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很奇怪的表述。
甚至让我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困惑,觉得哪些地方不对,但细细思量几遭,又不清楚具体哪里不对。
用绢帕给她把眼泪擦去,等她心情平复后,才低头小意问道:“我同你从小就认识,怎么要从十二岁开始算起?”见她懵怔,便更困惑了,“占据你的整颗心又是什么意思?你竟把姊妹间的情义看得这般重吗?”
甚至还有更大的一个疑问——既然你这般在乎我、这般看重我,为何当初会抢走姜域,让我备受指点,孤单四年之久等不到肯娶我的那个人呢?
但最后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再问她。
三年前重新归来人世间,对这个问题还有很大的执念,甚至去年嫁给了老皇帝、在成安殿门前等待这辈子的姜域出现,想到被退婚的那件事,仍旧觉得怅惋和悲戚。
好在是,时间有着劝人放下的能力。往事烟烟云云,只要它不再惹你注目,最终都会在你视线之外散去。
所以今日虽然有这样的疑惑,我却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甚至觉得问不问都不会可惜了。
当前,我好像更在乎邱蝉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为何把一个没那么好的我,放在她心里。
可她默默垂泪半晌,最终还是没有给我解答清楚,只是模棱两可道:“一直很喜欢姐姐,只是十二岁时,更加喜欢姐姐了而已。占据整颗心的意思,是心里惦记你,经常很想见到你。可是你来王府寥寥几次,我清醒的时候少,熟睡的时候多。想到这些就觉得很遗憾。”
说这些的时候,手指还在暗暗揉搓着裙边。这让我忍不住想到少年时,我带着桂花糕去邱府,走过重重回廊,迈入庭院深处,提群踏上木阶,抬头看见正坐在团垫上,望秋雨沉思的小少女。
少时总觉得这样温和沉静的姑娘招人怜爱,也总愿意满京城蹿,去找最好的桂花糕来哄她开心。却在走近时很想闹一下,于是从背后悄悄地探出手指去,趁她不注意捏一捏她粉白的脸颊,像是捏到了饱满的桃肉,手指都携下来几丝水果清香。
在她转身时,怕她还回手来,就赶紧把装着桂花糕的竹盒挡在脸前,这样她就不舍得打我了,还总是欣喜不已,结果盒子去,偶尔更加开心,还会放下端庄得体,央我抱抱。
“我也挺喜欢你的啊,从小到大都是,”此刻,我望向明月抓了抓鬓发,想了想,又劝道,“但是你瞧,我喜欢你的同时,也没耽误着当太后、当后母、当婆婆、当姜星辰的姨娘,更没耽误养病。所以你喜欢我的同时,应该也做好王妃、母亲,最重要的是别忘了照顾好你自己呀。”
也不知她到底听懂了没有。
虽然看着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但点头还是蛮快的:“知道了,姐姐。阿域对我很好,星辰也很乖,他们时常会让我感到开心,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说到此处,终于抬头看我,眼里有点点的水光,笑却是绚丽粲然的,“是真的每一天,每一刻都盼望着姐姐早点康复,这样我就更开心了。”
我说好,我努力。
她破涕为笑,抬手拂去滑至下颌的眼泪:“等明年春夏,我们再一同去南山泡温泉吧姐姐?自十五岁后,你去南山,再没有叫过我了。”
五月从南山死里逃生,我曾特意嘱咐过姜域和身边所有人,千万不要把南山的事情告诉乔家的人,也不要告诉邱蝉,所以她的印象里,南山依旧是静谧而温暖的。
我缓了缓,拂去心头杂芜的恐惧,勾了勾唇角,佯装生气道:“你还好意思提,十五岁那年从南山回来,你还信誓旦旦地说给我画一幅画像呢,结果我至今还没看到影儿。你给京城那么多小姐和公子画过,却偏偏不肯兑现我的。”
皎皎月光流淌成水,流过邱蝉嫣若桃色的脸,落在凤颐宫前成为亮晶晶的一潭,她轻声嗫嚅着,嗓音比此刻的月光还要轻柔润雅:“画过的,只是有些荒唐,不知如何拿给姐姐看。”
我不解:“一幅画能有什么荒唐的?”
