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细听那略显轻浮,但落地有力的脚步声。多年的死士生涯告诉他们,来人不简单,武功、反应能力、行动力、灵敏度等绝对在他们几人之上。即使六人一同出手都不一定是此人的对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闯江湖的人总要得罪那么一些人,总会在无意中给自己留下隐患。六人一致地认为来人必定是冲着他们来的。毕竟与他们一同前行的是他们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凌,一个深闺女子连江湖人士的影子都见不到,更何况是去得罪这些人。所以,在他们与顾凌之间,如果说一定有一个是对方必要对付的对象,首当其冲的定然是他们。
手无缚鸡之力?顾凌若听到这些人对她的评价恐怕会笑断气。
虽说医者仁心,医生的天职是救死扶伤,但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医生同样也可以变成毫无感情的刽子手,动手杀人。作为一名医生,若连自己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又如何去承受病人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希望。医者要救人没错,但医者更要自保。
六人紧紧握着随身佩戴的剑,一边悄悄地拔出剑柄,一边慢慢地将脚步向墙壁处移动,紧紧地贴着墙壁站着,以防止不明来历之人在他们的背后偷袭。
收息屏气,高度集中注意力注视着前方,准备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先发制人,将对方拿下。至于是敌是友,这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关心。他们本就是一帮亡命之徒,又怎么会有朋友那种稀罕物种。除了身边的同伴,江湖中人对他们来说都是他们需要索命或被索命的对象。所以,此六人皆认为来人是敌非友。
就在众人准备放手一搏,浴血奋战时,顾凌不合时宜地冷然出口道:“何路英雄,不妨出来认识认识?”
众人吓得一激灵,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利器,敌我不明,最忌讳的便是自我暴露位置。那充满愤懑的眼神无不在控诉着顾凌的鲁莽,如果眼神可以伤人,顾凌此时恐怕早已千疮百孔。亏得他们刚刚还在佩服她的胆识,果然是在深闺中长大的小姐,一点见识都没有,一点生存危险的意识都没有,都不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便贸然地暴露自己的位置,一点谋略都没有;简直是愚不可及。
虽说他们现在的主子、现在要效忠的人是眼前的丫头片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要白白地葬送自己的性命。于他们而言,死亡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但是他们至少要让自己死得有价值,死得明明白白,而不是稀里糊涂地在这里将自己的人头亲手奉送到对方的手上。死有无数种方法,他们要死得其所,尽管他们是见不得光的死士。
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颠沛流离,谁愿意过这种常年于钢丝边行走,于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所做的选择,不过是被逼无奈后的妥协罢了。人人都想要光鲜亮丽的生活,但上天又如何会眷顾到所有人,让所有人都梦想成真。总要有人经历生活的苦楚,在生活的泥潭中挣扎,在生活的毒打中披荆斩棘。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几位死士背后都不约而同地冷汗涔涔。即使执行最危险任务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感觉到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息,太强大了,强大到不见其面,只闻其声,便能够令人不自觉地想要弃械而逃、放弃抵抗。
“哒、哒……”来人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令一众人不约而同地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还有越来越刺鼻的血腥味。
“受伤了?”众人的内心冒出了同样的疑问。血腥味如此浓烈,恐怕伤得还不轻。
如果是敌,这样说不定放手一搏还有生还的可能。即使猜测对方可能受了重伤,也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同时亦在心里暗自庆幸。
受伤了都有这么强大的功力,倘若没有受伤,那不得是天下无敌啊。
握紧手中的剑,紧紧地盯着即将从黑暗中现身的来人。
半刻钟后,此人终于在众人焦灼的等待、翘首以盼中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只见,一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男人缓缓地从拐角处踱步而来,若不是今晚明月高挂,且伴有稀稀疏疏的星星,给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一丝亮光,众人也不会发现来人面带金色面具,手持长剑,在月色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耀眼无比。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令众人不忍得倒吸一口冷气。对方明明什么都没做,对方明明只是站在那里,他们便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莫名其妙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下一刻便会搬家似的。
顾凌听着后面如出一辙的抽气声,狐疑地看着众人那令人抓不着头脑的反应。虽说这个人的气场很强,但是他们也没有必要怕到这种程度吧,莫非是以前交过手?并且成了对方的手下败将?带着心中的疑惑悄悄地扯了扯最近那人的衣袖,好奇地低声问道:“你们认识这人?你们交过手?这人的实力在你们几人之上?”
被问话那人先将头摇得似拨浪鼓般,突然觉得又不对,继而点头如捣蒜。
顾凌嘴角一抽,皱眉道:“你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啥意思?”
被问话的死士惊恐着看着隐藏在黑夜中的男人,机械般地答道:“我们不认识他,但是此人的武功应该很高强。我们六人在为顾大人卖命的这些年里,走南闯北,见到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武功在我们之上的,我们见过不少,但从未见过这种只是对视一眼便令人感到胆寒的人。我们六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他,若与此人为敌,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听完此言,顾凌眉头一挑,心想真有这么厉害?这么厉害还能受伤?顾凌表示怀疑。
黑衣男人就那么直直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不会动的机械人般,脸上毫无表情,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冰冷得令人退避三舍。
“滴……滴……”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衣襟静悄悄地流向地面,而那人仿佛没有痛觉般,任鲜血汇聚成一滩,将所站之地染红。留了这么多血,依然面不改色。他泰然自若地将对面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就是不发一言。
作为医生,特别是一名出色的医生,顾凌仅凭对方流淌在地上的血液,便可判断出此人伤得绝对不轻,但她并没有打算多管闲事。好奇心害死猫,初来乍到,小心为上,刚刚才在顾府大闹一通,若现在又跟眼前看起来绝非简单之人有牵扯,她估计会不可避免地漏出毁灭性的端倪,所以,凡事适可而止。
看着脸色略显苍白却依旧笔挺地站在路中央的男人,顾凌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问道:“这位好汉?英雄?能否让下路,我们急着赶路。或者,我们给你让道,你先走?”
