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手术中的顾凌,眼皮老是跳个不停,直觉告诉她今晚估计不太平。
所以,为了有时间应付接下来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为了能顺利地完成这场手术,她不断地加快自己手中的动作。一台七个人才能完成的手术,现在仅凭她一人单独完成;没有手术助理,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人物合一,手术刀仿佛是她身体中的一部分,在她的手中有规律地不断地旋转着,没有一丝的违和感。
随着最后手术结的完成,顾凌累得瘫坐在地,身上的伤口因汗水的浸染而重新开裂,一直在手术中忙碌不曾察觉,现在竟疼得她龇牙咧嘴,顾凌疼得想将罪魁祸首大卸八块,尽管那人是她名义上的爹。
而此时,房门外,闹哄哄地仿佛菜市场。
一波又一波的撒泼耍横的哀嚎声不断地冲击着顾凌敏感的神经,本就疼得想骂人的顾凌此刻的火气直线飙升。用力地撑着地面站起来,看一眼双眼紧闭、平静地躺在床上的黑衣人,顾凌的心中无味杂粮。再次检查伤口的情况,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匆匆忙忙地将一切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的药品和手术用具放置回原来的地方。深呼吸,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面上淡定、心里却是十分恼怒地朝着门外走去。
一开门,便望见顾府最有话语权的两位,正马不停蹄地朝这边走来,身边的下人手提灯笼,为这黑暗寂静的黑夜增添了一丝光亮和人气。尽管她并不怎么待见顾府的人,顾府的人与事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此刻也不得不站出来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名义上的爹——顾湘,真的来了。
其实想想也可以理解,这边的动静闹得这么大,他最疼爱的女儿被她掌掴了,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女儿被他眼中一无是处、只会给家族蒙羞、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利益的“蠢货”欺负了,能不来撑腰吗?顾茜雯正在门外哭得死去活来,惊天地泣鬼神,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顾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狠毒女人,他又怎么会不管不顾?
“哎哟,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了?”人未到语先至。
听声便知道来人是谁,除了她那个好继母——楼千云,还能是谁。说起来还真是挺可笑,她娘爱了这个男人一辈子,为这个男人掏心掏肺,用家族的力量为这个男人的仕途铺路,一生做牛做马,竟敌不过一个妾室,到头来得到的除了一纸休书,再无其他。而这个男人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休了她娘却只是因为她娘跟陌生的男人多说了一句话,便被判定对夫家不忠、不贞,多么荒唐,又是多么得可笑。
男人可三妻四妾,可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却只能一辈子待在深宅里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也,势也;不仅是她娘的悲哀,也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
她娘出生高贵,天生丽质,腹有诗书,若不是有她母亲的扶持,有她母亲娘家的帮衬,顾府又岂会有如今的风光,他一介书生又如何会平步青云,做到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宰辅。喝水不忘挖井人,他爹倒好,一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将她娘甩在一边,仗着自己身份显赫,硬是在她娘怀着她时,将他的青梅竹马纳了过来。可笑的是,一同接过来的还有他们两人苟合的私生女,被她娘发现后,还说是远方亲戚过来投靠。多么劣质的借口,她母亲那么精明细心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猫腻,要不是因为怀着她,要不是为了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不然,又怎么会在拿到休书时一时想不开撞柱而死,含恨九泉。如果她母亲当时没有身怀六甲,当时被休的会不会就不是妻而是夫?
顾凌十分冷漠地看着迈步而来的顾父,官袍加身,最贵显赫;儒雅的脸上冷若凝霜,威严而高贵,将上位者的气势彰显得淋漓尽致。如果顾凌不是当事人还真觉得这人会是个顾家、爱护妻子儿女的好男人。可惜啊……
他眯着一双阴鸷到极寒的眼眸,阵阵冷光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迸射出来,弯腰伸手拉起坐在地上满脸泪水的女儿,待顾茜雯站稳后,毫不犹豫地抬起脚踹向顾凌。
顾凌根本没有防备,疲惫的身体,犹如破布袋般被踹飞起,而后又狠狠地跌落在地。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不可抑制地喷涌而出。
眼角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滑出眼眶,落入身下的尘埃。
顾凌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这一脚震碎了,真他妈的狠啊,这确定是亲生女儿,不是仇人吗?不问缘由便给她定了罪,果真是真爱的女儿。满心的恨意毫无由头地占据着她的心房,叫嚣着从心底喷发,眸眼通红一片。
顾茜雯眉头微眺,眼底划过一抹狠厉,不知怎的,突然“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摇摇欲坠,轻轻地拉着顾父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撒娇道:“爹爹,你不要生气,姐姐不是有意打我的。是我不懂事惹姐姐生气了,你不要生气了,不要打姐姐。”说完,便仿佛已经断气般朝着顾湘倒去。
顾凌听了,一口血硬是呕在心口,吐不出来。她见过白莲花,但没见过这么贱的白莲花。要不是她的身体不允许,她现在就想抽她几巴掌,站在这里恶心谁呢?