她敛眉掩唇,略羞赧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我。
八月十六日,生辰当日,回乔府,见亲人。
找两位嫂嫂亲亲抱抱,给她们送了粉红宝石,收了她们的认真准备的礼物;去给大哥问好,同大哥达成共识,表示自己一定继续秉持“读书好”的基本理念,坚决保持“好读书读好书”的优良习惯,争取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太后;最后拉着二哥去膳房交流兄妹感情,吐槽宫廷生活,顺便一起做桃花酥。
午间下朝,姜初照跟随他姥爷乔正堂一同回来了,且没大没小的,进门就往膳房里跑,还借口自己没洗手,腆着脸靠近,非要就着我的手吃桃花酥,还做出吃不到就就地打滚的架势。
这场景俨然震撼到了他二舅哥,乔二哥眼珠子后面仿佛装了弹簧,下一秒就要迸发出来。
好不容易把姜初照赶出去,二哥就赶紧凑过来,侧牙咬了咬下唇肉,胳膊肘搭在我肩头,以一种见到天外来客的惊惧与欣喜交加的语气同我道:“可以啊小太后!这是打算,搞禁/忌之恋?”
最后四个字打我耳朵一过,气得我一个擀面杖把他从我肩膀上撬下来。
二哥望了望远处藤架下恢复端庄,一边同大哥探讨着学问,一边优雅地用方才“没洗”的手,捏过甜杏仁送进嘴里的姜初照,信誓旦旦地推测道,“以我对小阿照的了解,他进膳房之前就洗过手了,不然他不可能往自己嘴里送东西,”顿了顿,压低声音略担忧地问我,“太后,小阿照是不是还喜欢着你啊?”
我搓着下巴思忖:“喜不喜欢不好说,最近月余倒是越来越粘我了。”
二哥打了个激灵:“恕二哥直言,有些想法最好扼杀在摇篮里。”
这话太过熟悉,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赶紧揪住二哥的袖子把他往膳房里面带,最后凑在墙角跟他打听:“所以你这边呢,观察得如何了?父亲大人的心灵可还纯粹,节操可还忠贞?”
二哥搓了搓耳垂,右眉向上挑了挑,神态既放松,又犹疑:“却说你真的没记错吗?上辈子父亲大人还真的有过那样的念头?自从七月你回家那次提醒过我这茬以后,我就时不时地同父亲探讨一些忠君爱民的话题,搞得父亲以为我人到中年突然脑残想入朝为官,气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还揪着我去母亲大人的牌位前磕头,我在母亲大人那儿发了毒誓他才肯放过我。就这样讨厌官场至如此地步的一个半截老头儿,他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心思呀?”
我攥了拳头,小声反驳:“我怎么可能记错呢,若是活了六十年,我还可能忘一两件大事。可当时我就活了六年呀,这一件事对我、对姜初照、对父亲大人乃至全家的影响都极大,我不可能记错。”
到底是我最好的二哥,听闻我说这些,尽管我自己还没有难过,他就赶紧嬉皮笑脸地开始哄我,撑着膝盖半蹲下好跟我视线向平,语气也温暖得如夏末熏风:“我们小太后这辈子一定能寿与天齐。你放心,父亲大人要是有二心,二哥会第一个出来拖住他。”
“你若是拖不住呢?”
“若是拖不住,我就抱着母亲大人的牌位去找他,我现在减肥初具成效,可以夜半三更时以母亲的语气、口吻、和姿态,对父亲大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合着就是假回魂和跳大神呗?”
“也是这么个意思,所以得半夜搞。不然会被戳穿。”
“……”
晚饭之后本来还打算去月西河看看的,可天公不作美,我二人刚穿戴好大嫂给做的新衣裳,屋外就下起小雨来。
我自行做主,决定在家中住一宿。
姜初照看向一旁的大嫂,甜甜地唤了一句“舅娘”,还没说出他的诉求,大嫂就两眼放光、立马开口:“雨湿路滑,又是晚上,陛下恐不好回宫,臣妇斗胆请陛下留宿乔府。”说完就在姜初照欣喜的目光和迅速的点头中,麻利地转身给他收拾客房去了。
我对姜初照的不要脸产生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更不要脸的还在后头。
姜初照想起来七月时我们回乔家那次绕到去西街买的酒,跑去问乔正堂他喝没喝,还有没有。
乔正堂一张脸都绿了:“若是没喝,陛下还打算再要回去吗?”
这厮笑得人畜无害:“是有此打算的,等天气好再让苏得意买来赔给尚书大人。”
于是他一手拎着白桃酒酒坛,一手拎着红泥火炉子,时不时回头看看我、敦促后方打着伞的我跟上,然后比我还熟悉我家的构造,带我穿越曲折迂回的连廊,迈过流水潺潺的小桥,最后走到后院东南方,走到用竹子架起的,铺着梨花木地板,还挂着透明琉璃瓦片的观景小阁。
说来也巧,这小阁是十二岁那年,姜初照送我的生辰礼物。
我去邱府给邱蝉送完桂花糕回到家,他已经在前厅等我,隔着衣袖攥起我的手腕,一边拉着我跑,一边欣喜地告诉我,他做成了我想要的那种透明的,能看星星,能看月亮,能看雪降临,能看雨落下的房子,还让人整个给我搬过来了。,,网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