说完,也不管对面人作何反应,几人动作非常默契,出奇得一致,“唰”的一声,步伐整齐划一地闪到一边站着。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顾凌还将现代那套待客之道拿了出来,将怀中的弟弟温柔地递给旁人,侧身弯腰,顺势而为地摆出来一个“请”的姿势。
顾凌十分客气地等待着对方先行离去,奈何,人家根本就不接受他们的好意,垂眸淡然地看着。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依旧悠然自得地杵在那里,将他们前进的路挡住。
弯腰半天,不见对方答一句。顾凌以为此人武功高强便是走路也应当时无声无息的,正想感慨一声古人的武功真是高超,现代人学的那一套根本不够看的时,抬头发现此人竟没有移动一厘。
霎时,脾气顿时起来。她的背还疼着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原则,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路的。可是,这人怎么回事?专门来找茬的?
再次凝眸笑语道:“这位公子,我们让道,你不走;既然如此,麻烦你让让好吗?”心中嘀咕道:“毕竟这路也不是你家的。”
对面那人终于在顾凌的千盼万盼中动了动,然而,只是换了个姿势而已,只不过将原本垂向地面的双手改为交叉环抱,冷上的神色依然令人无法捉摸。
顾凌脸上的表情一僵,小声地嘀咕一声:“莫非是个聋子或是个瞎子?可是看着不像啊。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有身体上的残缺,可真是一大憾事。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总不能一个晚上都在这里杵着。
接着便大大方方地往前走,眼看着就要与对方擦肩而过,顾凌正要松一口气时,手腕被人抓住了。晦涩不明地看了看抓住自己手臂的那人,极力挣扎,想从对方手中抽出自己被禁锢住的手臂,奈何没有丝毫的效果。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漆黑静谧里的黑瞳一闪而过一道琉璃色泽,仿佛烟火般稍纵即逝,快得令人直觉眼花。
毫不犹豫地低头、狠狠地咬了对方的手背,只闻“嗤”的一声,也不知是谁发出的,对方手一松,瞅准时机,顺势往前迈了一大步。仿佛眼前这人是瘟疫般,躲之不及。
低头咒骂一声:“今年都是些什么事,净是遇到一些不可思议的怪事。难不成真是撞见鬼了?不,鬼都没这般令人惊悚。”
“我们走,疯子一个。”转身从旁人手中抱回弟弟,大踏步地往前走。
出奇的是,他竟没有再次阻拦,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站着,只是转头看着顾凌离去的方向。
顾凌狐疑地看了一眼,小声嘀咕道:“难道是我们会错意了?这人并不是要来害我们的?是我们误会对方了?嘿,要真是这样就尴尬了。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忍着身上愈趋疼痛的伤口,顾凌加快了离开离开此地的步伐。然而,还未等她多走两步,只闻“嘭”的一声,众人回头一瞧,不觉大惊。只见那人不知为何突然倒地,竟一动不动,仿佛死尸般。
只是即便是躺倒在地,那雍贵凌厉、近之令人直冒冷汗的气场也不削一分一毫,当真是个奇人。
不看其貌,只感其势,恐怕也是非富即贵之人。他们之间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只不过是在这小小的街巷有这萍水相逢的一面,救还是不救,当真是个难题。再说,他们现在都自身难保,又哪里有银两去就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都是从刀口中过来的人,仅是闻那人身上愈加浓烈的血腥味,也知道此人绝非一般,指不定是个被仇家追杀之人,所以,明哲保身,他们还是选择袖手旁观的好。
世道艰难,好人不好当,还是别引火烧身的好。所以,此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六人默契地在相互之间交换了眼神,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致的看法,走。
顾凌在听到那人倒下时,脚步一顿,但也是一瞬,便继续赶自己的路。
救还是不救,她的内心在煎熬着。尽管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这里的人与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她也知道此人的身份定然不简单,贸然出手,说不定真的会引火烧身。可是,若是真的见死不救,于自己的良心又过不去。
从她踏进医学院的门槛开始,她的老师便时刻告诫她:“医者,近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当良医。”所以,即使离开了学校,即使是走上社会的岗位,她依然将这句话牢记在心,始终铭记这一警句,为的就是当一个无愧于心的具有良知的医生。
可是,自己现在说不定都自身难保了,难道还有闲情逸致去多管闲事吗?再说,她都离开了那个世界,所以,无私奉献的倔劲应当可以稍微收敛一下。正所谓枪打出头鸟,别回头讨不到一点好处,还惹得一身骚,那可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啊。如此,在心里自我安慰一番,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找不救眼前人的理由。
顾凌就这样不断地在内心跟自己斗争着,艰难地迈开离去的步子,可是,还未走几步,内心那饱含正义感的小鬼便又出来作祟了,搅得她心神难安。
最终,终究是无法淡然地做到见死不救,冷不防地停下即将迈出的步子,转身烦躁地道:“去,背上那个人。”
“啊?”众人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此话为何意。
顾凌只好再次出声解释道:“我说,你们随便哪个去把他背上,我要救他。”
“这?”众人表示不解,不是他们对顾凌有歧视,只是一个不忘家族重视、落魄嫡女会有能力、金钱去救人?
顾凌也不管众人内心是如何想的,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救他只不过是因为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而已。至于能不能活,就不关她的事了,反正她已经尽力了。只是这些没必要跟这些人说,淡然道:“去,背上他,出了事我负责,绝对不会连累你们就是了。”
顾凌都这么说了,责任都独自一人承担了,他们自然也无法再说什么反驳的话,只好转身去背起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