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留下来吧(1 / 1)

——女鬼的手,比起林槐的手,足足小了一圈。

这点认知,让林槐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船桨。

没有了他的协助,原本顺滑行进的船,在湖面上绕起了圈。

女鬼似乎并未察觉到林槐的心理活动。她站在船前,一下又一下地,枯燥地划着船。

和她安之若素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她身后,背后一凉的林槐。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手掌,指甲,大小,戒指……林槐清晰地记得,在血湖里所有的手中,再没有另一只女人的手,是符合与之相关的所有特征的!

为了节省排查时间,他自然而然地将注意力多放在了美丽的女人的手上,然而……

直到刚才那刻,他才意识到,那个女鬼的手比起他自己的手,居然是要小一圈的!

与此同时,墙壁上抓痕所对应的手的大小,居然和他的手,是等大的。

也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了从一开始,便被他忽略的一点——

一个女人的手,怎么会和他一个男人的手,拥有着同样的大小?

尽管这个世界上不乏有手指极为修长的女人,然而从大数据的角度来看,女性手掌的平均长度和宽度,都是小于男性的手掌的。从最开始,如果“周盈”是一名女性的话,她的手掌,是不可能与林槐的手掌,能够近乎完全重合的。

直到这一刻,被林槐忽视了的诸多细节,才席卷而上。

‘我不小了,你总说我该找个同龄的女孩,生儿育女……’

‘就算你是……我也喜欢你!’

小厮在柴房外同他的对话,再次涌上心头。先前林槐只当这句话是周盈拒绝小厮的爱慕的一番托辞。如今想起来,却是字字玄机。

同龄的女孩,重点不在“同龄”,而在“女孩”和“生儿育女”。

‘就算你是……’,其中小厮所在意的“就算”,绝不是周盈心有所属、又或身为下九流的戏子的事实,而是周盈身为男子的身份!

游将军强抢戏子,于他而言,周盈只是一个有名的戏子,一个美丽的玩物。对于“荤素不忌”的游将军来说,周盈是男是女,于他而言并没有差别。

而书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周盈爱的供养,却敢在活埋周盈的棺材之外口口声声说着“我们绝不会有结果”,也是因为……

周盈本人,是一名男子!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悠悠的唱腔,和他进入这个梦境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在他的脑海里交织。

“周盈”所提供的梦境里对关键字的刻意隐瞒,他因为前三名女子而对“周盈”身份的先入为主的猜测,湖心亭主人的“佳人”,“周盈”身为花旦的身份……

这一切,都使得他彻底误解了对方的性别!

原来这个副本的最终杀招,就在此处!

女鬼还在前方悠悠地划着船桨。林槐盯着她的背影,沉默了。

在一切都被想清楚后,原本被他所忽略的、菊庄副本最大的一个提示,也出现在的脑海里。

那就是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从表面上来看,这句诗词的确与这个副本的主题息息相关。这是书生曾对周盈说出的爱语,也是周盈磨破了双手,绝望地死在棺材里时,脑内不断翻滚着的最后一句话。

它也是这个副本的第五出戏——《执手》的内容的简要概括。然而,在得知了周盈的男子身份后,林槐突然意识到了蕴含在这句话中的、最为深刻的暗示。

尽管如今,这首诗大多被作为情人之间的恋语与承诺使用。然而这首诗真正的来源,却是《诗经》“邶风”里的《击鼓》篇。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是的,这首诗原本并非是男女之间的情诗,而是一对身为男子的、战友之间的约定!

正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也是越人船夫对鄂君子皙的表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也从一开始就暗示着……

和梅、兰、竹的故事不同,“菊”的故事发生在一对男子之间。

而周盈的花旦身份,则是对这个故事最好的掩饰。

因此,在那一池血湖中,林槐原本应该寻找的并非是一双受尽折磨的、没有指甲的女人的手。

而是一双……没有指甲的男人的手!

在他终于想通了这一切后,原本被搁置在他身侧的油灯,也终于熄灭了。

漆黑的夜色中,林槐看见,站在他身前的女子,也将船桨扔到了船上。

“咯咯,咯咯咯咯……”

骨骼扭曲的声音,与诡异得意的笑声,从女子裂开的嘴里传出。

她一点一点地,缓缓地将身体扭折回去。

它们最终的阴谋,成功了!

没有了油灯,飘荡在渺渺血湖之上……这个年轻人,就是它们的瓮中之鳖!

