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无愧于国,无愧于党,无愧于心。”
“唯独,有愧于她。”
路鸣从梦中惊醒,她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额间密密麻麻的都是汗珠。
这些天来她每晚都在做梦,有时梦见的,是在苏联时与其他同志一起,拿撑衣杆把屋檐下的冰柱打下来当冰棍儿吃。
有时梦见的,是在mit读书时与看不起中国的洋学生打辩论赛,那伙人一直都在跟以路鸣为首的中国留学生暗暗较劲,却奈何成绩实在比不过,因此只好在辩论赛这一块儿铆足了劲想要超越他们。
路鸣还记得那一次的辩论赛题是,“文化底蕴对于国家发展是否具有积极意义。”
路鸣他们是正方,秉承的是“文化底蕴对于国家发展具有积极意义”观点,而那帮自视甚高的洋鬼子则是反方。
辩论赛进行地如火如荼之时,对方见路鸣他们实力强劲,自己已经落了下风,索性就撕破了脸。
为首的那个黄毛雀斑小洋鬼子拍着桌子对路鸣大吼,“你们有文化底蕴又怎样?经济实力还不是比不过我们国家!你们华人在我们这里就是下等人!留学生是最底层的阶级!”
路鸣全程都冷冷地看着那人,直到他喘着粗气骂完,路鸣才淡然反问他,“请问对方辩手骂完了吗?”
对方显然是没想到路鸣这么沉得住气,只好愣愣地点了点头。
只见路鸣徐徐起身,背脊挺得笔直,望向对方的神色冷静异常,语气不卑不亢,她说,“1776年,你们的国家刚刚诞生,而我们中国在与此同时,却已经有了五千多年的历史。”
“我们身为一个有着五千年文化底蕴的国度,从不拿文化底蕴说事,反倒是你们这个仅仅有些两百年历史的国家,张嘴闭嘴都是阶级和家族。”
“我能理解,毕竟在远古时代,我们的国度也是阶级分明的,但发展至今,我们已经做到了人人平等,你们的国家在我们眼中不过是一名嗷嗷待哺的婴儿。”
“那么,既然对方辩友这么认同阶级制度,为何见到了比你们多4000多年历史的大国,还不双膝跪地俯首称臣?”
“你!”那群金发碧眼的青年作势就要冲上来打路鸣,却被台下的中国留学生一把扯住。
只见路鸣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我们的文化底蕴教导我们,见到外邦友人要求同存异,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没有骨气。”
“我们中国腾飞是迟早的事,反倒是你们,越缺什么,就越爱拿什么说事儿,所以本人在此祝愿对方辩友长命百岁,希望你们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目睹,看看我们的泱泱大国在文化底蕴的助力是如何腾飞的。”
这场梦境最终以路鸣方大获全胜为结局。可若是单做这些梦还好,但她近来最常梦见的,却是许儒城临去世时的模样。
他神色祥和地躺在病床之上,在一众与他一齐奋斗了多年的同志的目送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他遗留下的话语长而久远的停留在路鸣的耳畔——
“我这一生,无愧于国,无愧于党,无愧于心。”
“唯独,有愧于她。”
他是国之重臣,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为过,他的一生无妻无子,把最好的青春年华都投身到了建设祖国的行列。
即使是在我国航天技术已经发展到世界前沿的今天,许儒城也从未停下意欲建设祖国的步伐,他自学了计算机与编程,一度国安局的密保系统加上了一道更为坚固的精锁。
路鸣的眼睛忽地有些干涩,清晨的空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飘散的浮沉,路鸣缓缓地伸出了手,轻轻一握,却毫不意外地抓了个空。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喃喃道,“能够与你并肩作战,我才算是不枉此生。”
她与他是半山腰遇到的知己,曾一度携手护着那面红旗,尔后一起将其插在了顶峰,红旗迎风飘扬,她与他相视一笑。
彼此交换的眼神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懂我,我亦知你。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子期身死,伯牙断琴,他们的关系正是如此。她“死”后,许儒城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将她遗留下的手稿一一整理发表,她该有的荣誉,他全力维护,她得到的稿费,他尽数捐赠,只因他万分确认,倘若她还在,她也一定会这么做。
而他的离去,之于路鸣而言又何曾不是犹如抽取灵魂般的痛,她前生费尽心思探索宇宙,却不曾想过自己就是身旁之人的宇宙……
“路鸣!你大清早的念什么台词呀!”方凌用枕头压着脑袋,两条腿一直在床板上跺,打的床板咔咔响。
现在是清晨八点半,已经不算早了,第二次公演的排练还在进行中,莫莎昨天说路鸣的动作还有这问题,所以她今天本就有早起去舞蹈室练习的打算。
“噢,不好意思。”路鸣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起身下床。
方凌见状,顿时从被窝里探出了一个头,用她惺忪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路鸣,“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怪怪的。”
岂止是怪怪的,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但要真说哪里变了,她一时也说不出来,因为别人跟路鸣说话,路鸣都会回答,别人跟她商量事情,路鸣也会说没问题。
要真说哪里怪了,那就是好像变得有点……有点好惹!