顾父痛心疾首,心急地道:“赶紧去程府,请程老太医过来。”
其中的一位死士领命,逃也似的弹地而起飞快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留下的人耷拉着脑袋,默默地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担忧。
楼千云见状,赶紧扶住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垂首顿胸哭喊道:“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这么对我们母女?雯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回来。”知女莫若母,楼千云要是不知道她那诡计多端的女儿是装的,她顾凌把头给她。这不,楼千云的话刚落,顾茜雯便悠悠转醒。继续“虚弱”地道:“是女儿的不对,让爹爹操心了。”
顾湘见顾茜雯已经醒来,松了松口气,继而颤抖着手,指着顾凌,怒道:“孽女,你看看你都对你妹妹做了什么,她要真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过来,给你妹妹道歉。”
顾凌十指扣着泥土,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对面那对正在上演父慈女孝的戏码,只觉疼得撕心裂肺,用力地擦擦嘴角的鲜血,肆意而笑:“呵呵,饶不了我?顾湘,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我娘,你真以为你能有今天的地位?要不是我外祖家的帮衬,就凭你身边那只会吹枕边风、整天脂粉满脸的孔雀,你能坐稳那个位置?还给妹妹道歉?我怎么不知道我娘还给我生了一个妹妹,你去黄泉路找我娘生的?估计我娘见到你恨不得劈了你,还做梦我娘会继续给你生儿育女呢?”
“你,你,你这个不孝女。”顾父按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楼千云见缝插针,抓好时机。一手扶着顾父,一手拿着手帕擦擦没有眼泪的眼角。仿佛真的是为了调解家庭矛盾,哽咽地劝说道:“行了,凌凌你少说两句,姨娘知道自己不配当你的娘,你要是不乐意叫我,我也不逼你,只是你别再气你爹了。你爹心脏不好,你这么气他,是在逼他死啊。”
“呵呵,逼死他?他要是真这么容易死,死的就不是我娘了。你也知道你不配当我娘啊,就你一个红香楼的头牌,也好意思跟我娘比。你可行了吧,我娘一生干干净净,你可别侮辱了她。堂堂宰辅取一个当过妓女的人当二姨娘,你说,要是朝堂人知道了,他会不会休了你?就你这上不台面的玩意,也好意思在这里跟我叫板。有其母必有其女,难怪你女儿学得的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顾凌滔滔不绝地说着,对面几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几位死士直接被顾凌这口无遮拦的模样惊得不知所云。作为女儿,顾凌不但明目张胆地顶撞了她的父亲,竟还张口辱骂,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这事要是传出去,不得被那些老夫子口诛笔伐?
众人汗颜,直接抬头望天,假装自己是隐形人。知道大家族的私事太多,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种家族丑闻一旦传出去,替死鬼只能是他们。同时在心里暗自感慨道,这真的是他们的大小姐?传闻不是说顾府大小姐非常木讷,脑子不灵光吗?可如今这骂人不带脏字,说话不带喘的,大有舌战群儒之风的女子是谁?好不凑巧,几人想到一块去了。默默对视一眼,便继续抬头数星星。家族秘闻还是少听为妙,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是,看大小姐这架势,几乎是要把当朝人人称赞的宰辅的老底揭个穿啊,毫不留情面,怎么看都有撕破脸的意图。
到底是朝堂中人,顾父很快便镇静下来,听着顾凌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昂首阔步地朝着顾凌的方向走去,而顾凌只是握紧拳头冷眼看着。
顾父笔直地站在顾凌的面前,审视了几分钟,突然,扬起双手便再次向顾凌扇去,口中振振有词道:“逆女,我当初就该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掐死你。”
众人看这架势,赶紧自觉地闭上双眼。可是,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巴掌声响起。慢慢地睁开眼睛,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顾凌挡住了顾父的巴掌,牢牢地禁锢着顾父的双手,咬牙切齿道:“怎么,说到你痛处了,想打我?”
