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个锤子");
抱着他的人瘦到了咯手的地步,
肩胛骨那突起格外分明,那瘦骨嶙峋的手却紧紧收紧着,跪在病房上将脸埋进了吴楚的肩膀上。
“撒手了啊。”
“……”
死死抱着他的人轻微发着颤,
却依旧一动不动紧紧抱着他。
“我说最后一遍,
该撒手了啊。”
跟个木桩子站在原地的吴楚骂骂咧咧道:“再不撒手信不信我把你抡窗外去?”
下一秒,
有温热的眼泪顺着吴楚脖子流了下去,
浸透了他肩胛那一小块衣服。
褚萼的艰涩嗓音忽然响在病房中:“褚熙是不是都跟你说了?”
吴楚想要将肩膀上的人撕下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望着不远处纷纷扬扬落下的雪,没说话。
褚萼跪在病房上,
环着面前的人手越来越收紧,
他嗓音平静却发着颤道:“你知道我要是动了另一个手术,会比死了都难受的,哥。”
忘记吴楚,这比要他死还要难受。
吴楚只盯着玻璃窗外雾茫茫的雪,感受着肩胛那块衣物被浸湿的范围越来越大,
怀里人抱着他的手越来越收紧。
褚熙确实将褚萼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说了。
在阳台上的那通电话,
褚熙只将所有的事情说了一半,
他对褚熙说的最后一句也是“这事我管不了。”
因为这一切看上去太像是一场以死相逼的戏码了。
褚家研究了那么多年褚萼的病,
怎么可能只研究出了这个风险那么高的手术?怎么可能除了这个方案外就没有其他安全一些的方案?
或许到了最终,也许他能够将褚萼劝回来,那以后呢?是不是褚萼一寻死,
他就要丢下殷缙马不停蹄地去劝说一次?
这委屈别说殷缙受得了,
他也不可能看着殷缙受着这份委屈。
他自己被逼着不要紧,
凭什么他身边人也要被逼着?
他跟殷缙说的那番话,不仅仅是说给殷缙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
即使当天晚上说完那些话的吴楚就梦见了从前的事,他也不曾动摇过。
那天晚上,
他梦见了少年时的褚萼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梦见那时的褚萼整夜地守在他高烧不退病床前,头一次慌得发抖脸色惨白得骇人。
那些杂七杂八的往事与现事不断交错重复,在吴楚脑海中来来回回放映,撕扯着人的意识不断往下坠。
他脑海中一会是褚萼跟他一起在母亲坟前,褚萼紧紧抱住哭得浑身发抖的他一遍一遍地低声说“哥你还有我。”一会又是褚萼跪在他面前,红着眼眶不断哀求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些交错纷乱的回忆仿佛像是一柄尖锐地铁锤重重地砸在吴楚脑子上,又仿佛像是潮水一般疯狂倒灌进他脑海中,让他在深夜骤然惊醒。
吴楚在那晚的凌晨惊醒,他望着睡在他身旁的殷缙,只是动作很轻地起身去客厅,他没抽烟,也没说话,而在没开灯的客厅沙发上一动不动坐了半宿。
直到那时候,吴楚都还在咬牙撑着,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八九不离十是褚萼用死来逼自己的。
褚萼这人最善攻心,知道他吴楚最在乎的是什么,心里最受不了的那一块是什么,他得撑着。
而在那天过后的某一天,褚熙知道他不会再接他的电话,只选择发了一封很长很长的短信给他,将褚萼身上所有的事告诉了他。
也就是从那则短信中,吴楚知道了他之前的想法是对的。
褚家在研究褚萼病情这十几年中,早些年就已经研究出了风险更加低的治疗方案,这个治疗方案不仅比备用的手术方案风险更加低,不仅在早年前就已经接受了临床实验,技术手段相对成熟。
但褚萼不愿用这个早已经研究出来的方案,甚至在研发前期,褚萼在知道这个治疗方案后就表现出了极度的抗拒和厌恶,并强制性将方案叫停。
这个治疗方案类似于脑白质切割手术,会让脑组织功能区受到一定损伤,在现有的临床试验中,出现并发症和后遗症的人群无一例外都是记忆功能受到损伤。
大量并发症数据显示,这种记忆功能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
褚萼从来都没有将这个治疗方案放在眼里。
在褚萼看来,这个治疗方案给他带来的恐惧甚至比他死在手术台上还要恐怖。
这个理由令吴楚感到极度荒谬和不可思议。
命和记忆,哪一个重要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
但是这样荒谬不可思议的事情放在褚萼身上,似乎又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毕竟褚萼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对他拥有着近乎病态的极度偏执,在他看来,在这个世界上能将他与吴楚彻底割舍开的,只有死亡。
他不允许有死亡之外的东西来将他与吴楚割舍掉。
吴楚收到那条短信后,第一次在殷缙不在家时,去外头买了烟,他沉默地坐在超市门口座椅上,将手上的烟盒捏得几乎变形。
最后连续几天长久的失眠后,他最终还是给褚熙发了一条信息,告诉褚熙他会去医院。
吴楚将伏在他肩膀上的人撕了下来不冷不热道:“没人能逼着你做选择。”
“你以为你之前干的那些破事能一笔勾销?”