“哪里怪了?”路鸣侧着头问她。
方凌沉思片刻,这才说道,“我感觉你变得好说话了,但又感觉好像是我自己的错觉。”
她自觉把“好惹”二字改成了“好说话”,因为方凌怕自己刚睡热不久的床板二次受伤。
“别多想,就是你的错觉。”路鸣拿上护膝,笑着走出了门。
“还说不是变了,按往常你哪儿能对我笑呀!”方凌嘟囔着,翻身又睡了回去。
路鸣轻轻地关上了曾经被自己一脚踹烂了的宿舍门,脚踩阳光,一步一步地朝着舞蹈室的方向走去。
方凌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变了,因为她直到这些天才忽然意识到,她上一世能那么没心没肺无法无天,只因为潜意识里知道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有个许儒城替她兜底。
重生于她而言不是一无所有的开端,现在才是。纵使知晓接下来的路少不了曲折坎坷,但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逐渐改掉她冷傲不羁的性子。
大家都说路鸣变了,不仅变得好说话了,还变得更努力了。
这不是说路鸣过去不努力的意思,而是路鸣前阵子要高考,休息时间都用在了刷题上,但现在她却把全部的时间都投到了训练里,就连休息时间她也没有歇口气。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调动了f班的积极性,大家看第一名都这么努力,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划水摸鱼,以至于f班的舞蹈一时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整齐程度。
“okok,今天咱们就训练到这里啦!严威老师今天来看过了,他说咱们的舞蹈动作很整齐,但是由于我们用的是纯音乐,唱歌方面他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他会让吴雨萌老师下一次来指导一下咱们得舞蹈,给咱们的动作锦上添花!”
莫莎笑着对众人说道,经过了将近整整一天的训练,成员们白色的短袖练习服上已经布满汗迹。
“注意哦,严威老师用的词语是‘锦上添花’哦!”莫莎二次强调。
“好耶!”众人兴奋地拍了拍手,平时严威老师来,都只是礼貌性地评价一句“还可以”,这也就是他脾气好。
要是换齐敏老师来了,多半就是蹬着她那双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双手环抱站在镜子前,看着f班众人各跳各的舞蹈,红唇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要退赛的赶紧交退赛申请表。”
因此她也收获了一个“泼冷水专业户”的外号。
“路鸣,你还不走吗?”莫莎正准备关灯,却发现路鸣还在舞蹈室里练着。
她其实早就留意到了,路鸣这些天似乎格外的刻苦。
“没那么快。”路鸣摇摇头,“我还想再练练。”
莫莎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难不成你背后那道口子已经好完全了?”
“当然。”路鸣拍了拍自己的背,释然一笑,“现在是一点儿也不疼了。”
“行吧。”莫莎无奈摇头,“对了,上次聚光灯那件事你不是让我帮你查吗?我把那天工作人员的名单给你了之后,你有没有去找那个人的麻烦呀?”
莫莎担心路鸣性情大变,是被人蓄意报复了。
“没有,我查过了,那天的事情是一个意外。”之前莫莎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让莫莎帮她的忙就是这个,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幕后黑手是谁,那么这件事也就没有告诉莫莎的必要了。
她知道自己前世是命数已尽才离开的人世,这一点与白湛无关,可她万分确定自己的重生,与白湛这人脱不了关系。所以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水落石出之前,路鸣不想再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好吧,那你慢慢练,记得早点回去休息。”莫莎往门口走了两步,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了,虽然大家都说你胖了,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觉得你胖了反而更好看一些。”她笑着说。
“我知道了,谢谢。”路鸣报之一笑。
这是事实,原身的路鸣虽然长得不丑,体型却又干瘪又瘦小,路鸣还记得高考前复习语文课本,看到《北大是我美丽而羞涩的梦》这篇课文时,里面有个描述就是“干瘪丑陋的小女孩”,她当时照了照镜子,感觉作者说的就是这辈子的她。
而现在她吃胖了,不仅比之之前没有那么干瘦,反而越长越像上辈子的自己,可不就是变得漂亮了些。
……
路鸣练到了很晚,等她走的时候,发现整栋楼只有两间舞蹈室还亮着灯了,她关上了自己f班练习室的灯之后,又担心其他练习室最后走的人忘了关灯,便摸索着走了过去。
然而等到她走到那间没关灯的练习室门口时,才忽然想起这是a班的专属舞蹈室,而在里面跳舞的人,就是上一次公演的第三名——黄程程。
她练的极其专心,故而并未发现后门有人驻足停留,路鸣被她轻盈优美的中国舞吸引地移不开眼,待她回过神来时,黄程程已经准备跳第二支了。
路鸣转身离去,直挺的身影隐匿在了一片漆黑里。
楼道处,安全通道的标志正在幽幽地发着绿光,路鸣的低着头下楼,不料却忽然瞥见了转角处的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