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康帝瞧了太子一眼,语气稍肃,不满地喝道:“太子,不得不敬。”
皇后皱眉,朝太子微微摇头,提醒他木已成舟,别再阻拦这件事。
太子见状躬身下去:“是,儿臣失言。”
前任国师申礼行病危,数月不曾出府,大限便在这几日。他请命让皇帝寻陆千载回京,说此子的灵气在他之上,可为君效力。
太子不置可否道:“依儿臣看,此人未必多神,不过是留下眼线在京中,他自己的人提前通风报信罢了。”
谢辰与太子想法相同,不信鬼神那一套。然陛下最奉天命,太子在此境遇下不得不缄默,她更需收敛。
然她不自觉朝蔺长星看去时,却见对面的人,光明正大地朝天上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地笑起来。
殿内众人虽未出声议论,却彼此交流起目光,心思各异。
淳康帝口气敬重:“这位先生游历在外多年,朕前段时间才暗派亲卫去寻,他便主动露了踪迹。不愧是申国师的亲弟子,料事如神。”
大楚信巫鬼,重淫祀。历代由通灵之人观星象,镇社稷,且特设命格司,其掌司兼任国师,为君王所重视。
然而喝完酒便见谢辰微微侧身,避开帝后方向,眉眼严厉,口型是:“别看我。”
果然不是梦。
蔺长星愣住,他怕旁人看出来,眼睛虽看她,却连身子都不敢多向她那偏。没料到她会敬自己酒,他手忙脚乱地倒酒回敬她。
半天才反应过来,谢辰刚刚在众目睽睽下对他笑了?还笑得那样明艳。
她平静点头,复又垂下眼帘。
蔺长星不怕她冷淡,死皮赖脸的劲上来,宴席间多次趁着众人谈笑时朝她笑。好像怕今夜过后,再没有这样的机遇好好看她。
蔺长星按照宫规,上前向皇帝、皇后和太子一一敬酒。闲下来时,继续偷看谢辰。
他是不是喝醉做梦了?
蔺长星忙移走目光,垂首盯着盘子,小幅度地点点头。
将要散席前,淳康帝却开始说话,“卿等皆知,今夏干旱,宴京勤州津州三地无雨。朕虽祈福,却不通上天之意,已经去请在外游历的陆千载陆先生回京。”
得了谢辰的告诫,他不敢再放肆。方才谢辰那一杯酒敬过,燕王妃便有所察觉。
他不能给她添乱子,于是撑头装醉,静等着宴席结束。
谢辰被他这样乖巧又执着的讨好,闹得无处可避。
后来索性自暴自弃,他朝她笑时,她便大大方方地对他点头,举起杯敬他酒,在袖后一饮而尽。
谢辰几乎倒吸一口凉气,瞪眼过去,好叫他安分,发脾气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蔺长星收到警告,当即坐端正,点头表示自己会乖。
心里却不以为然,这怨不得他,若说满殿谁对命格司恨意最深,当属谢辰与他。
一个终身为其所累,不得出嫁;一个自小离了亲生父母,与养父母感情正浓时,又不得不孤身回来。
因此他明白谢辰,听到这个任令,她心中亦不痛快。
老的好不容易快死了,又回来个小的祸乱,谁知他们是真通天命,还是装神弄鬼,祸乱朝纲。
谢辰承认,虽然蔺长星的白眼翻得不合规矩,她心中的气却跟着出了不少,无形中看他顺眼许多。
宴罢时已是星子漫天,月色式微朦胧,各家的侍卫小厮提着灯笼候在马车前等主子上车。
孟氏、秦氏与燕王妃告别,蔺长星与谢辰站在一旁的夜幕里,影子各朝两方延长出去。
他们谁也没有看彼此,余光中却尽是彼此。
回到府中,四下无人,谢辰才将袖中藏了一天的信封拿出来。
拆到一半时停下来,须臾之间,想到今日在平宁宫与太后的对话,也想到了太后的眉眼。
她仿佛再也没力气似的,垂下雪白的脖颈,呆坐良久,将信塞到了枕头底下。
宽衣后,水淋在身上,她别无他念,反复地猜他信里会说些什么。
她不敢拆开,她仿佛看得见那是个巨大的陷阱,上面花团锦簇,底下是无尽的折磨。
等沐浴净去疲倦之后,谢辰逐渐想通了,她看与不看,信都在那里,未拆封的信更易使人沉溺其中,不如看了。
不会是她不愿听的前尘往事,他答应过她,不再提南州。这才几日,岂会自讨没趣。
于是谢辰坐回床边继续看。
这次一鼓作气,直接拆开拿出信纸,在灯火下照了来看。
墨迹干净,并非长篇大论,纸上只有言简意赅的两行字,“广云台中有女如云,皆匪我思存。屋内空空,身心如初。”
这信没头没尾,没说“匪我思存”后的“所思”是谁,亦没说为何要“身心如初”,更没提写这信的缘由。
他好像只是把实情写下来,而字里行间的虔诚与诱惑却明明白白。
他咬定了,她明白他的意思。
谢辰先是愣神,回味过来才有恼意,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捏皱纸的边缘。
他是堂堂王府世子,想怎样便怎样,做什么要跟自己解释。她知道实情,与不知道又有何区别。
谢辰恹恹地想,蔺长星这个人委实讨厌,也会磨人。
他将她心里对他那本就不坚的揣测摧毁了。他明白直了地告诉她,他日子孤闷,洁身自好,身旁没有过他人。