“我会因为良心过不去哄着活下去你?”
褚萼只怔怔望着他。
吴楚带着点嫌弃地抽了好几张纸巾擦着肩膀上的那块泪渍道:“你想得也太好了吧。”
面前褚萼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胸腔,在他面前冒出了一声哽咽的抽泣。
吴楚立马警惕起来道:“你他妈再哭一个试试?”
“信不信老子揍你?”
下一秒,褚萼红着眼眶死死盯着他,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颤声道:“你就是来劝我接受那个治疗方案的……”
“你就是想让我忘记你……”
他极力不发出抽泣声,却因为强烈的激动情绪下导致胸腔气息不够,让抽噎声听上去格外大声。
简而言之就是哭得比之前还要惨。
吴楚:“……”
他妈的。
听不懂人话是吧。
他咬牙切齿道:“你爱用哪个就用哪个,老子管个屁。”
来了这一趟,他做了他能力范围内能做的事,从此以后他问心无愧。
褚萼听着他那句话,他红着眼眶,望着吴楚很久,直到吴楚快转身离开时,他才道:“对不起。”
他喃喃道:“让你遇到那些事情。”
吴楚转身后的脚步一顿,听着身后的人对他道:“真的对不起。”
褚萼带着点吃力伸出手,抓着面前吴楚衣角哑声道:“跟我最后说句话吧。”
跟他这个褚萼最后说句话吧。
吴楚静了静,忽然道:“之前跟你说,救你后悔了。”
“这句话是假的。”
就像十几年前交情甚笃的他们不会料想到他们今天关系会走到这一步一样,在吴楚当初救下褚萼时,也没有想过后悔。
在他回到吴家最难熬的那段日子,是褚萼陪着他以前过的,他们之间一桩一件地说不清。
褚萼松开了手,红着眼眶喃喃道:“好……”
他看着吴楚头也不回地从朝着病房门走去的背影,嗓音很轻道:“如果有天我问你,我是不是认识你。”
“你就说不认识。”
他不想又一次给他的吴楚带来意外。
吴楚将手搭在门把手,对着这无厘头的对话只道:“好。”
他推开病房门,抬眼对门口外的人淡淡道:“等一会。”
“我说能进去了再进去。”
褚熙急促的脚步在吴楚的话下硬生生止住,他咽下了口中的话,朝着吴楚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吴楚抱着手靠在病房门前,守着病房里头的人。
他不知道哭成那样的褚萼有没有准备好见人,只能在病房门口守了十多分钟。
等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站直身子朝着褚熙道:“进去吧。”
吴楚朝着长廊走去,褚熙快步追上他道:“我送送……”
话还没说完,吴楚却从兜里掏出口罩,对他摆摆手道:“不用。”
他委婉道:“里面那个可能更需要你。”
哭成那个样子。
说罢,吴楚步子跨得大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里走。
而病房里面,褚萼吃力地起身,站在玻璃窗前,他扶着玻璃窗沿,似乎想看见什么人一样,怔怔地望着医院的出口。
但是他没看到穿着黑色大衣带着鸭舌帽的人。
只有雾茫茫的雪越落越大,好像他永远也等不到那个人一样。
褚萼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窗前,直到十多分钟后,他才望见他熟悉的身影,步子跨得很急,那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白雪中。
褚萼指尖慢慢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移动,像是要把那道身影彻底而用力记在脑海中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着那道身影。
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他从一出生开始就跟死神周旋,旁人这辈子去不了几次的鬼门关,对于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在他世界中,比死亡更痛苦的是与吴楚彻底割舍开。
褚萼不甘心,比谁都要不甘心。
明明是他遇到吴楚的,明明他比谁都资格站在吴楚身边。
于是因为那些不甘心和病态的占有欲,他没有付出代价,而是让吴楚付出了代价。
他控制不了这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也控制不了那日日夜夜折磨他的不甘心。
可是他不能再让吴楚付出代价了。
即使让他付出的代价是接受比死亡更加痛苦的事也没关系。
这是他第一次学会了克制,学会了该如何让面前的人好。
也是他能为吴楚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褚萼望向窗外,在雾茫茫的大雪中,他望见了几粒雪花离得很近一同飘落,随着寒风飘落在更远的地方。
就像是当初在璀璨太阳下,吴楚掌心中受惊振翅而飞的蝴蝶,随着风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最后,褚萼望着那些雪花想到,其实他很好哄的。
只要吴楚来抱抱他,哄哄他,他什么都愿意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吴大蠢:你也来扒玻璃了鸭,我告诉你怎么扒才不冻手@#¥%
绿眼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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