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太郎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他将自己的外套撕成布条,将布条包裹在了这个小孩的身上。可孩子身上的血是那样多,无论翔太郎怎样努力,小孩的体温都慢慢冷了下来。
濒死之际,孩子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是他的身体衰弱到了极点的征兆。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可是孩子嘴巴里面吐露出的话语却是那样刻薄,刻薄到了让翔太郎几乎难以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孩子的嘴巴里被说出来的。
孩子说:“救我吧,这是你的义务,不是吗?你已经心软了,你不可能放着我这样一个孩子不管的,对吧?”
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翔太郎其实完全不明白他面前的孩子究竟是谁,可是他从对方的言谈举止中已经隐约猜到了,这孩子大概不是什么普通人。如果救了他,在未来的日子,他一定会后悔的。
可是如果不救他的话,他现在就会后悔。
翔太郎捂着他的伤口,一时之间,理智和情感在不停被拉扯着。他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提醒着他,这个孩子是非常危险的存在,他不应当轻易付出信任,可是他的另外一半灵魂却督促着他立刻开始行动。
而就在翔太郎陷入迟疑的时候,有人猛地用力,拍掉了他的手。那是个少年人,翔太郎总觉得他长得很眼熟,可是让他在记忆中仔细搜寻的话,他又完全说不上来对方的名字。对方看起来还是个学生,大概是在上高中的年龄,他紧蹙着眉,一把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拉扯到了一边。
少年说:“在夏威夷的时候,我的父亲告诉过我许多伪造伤口和重伤的方式。我的母亲也教导过我如何分辨他人说话的真伪。”
翔太郎迟疑道:“夏威夷?”
少年看到翔太郎望向他时陌生的眼神,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灰原哀提供的解药不知道能够持续多久,于是他思考了一下,回答:“柯南这段时间承蒙你照看了,我是他的亲戚,我叫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看着一边的小孩,语气异常冰冷,他补充了一句:“我是个侦探。”
翔太郎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他说:“难怪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一样……你和柯南长得真像啊。”
工藤新一只是模模糊糊应了一声,他侧过头去看一边的小孩,声音冷冰冰:“琴酒就在外面,这里早就被检查过许多遍了,如果是普通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可能躲过这些视线和检查混进来的……我说得对吗?”
工藤新一望向四周,他继续说:“这附近没有狙击点,你没有道理会在这里受伤。如果你是在别处受伤,然后移动到这里来的……地面不可能毫无痕迹。”
随着工藤新一的话,孩子也望向四周。孩子的脚下已经积攒了一些血液,可是更远一些的地方就没有了。
精彩的推理。
他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发现这个孩子身上的伤口只是伪装而已。工藤新一看着面前的孩子,他想到了自己的情况——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小孩子要比成年人可疑得多。
工藤新一问:“你是谁?”
他站在对方的面前,表情中毫无畏惧。
可是孩子却在下一秒,从怀里掏出了木仓。就算是手木仓,那种后坐力也并非是小孩子能够承受的,所以面前这个孩子只是自言自语道:“这东西就是这点不好,一次只能发射一颗子弹。如果我现在击杀你们其中一位的话,另外一位就会制服我,对吧?”
他喃喃地说着,在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和成年人没有区别了。
孩子忽然扣动了扳机,这样的动作,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次。
那速度太快了,在场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他此刻的动作,当然也来不及阻止。
藏在孩子衣服底下伪装用的血包在一瞬间被彻底穿透,子弹继续穿过孩子的身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溅出一大片血渍。
孩子对准自己的腹部开枪了。
这孩子在下一秒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好像是个真正的孩子一样,他对着在场的人伸出手:“好痛、好痛、救救我,我不想死。”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孩子手中的木仓掉落在了一边,他用沾染着血迹的手攀附在翔太郎的身上,留下一个个鲜红的掌印,空气中刹那间满是铁锈味,这铁锈味过于浓烈了,几乎有种要让人呕吐的感觉。
工藤新一捡起地上的木仓,他问:“你究竟是谁?”
孩子柔软的嗓音带着哭腔,可是却让人如坠冰窟:“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们,如果再不救我的话,我真的会死哦?如今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方法能够救我了,翔太郎,你不会放着我不管的,对吧?”
他准确叫出了翔太郎的名字。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翔太郎的名字,并且还能够暗示翔太郎身上的秘密的,就只有一种人了。
而琴酒就在外面不远处,他目前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刚才的木仓响之后,他理应过来查看的,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琴酒默认了这孩子的行动。
工藤新一手中的木仓抵着小孩的额头,他说:“你是……‘那位先生’?”
孩子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他的脸色因为过于疼痛而惨白一片:“如果翔太郎也问我的话,那我就告诉你们我是谁,好吗?”