接着便用力地甩开了顾父的手,顾父差点跌坐在地,还是扶了一把墙才堪堪站稳。而顾凌在所有人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快速地走到楼千云母女俩身边,“啪,啪”,毫不留情地给了俩人一人一巴掌,脸都歪到一边了,嘴角还渗出了一丝丝的血丝。
这两巴掌几乎用尽了顾凌全身的力量,力气之大,可见她心中的怨与怒是多么得深沉。
几位死士瞳孔一缩,这两巴掌只看着都觉得牙疼,这心中的怨气得有多深,才会积聚了全身的力气甩出这两巴掌啊,不要说两个女人了,就算是两个壮汉都不一定能承受住这两巴掌。
楼千云母女眼中仿佛淬了毒般,狠厉地盯着顾凌,那模样恨不得把顾凌千刀万剐了。紧握拳头,就在顾凌以为她们会还击时,母女两人捂着脸,悲恸天地般的叫喊声再次想起,“老爷,爹爹,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们,大小姐要是看不惯我们,我们走就是了,我们明天就走了,不,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走,我现在就带女儿回镇上,不让大小姐看着心烦。我们造了什么孽啊,要这么对我们啊。我一心一意地操持着这个家,我得到了什么。”
对顾凌来说,这仿佛在意料之外,好似又在意料之中。
楼千云转身便拉着顾茜雯向外走,而当她把手放下来时,她的脸上不仅有深红色的五指印,还有因娇嫩的皮肤因指甲划破而沁出的血珠。
顾凌见状,也不解释,眸眼冷漠地凝着楼千云的脸,微眸冷眯,嗤笑嘲讽道:“果然尽会些偷鸡摸狗之术,既然这么喜欢嫁祸于我,这么喜欢自毁,不如我帮你好了,省得你自己动手。”
在楼千云还处于惊恐的情绪中时,顾凌再次做了一件令众人倒吸一口气的事情。
她抿着唇冷笑,此时的她犹如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那双眼睛那么干净,却冷得令人心惊,只见她伸手敏捷地从腰背抽出一把手术刀,锋利而冒着寒光,一拿出来便差点晃瞎众人的眼,众人连忙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以免被这刀的光戳瞎。
可是,就在那么一刹那,惊悚的事情发生了,这把手术刀直戳戳地朝着楼千云的脸上划去,那道血痕从额头延伸到肩胛处。
霎时,凄厉的尖叫声划破苍穹。
而始作俑者只是低着头淡定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那把足以把人的脖颈割断的刀。突然,擦拭的动作一滞,仿佛想到了什么般,抬头看着顾茜雯,压低声音顽劣地笑道:“我的好妹妹,这一幕是不是似曾相识啊,只不过你捅的是心脏,我划的是脸。这么说起来我还是手下留情了呢,至少我没有伤及人命,只是划了一下皮哦,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好妹妹。你说,你们这么母女情深,我要不要也在你的脸上划上一刀啊。嗯,貌似是个不错的想法。”
若有所思地朝着顾茜雯走去,皮笑肉不笑地举着那把明晃晃的刀。
“你,你要干嘛,你这个疯子,别过来,别过来。”顾茜雯吓得抖若筛糠,边说边颤抖着双腿往后退,“爹爹,爹爹,姐姐疯了,救我。”瞅准机会往顾父身边跑去。
“孽障,你,你……”顾父好不容易才平复下的心情,再次起伏不定。
“孽障?我要是孽障,你是什么?孽障的头头,孽障是干嘛的?专门造反的,怎么,你要造反?要不要我去跟当今圣上说一声,当朝宰辅企图起兵谋反?”顾凌冷笑一声、无所谓地大声呛回去。
顾湘只觉喉间一甜,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洒而出,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楼千云见到此景,终于是发自内心的慌了。一边捂着血流不止的脸,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到顾湘身边,扶着顾湘将要摇摇欲坠的身体,饱含深情地对着顾湘道:“老爷,老爷,你别吓臣妾。”
顾湘紧紧地抓着这母女俩的手,柔情地安慰道:“没事,别担心,我没事。”
“爹爹。”泫然欲滴,美人落泪,叫人心疼不已。
多么深情的一家人啊,眼角泪水无端滴落,却是不知为何。可能是再次为她母亲的遇人不淑感到不值吧。原来这个男人不是没有柔情的一面,原来这个男人不是只有暴怒的一面,只是他所有的温柔与她、她的母亲无关,而他所有残暴的手段几乎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她本是高高在上的嫡女,却让一个庶女踩在脚下。如果她母亲泉下有知,高傲如她会不会气得魂魄半夜找来掐死她。
哈哈,可笑至极。笑着笑着就哭了,可是,眼泪是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如果哭能帮她解决一切事情,那么她就不会在荒郊野岭醒来。在厌恶自己的人面前流泪,除了是一个笑话,别无他用。
顾凌擦了擦泪,神情冷淡地直视着前面亲情浓浓的一家人。这里明明是她的家,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明明还未到冷风刺骨的寒冬,它却感觉自己全身都处于冰窖中,冷得抑制不得地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