女人一点一点地回过身来,口水,沿着它的下巴,流到了它的身体上。

“咯咯,咯咯咯——”

然而,当她完全地回过身,察觉到身后之人突然全开的阴冷气场,且对上了黑暗中那双血红的眼睛时,女鬼沉默了。

女鬼:…………

女鬼和气场全开的红衣厉鬼对视片刻,突然又默默地扭了回去,

正当林槐托着下巴,期待着一个惊喜(惊吓)时,那个女鬼,突然尖利地嚎叫了一声。

——并。

当着他的面,从船上,跳了下去!

林槐:……

他和女鬼友谊的小船就这么翻掉了!

林槐努力稳住了这条小船。然而可身为船夫的女鬼,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似乎迅速地游走了,林槐眼睁睁地看着她沉入水底,带起一阵波纹。

“这、这也……”他抽动着嘴角,“太不敬业了。”

他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在阴瞳的帮助下,漆黑的四周在他的眼里显得尤为清晰。林槐自己捉起了两枚船桨,向着手臂聚集的地方,继续划去。

红手。

绿手。

大白手。

在行至尽头,并再度倒回后,林槐终于找到了所有的手臂中,剩下的唯一一条,符合标准的手臂!

那是一只极为白皙的手,修长如玉,指节分明。

然而这只手上却伤痕累累,原本应覆盖着指甲的指尖,已经全部被硬生生地剥离了出去。它的指尖血肉模糊,血红狰狞,像是一只垂死的丹顶鹤。

就是他了。

林槐垂下身,向他伸出手来。

然而在他的手指还未触碰到对方的手时,他的手腕,已经被那只苍白的手,一把死死地抓住了!

林槐:??

他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漆黑的长发落在殷红的戏服上,垂至船舷。

原本平静的血湖,突然翻起了波涛。

在这血红而充满怨恨的波纹之中,一头白发的厉鬼,终于从血湖中探出了脸来。

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绝代佳人。

他生得一双睡凤眼,细长慵懒,气质清冷,血红的瞳孔中带着浓浓的怨念与执念。瀑布般的白发从他的头上垂下,漂浮在血红的水面中,像是浮在冬天温泉上的一层雪花。

然而最让林槐注意的,是他额间的那一点血点。

林槐也曾有这样一滴血点,不过不是在额间,而是在眼角。

那枚血点是怨气凝聚的标志,也是“煞”的标志。

——菊庄副本的主人,居然是一名煞!

“你……”林槐犹豫了一下,“小老弟,你有点激动啊……”

“来。”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我拉你上来。”

白发的煞没有说话。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槐,就像是盯着某种新奇的东西,又蕴含着几分看不透的神色。好半天,他才低声道:“……你是一只煞,又或者说,”

“你曾经是一只煞,甚至是一只远在我之上的煞。”

“早在你进入菊庄时,我便注意到了你。”他慢慢道,“你明明和我一样,是一只鬼物,是所有人类之上的鬼物,却要陪着一个人类,去做一个人……呵。”

林槐:……

“哦,”他呲开了牙缝,“你这算是……在嫉妒我吗?”

“我劝你要么上来,要么赶紧放手,”林槐冷冷道,“你别以为……”

白发的煞却沉默了。

好半天,他轻轻道:“为什么收集我的指甲?”

为什么?

林槐:“我手贱,不行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只白发的煞怪怪的,简直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周盈还抓着他的手臂,他垂着眼帘,突然笑了。

“这个副本,原本是没有正确答案的,因为我不会在湖中。”他说,“我花了许多年,成为如今的我,如今,我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我不需要任何人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林槐:……

……不,这位老哥,他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啊。他虚着眼想。

“你明明是和我同样的厉鬼,却如此相信一个人类。你收集了我的指甲,是因为你觉得我可怜么?……因此,我来到了这片湖中,这么多次副本,我第一次,来到了湖中……”

林槐:……

“我想收集就收集,你管我是用来还给你,还是用来钓鱼?”他冷声道,“你到底……”

白发的煞居然笑了。

“林槐,你是叫这个名字?”他低声道,“你的名字,很不错……”

下一刻,林槐的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大力。

“到血湖里,和我一起,和我的绝望,我的回忆,我的过去一起——”周盈低低道,“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你是最了解我的痛苦的人,你也是唯一一个,走出了不同的结局的人……留下来,林槐!”

林槐:“我屮艸芔茻?!”

这一下的拉扯,来得让他猝不及防。

他半个身子一歪,差点被拉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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