翔太郎的脸藏在帽檐下,他问:“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乌丸莲耶。”孩子的表情更加柔软了,“我好痛啊……这位少年侦探,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这样一个小孩失去生命吗,这就是正义的侦探所做的事吗?”
工藤新一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迄今为止一切罪恶的源头,也就是他苦苦追查的“那位先生”。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事情,他怒不可遏道:“原来就是你吗,你这个混蛋。”
乌丸莲耶看着工藤新一,他说:“新一,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呢。你是个很优秀的侦探,只是你还太年轻了,如果是那个fbi……或者是那个cia?就算是那个肤色很深的公安来,他们大概都会在这一瞬间结束我的生命。在此刻,我无法反抗任何人。”
全对。
他居然知道那些卧底的事情,这让工藤新一的手心沁出了汗水。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工藤新一见过许多穷凶极恶之辈,也有身强力壮的那种,可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比面前的孩子,带给他的压迫感更强烈。
乌丸莲耶说:“新一,你还太年轻了。假设你像我这样,活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就会名明白年龄根本没有意义,可就算我说到这个份上,你仍然不敢对我开木仓,就只因为我的外表是个孩子。”
他毫无畏惧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木仓口,一字一顿:“你没能从赤井秀一身上学到他的果断,只学到了左翔太郎那种毫无用处的软弱和优柔寡断,哪怕推理出了真相,你也只是个废物侦探,不是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在工藤新一觉得自己已经变得麻木时,左翔太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工具包,那好像是他藏在衣服里的,是腰带先生为他准备的。
他打开了工具包,将两个针剂放在了乌丸莲耶的不远处,那恰巧是乌丸莲耶保持着现在的动作,绝对无法触及到的地方。
第一个针剂能够将尸体变成不死的战士never。
第二个针剂,是维持身体运作下去的细胞维持酶。
二者合一,才是完整的奇迹。
左翔太郎说:“够了,别说了。”
自己梦寐以求、能够让人死而复生的东西就在他的面前,这是他苦苦追求的一切。乌丸莲耶那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在这一刻,他的双眼里满是属于成年人的贪婪。他看着那两个针剂,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毕生的梦想。
乌丸莲耶发出了剧烈的笑声,他说:“哈、哈哈!就算你知道我是个恶徒,你却还是害怕我死在你的面前……左翔太郎,你可真是我见过最胆小怕事的人了。”
他踉跄着推开工藤新一,拼命朝着那两个针剂跑去,他的手指颤抖,哆嗦着就打开了针头上的保护套,而就在他即将要把这永生的药剂推入自己的体内时,他却听到了翔太郎的声音。
翔太郎说:“乌丸莲耶,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会有渴望生命的那一刻。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是我们期盼活下去的证明。”
乌丸莲耶的颤抖着,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血管了。
几天之前,在他刚刚得知翔太郎身上发生的事情时,他就为了这一刻,演练过许多次如何将这奇迹的药剂推入体内。可现在,他却做不到了。
翔太郎说:“其实,你比谁都怕死吧?因为不知道这样充满罪孽的生命,在死后会面对怎样的结局,所以你才想要活得久一点、更加久一点,久到有一天,忘记自己的污浊的双手。”
针头刺入血管。
乌丸莲耶将药剂推入了自己的体内,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上伤口正在快速修复,他身体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力量,这力量让他的精神也轻松了起来。
这就是……永生吗?是那种木仓击也好、中毒也好,都无损健康的永生吗?
