,交给我!”说着抄起了内线电话,拨通了罗伯特指挥室的号码。
“上校,改变对策,驱逐弹先停,用上我给你的特效溶解剂……丧尸重要还是鲸鱼重要,你自己想想!”
画文紧张地看向康斯,耳边听着外头的动静,康斯果断坚决的声音清晰而深刻,把他差一点沉下去的心一下子就捞了回来。
而外头的动静也在变化,捕获网所幸比较结实,在改变驱赶路径后险而又险地从小座头鲸旁擦身而过,将海丧尸往包围圈中赶,迅速收缩包围圈。
母座头鲸也发现了人类的救援,它非常聪明,也很理智,孩子就在不远处嘶叫,但它没有回头,用尽力气拼命往包围圈中心游,力求把所有海丧尸一网打尽。
漆黑的海水像是沸腾了一般,母座头鲸如鱼|雷一般射了过来,海丧尸跟在它身后黑压压的一片,无数海丧尸咬住它的尾鳍和鲸须,从声门钻进去,身上数不清的伤口混杂着黑血,每一道都有几十只丧尸在啃噬,如同附骨之蛆。
母座头鲸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衰弱,画文听着听着不由得攥紧了手指,昂起头不让高热的眼眶滴下眼泪。
母座头鲸快要死了,这是它最后的力气了。
画文几乎能想象出海里的场景,两头小座头鲸眼睁睁看着包围圈里的母亲,离自己越来越远,呼唤声也越来越小,生命衰落的气息充斥着海水,每一次鸣叫都是在做不舍的道别。
画文颤抖着闭上了眼,他听得很清晰,也正是太清晰了,他才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孩子,我要走了……
妈妈……妈妈……
座头鲸独有的哺乳的声音成了它们最后的话别,小座头鲸高频率的叫声几乎已经尖锐如撕裂开来了,但没有人觉得刺耳,所有清道夫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开始了收网。
这一次捕获的,不仅是数量近千的海丧尸,还有一头母座头鲸的尸体。
罗伯特亲自指挥,将母座头鲸的尸身放回了海里,缓缓下沉,这具尸身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但没有人忍心用。
还不如让它成为鲸落,坠入海底,养育一片沃土。
而小座头鲸他们也只能帮到这里,清剿舰的任务没有完成,是无法离开航道的,他们也想将座头鲸好好地保护下来,送到人类基地,但现在的情况看来,明显不现实。
小座头鲸在母亲身边徘徊,久久不肯离去,清剿舰清理完海丧尸就该离开了,离开前,画文再一次提醒小座头鲸,一定要离开这里。
对方沉寂了很久,才从深海返回,在海面上露了个头,喷出了两道水柱,似乎在告诉画文,他们会的,谢谢。
两道水柱在夜空中反射着淡淡的萤光,清剿舰的氙气灯渐渐暗了下去,水柱洒出的水花喷到了甲板上,滴落出轻柔的声音。
画文浮在水族箱的水面上,对着通风窗的方向,他看不见,但是他听到了,水滴洒在了空中,洗刷掉了溶解海丧尸的腐腥味。
月亮爬了上来,照耀着晶莹的水滴,今夜的空气,格外清新。
——
人鱼今天极其疲惫,座头鲸离开不过片刻,它就瘫软着鱼尾睡着了,当然怀里还不忘抱着只柔软的海葵,这是它睡觉时的新宠。
康斯一直没有打扰它,静静地把之前录下来的座头鲸和人鱼交流的声音拷贝了下来,反复听了许多遍,几乎彻夜未眠。
观察海洋生物是观察满足了,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精神不振,康斯第二天没能起得来。
这样只有梅格来实验室了,她倒不是闲得慌来弄这个三个月没进展的疫苗研究,她是记者康斯的嘱咐,不能饿坏了实验室里的人鱼。
人鱼跟康斯一样疲惫,一觉睡到了快中午才醒过来,实验室里空无一人,每个准备好的流食用针管装着,放在了高台旁边,只要人鱼一伸手,就能拿到。
而她当然不在,午餐时间未到,就被几个帅气的清道夫约到食堂茶餐厅讨论风花雪月了。
孤零零醒来的画文还有些懵,昨天发生的事回想了半天,才渐渐记起来。
不是他记忆衰退了,而是他不想记,痛苦的记忆就该封存不去触碰,这是他这么些年来乐观生活的准则。
然而,不是逃避就能解决问题的,比如他现在才想起来,昨天情况紧急,他跟康斯交流的时候好像暴露了。
一条人鱼会听懂什么是东澳大利亚暖流和格陵兰寒流吗?他还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康斯没当场戳穿他,简直是给他面子。
今天幸好没睁开眼就看见那家伙,不然解释起来还真尴尬,那他装了半天的傻不就白装了吗!
内心的庆幸还没持续多久,正在他抱着针管像吃奶瓶一样嘬嘬嘬的时候,实验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画文吓了一跳,更多的是因为心虚。
康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眼里藏着不少红血丝,而精神却兴奋极了,明显是才通宵过,正亢奋着呢。
画文谨慎地躲在了珊瑚洞后头,探头探脑,康斯快步走了过来,敲了敲水族箱:“我改装了一个好东西,你要试试吗?”
什么好东西?
不容画文摇头拒绝,康斯已经把手里一个像指南针一样的东西掏了出来,上面有两根导线,他抛了一根到水里,示意画文拿着,另一根自己拽着,上面还接了个耳机,戴上后再通电,打开开关。
“喂?能听到吗?”康斯试音的声音传来。
画文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本能地点头,然而康斯让他张嘴,出声,画文没有办法,只能别扭地张开没有舌头的嘴巴,啊了一声。
另一头,康斯的耳机里,一个模糊而轻柔的声音响起:“能听到。”
“成了……”康斯瞳孔都缩了缩,堪称惊喜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根据你的叫声频率,忙了一晚上,成功了!”
“怎么了?”耳机里依旧是这个好听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带着人类无法发出的空灵。
康斯一步步走过去,双手贴着玻璃壁,与画文深深相望:“我能听懂你的话了……”
画文一惊,差一点丢掉手里的导线,但在他眼中唯一存在的这双浅灰色眼睛里,熠熠发光的亮色让他不忍心丢开。
能听懂就能听懂嘛……不难为他了。
画文也跟着笑了笑:“嗯,真好。”
能交流了,能说话了,康斯一股脑有许多话要跟画文说,有许多莫名的问题呼之欲出。
“你……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康斯迟疑了许久,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都微微发紧。
这半个多月来,他一直都没有给人鱼取名字,他的心里本能地浮现了一个亲昵的称呼,但他还是觉得应该尊重人鱼,不要给他随便安上一个名头。
他一直在想,如果人鱼真的有名字,能够告诉自己就好了。
今天,这一刻似乎要实现了。
在康斯期待的目光中,人鱼的双眼显得恍惚,似乎陷入了沉思,朦胧的挣扎与热烈在其中交织,好似放下了一切,又抓住了整个世界。
“我叫……文,你可以叫我阿文,康斯。”
“阿文……”康斯心中的悸动随着瞳孔震颤了起来。
画文有些紧张地看向他:“怎么了,这个名字不好吗?”
“不,很好,这个名字很好。”康斯坚定地摇了摇头,隔着玻璃抚摸着画文的眉眼,一股冲动涌上胸口,这种感觉,叫做心花怒放。
“在我心里,这个名字天生就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