谢辰将信纸放回信封中,锁进了装红绳和玉镯的盒子里。落上锁后,她愈发清醒地意识到这封信不该有任何意义。
他虽不喜欢,也会往广云台那种地方钻;房里如今是空的,燕王妃却不会一直寡着他,多少女子挤破头想嫁进王府。
一切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她还没有傻到为这一封信去高兴,她也没什么好高兴。
蔺长星的一切,不该牵动她的心绪,她该停步了。
在谢辰收过信没有任何回音,蔺长星终日在家琢磨谢辰的心意时,宴京的旱情越来越严重。
皇帝将祈雨寄托在尚未回京的国师身上,满城便日夜期盼国师早日回京,如今的酷暑一日热过一日,街上的生意惨淡不少,民生何其艰苦。
燕王府中,蔺长星与贺裁风习武罢,满身大汗淋漓,各自沐浴换上宽衣穿。
贺裁风卷起袖子,瘫坐在太师椅里眯着还晕恍的眼睛道:“小爷身子本来健朗,可现在每天顶着日头折腾,迟早累出病。”
“不会,出完汗痛快。”蔺长星从婢女手中接过一盘冰蜜瓜和荔枝,端到贺裁风面前安抚他。
“痛快个屁,能出汗的痛快事情多了,谁要练武,我又不打算做武将。”
“你想做文臣?”
贺裁风摇头:“不行,我一背书一看字就头疼。”
蔺长星认真地想,贺裁风估摸着最大的本领就是能给贺家传宗接代。
“哎?”贺裁风一手拿蜜瓜啃,一起拿起案上的羊皮小水囊,掂量了下,发现里头有水,“你在家还用水囊喝水?”
蔺长星敏捷地一把夺回,抱在怀里道:“我喜欢,这样喝水甜。”
贺裁风坐直身子:“说老实话,哪个女人送的?”
蔺长星:“……”
蔺长星骤然涨红了脸,“谁……谁说是女人送的。”
“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就晓得了,还脸红,是不是男人!”
“脸红也是被你气的。”
“结友不真诚,不说拉倒,懒得管你。”贺裁风没力气跟他吵,不再纠结这个,“今日练拳练得浑身酸疼,我今晚要去趟安袖楼舒服舒服,你去不去?”
蔺长星拒绝,贺裁风笑:“还为人家守身如玉?”
蔺长星玩笑着啐了他口,语重心长,“表哥,你去烟花之地去得太频,酒色过度伤身体。”
贺裁风点头:“所以啊,我这不是在陪你锻炼身体呢嘛。”
见蔺长星边吃荔枝边摇头,还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贺裁风叹着气脱口而出,“你当我出去玩就是为了酒色。”
“不然?”蔺长星想不到去那种地方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是读书识字,光耀门楣。
贺裁风语气里仍带着叹息,“算了,这是我的私事,不便跟你说。”
蔺长星看他唉声叹气,被钓足了胃口,哄他入彀道:“若是正经事,你跟我说,或许我会有法子呢。”
“你能有什么法子?”
“小瞧人了,我怎么说也是世子爷啊。”
贺裁风一想也对,虽然这家伙在京中根基不深,但好歹是燕王府世子,面子比他大,而且人不傻的时候挺机灵的。
他回头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招手让蔺长星凑近,小声道:“我跟你说了,你轻易别告诉人,怕你惹上麻烦。”
蔺长星头点得像鸡啄米,催他别卖关子。
贺裁风附在他耳边说完后,他当即居然生出几分钦佩。本以为他表哥只是个人不错的风流纨绔,谁知却有这份心意。
他不赞成道:“你这样漫无目的找下去不是办法,无异于大海捞针。”
“大海捞针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寻不到人,就跟水雾蒸发了一样。”
蜜瓜汁淋在贺裁风手上,他拿起湿帕子擦净:“人家那边在等我消息,我帮不了他不说,想知会一声都不行,见不着面。”
“他人在哪儿?”
“大理寺的地牢里。大理寺里都是帮油盐不进的混蛋,花银子都进不去。我现在夜夜睡不着觉,就怕他是秋后处斩,时间不多了。”
“会有办法的。”蔺长星想到一个人,跟他说:“给我点时间,我能帮你。”
“那我还是先捞针吧,给钱。”贺裁风手伸出去,“还有五次。”
“上次给你的全花光了?!”
“塞牙缝罢了。”
蔺长星心骂这吸血虫牙缝不小,狠狠地把腰间的玄色钱袋扔出去。
贺裁风心满意足地揣进怀里,又算计他道:“我一直想问你,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宝贝?”
蔺长星低头看了眼,明朗笑道:“她啊,是稀世珍宝。”
好一会,谢辰仿佛才察觉到,不咸不淡地望过来,他抿嘴朝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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