可是他忽然又察觉到有哪里不对经了。乌丸莲耶回过头,只看到工藤新一看着他,少年侦探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对他的仇恨,他所剩下的,就只有再明显不过的悲哀了。
乌丸莲耶大声说:“谁允许你这么看我的?闭上你的眼睛,你这个垃圾……”
他想要重新开枪。
可是当乌丸莲耶看着自己双手的时候,却只看到一双属于老人的干枯双手,那不再是属于孩子的白皙幼嫩,他的皮肤满是皱纹,皱纹里散发着恶臭,老人斑星星点点落在他的手臂上。
没有任何人会觉得,这样的他是个孩子。
乌丸莲耶用自己衣扣上的宝石照清楚了自己的脸,他看到的只有那张恐怖而诡异的面容。
他活了太长时间了,晶状体已经完全浑浊了,头发几乎掉光,乌丸莲耶觉得自己的口腔中有什么东西,他吐出来,发现那是他的牙齿。
失去了牙齿之后,他就连说话也变得艰难了。
乌丸莲耶在注入了针剂的一瞬间,就变成了垂暮之年的老人。他甚至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个怪物。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模样的自己了。
他颤抖着重复:“不许那么看我,垃圾……”
说到了最后,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喉咙模模糊糊在说什么了。
工藤新一看着这个老人踉跄着朝前走。
乌丸莲耶用神秘的方法——也许是和他如出一辙的手段,让自己返老还童了。
只是他的外表虽然是个孩子,可寿命说到底还是没有变化,只是比一般人活得更长久一些罢了。
翔太郎那种能够让人不死的药剂,本质上还依赖着细胞的分裂,就算是翔太郎,也需要持续注射细胞维持酶,才能够维持不死的效果。
乌丸莲耶并不清楚这些。
他太渴望永生了,如果他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大概就会在经过更加严谨测试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这个药剂。
可是当乌丸莲耶不顾一切对自己开木仓,就只是为了要挟翔太郎的时候,也许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工藤新一想了很多。
他看着乌丸莲耶最后的结局,心中的愤怒已经平息了下来。
他在想,如果是通常的流程,他会制服罪犯,然后毫不留情地将他移交警方,记录下所有的证据,无论站在他面前的人究竟有多么年迈,流程就是流程,不会为了任何事情而改变。
父亲曾经说过的,决不能用推理将人逼入穷途末路的境地。推理不是武器,推理是能够给人幸福的东西,也是让正义显露的手段。
他从一个真正的侦探,变成了如今的半吊子侦探。
工藤新一从此再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无所畏惧、一往无前了。正如乌丸莲耶所说,他变得优柔寡断了。
他原本应当后悔的。
乌丸莲耶还在持续衰老着,他的眼睛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他在一边摸索着,失去了牙齿,他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了,琴酒就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他停下了在做的所有事情,飞快地朝着乌丸莲耶的方向冲去。
乌丸莲耶感觉到了琴酒在靠近。他环顾四周,只能看到周围大块大块模糊的色块,他对着墙壁上一大块焦黑的痕迹,笑着说:“琴酒,你来了。其他人都已经解决掉了,对吧?”
琴酒站在乌丸莲耶的身后,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没有说话,于是乌丸莲耶望着墙壁上的黑色色块,大声笑了起来:“我赢了,那些自以为是的侦探全都不是我的对手,只有活到最后的我才是唯一的胜利者,哈哈、哈哈哈!”
他把面前的色块当成了琴酒,乌丸莲耶大笑着朝色块伸出手,却只触摸到了粗粝的墙壁。
乌丸莲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笑声停了下来。
工藤新一看着眼前的一切时,他告诉自己,要把如今的这个场景永远记在脑海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他今后的人生中遇到了怎样的案件,他都绝对不能忘记如今的场景。他无法背叛正义,无法背叛真理,也无法背叛自己。
安室透站在不远处,他的手放在木仓上,片刻又松开了。琴酒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站在那里。
“琴酒,你还活着吧?”
乌丸莲耶等了很久,琴酒始终没有出声,于是腰带先生用数据模拟了琴酒的声音。
唯有死亡是平等的,尽管在说谎,可腰带先生的声音仍然平稳:“是的,请不必忧虑在下的生命。”
“你还活着,那就代表着那个公安、那些侦探,都已经死了吧?”
“是的,一如您所料。”
“麻烦全都死了,理所当然,宫野志保也已经抓回来了,她已经完成了最终的药剂,对吧?”
“是的,很顺利。”
“我要睡一会儿了,等到药剂送过来了,不准你有任何耽搁,如果有人妨碍药剂送到,就直接解决他。”
“是的,我明白了。”
琴酒一如既往可靠,乌丸莲耶想。
他就连回答他的人语气不对劲到极点也听不出来了,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在他生命的最后,乌丸莲耶恍惚中听到了教堂的钟声。
他想起了上世纪初的事情。
那时的他说年轻不年轻,说老也不老。他拥有着巨额的财富,尚且能够用各种手段为自己的商业帝国增添版图。那时候,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呼吸里都是金钱的味道。
那时的乌丸莲耶随手在地图上圈了一个地点,说:“那种为了避税修建的教堂,随便选址就好了,日后也不必考虑修缮的问题,就这样。”
圣母像在彩绘玻璃上,注视着此刻。
啊啊,这里是他长眠的坟墓……早知道这里是他长眠的坟墓,就应当用黄金将之修葺为城堡,就像黄金之馆一样。
早知道他会长眠于此,就不应当让慈悲的圣母注视着丑陋的自己。
属于乌丸莲耶的漫长生命终于结束了。
可笑的事情是,如果乌丸莲耶没有想方设法让自己维持着青春的孩童模样,他在注射了翔太郎的药剂之后,就绝不会是那种结局,他说不定真的能够拥有永恒的躯体。
可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乌丸莲耶闭上眼睛之后,他身体的老化还在继续着,他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砾一样,身体持续崩坏着,最终什么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