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钩,夜色朦胧而妩媚。35xs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清澜突然一把推开秦湛,秦湛骤然失去那一抹温软香滑,身心为之一空,本能地俯身想要重新攻城略地,她却拿手支着他的胸膛,软软糯糯地问:“糖呢?”
“哦——”,不待秦湛说话,她已恍然大悟,:“糖吃没了。”
秦湛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方才含在唇间的那颗糖,他当时一并接住,如今已不知过得几时,那颗糖早已在他和她的纠缠里化了踪迹,只有唇间还有一点甜蜜。
真真好笑又好气,笑她懵如稚子,满脑子都是那颗糖;气他祭出满身满心,她却只当是换个方式吃糖。
她伸出舌头舔自己的唇角,似在回想那颗糖的余味,秦湛怕自己在这暧昧的夜色里收不住,极力克制住了去捕捉那一朵丁香的冲动,只拿大拇指划过她唇角,回抹到自己唇上,也算是与她共品一味。
她吃的是糖,他尝的是她。
“主子。”窗外有人低声说话。
韩清澜闻声歪头看过去,什么也没有,便又重新回头,去捏秦湛的脸,“今天竟然不是恶梦。”
她声音和动作已经比吃糖之前有力许多,只是神思还是迷迷蒙蒙的,秦湛舍不得这一刻,却也知今夜兹事体大,“嗯”了一声,动作温柔地将韩清澜放到床上躺好,“乖乖睡觉。”
韩清澜拉住他的胳膊想起身,她不满地皱眉:“我不想睡,睡醒了你就又变得很可怕。”
秦湛这回当了真,不禁反思自己做什么了,让她一直视他如洪水猛兽?
“主子,曹麟正率领一千余衙役直奔韩家而来。”窗外的侍卫又禀了一声。
“是谁,是谁在说话?”韩清澜这下听得清清楚楚,扭头去看窗户外头,秦湛索性将她抱进架子床更里面的位置,给她盖上夏被,柔声哄道:“那里没人,是你在做梦呢。”
“哦,对,我做梦呢。”
今夜秦湛如此温柔,不是做梦是什么,这句话说服了韩清澜,她闭眼转身,睡姿如一只蜷缩的小猫儿,不一会儿,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已然是睡过去了。
秦湛摇头失笑,往她额头轻吻一下,跳出窗户,对窗下的侍卫道:“拨两个人来这里守着。”
成都府内城的另一边,曹静姝回到曹家,在自己闺房里找到了那只竹签,欢喜地放进行李中,便又出门重新上车。
行经她父亲曹天河办公的小院,瞥进里头的灯亮着,映在窗纱上的影子隐约正是曹天河。曹静姝心中对到底发生了什么正是三分不安,七分好奇,心道不如趁此问两句,便在院外甜声喊道:“爹!”
“哐”的一声窗户猛然打开,里头的灯光映照出曹天河铁青的面孔,他似乎愣了片刻,忽然顺手从书桌上捡了个东西用力砸过来,怒吼道:“你个小孽障,怎么回来了!”
曹静姝自小过的是要星星要月亮,父亲也会想法摘给她的日子,何时见过这般不问缘由就雷霆震怒的曹天河,她立时就骇住了,站在那里进退不得,眼泪夺眶而出。
“唉——”曹天河长叹一口气,这个女儿是他的眼珠子,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曹天河像一瞬间老了十岁。闪舞.
他也不想走到家破人亡这一步,但是他早年是肃王门客出身,深涉其中早已没得选择,在盛元帝和肃王不死不休的局中,只能做一颗帮肃王争取胜利的棋子。
曹静姝哭了半天,父亲竟然没有如往常般安慰她,再看父亲弯着的脊背,似乎随时可能垮塌,她努力止住哭泣,抽抽噎噎地道:“爹,咱们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曹天河只叹气,不说话。
“爹要是不说,我就不走。”曹静姝心中越发不安,恳求道:“而且我不想一个人走,我要和爹娘在一起。”
曹天河深深地看女儿两眼,向旁边的侍卫道:“把小姐绑了。”
“爹!”父亲语出惊人,曹静姝顿时惊呼出声。
然而曹天河只是沉默地挥挥手,在女儿被绑了手脚、手帕塞住嘴之后,亲自将女儿背到马车上,吩咐侍卫长:“尽快出城,出了蜀中地界了再给她松绑。”
曹麟带着衙役奔向韩家宅院所在的区域,虽然曹天河点的是成都府所有衙役,但夜深难以召集,又很赶时间,便只集结了一千多个平日负责巡捕拘役的中班衙役。
曹麟此时也明白已是生死存亡之际,去了那点子春心和色心,脸上神情肃杀,带着点狠厉,向身边的属下打手势,“按方才说的,分头行动。”
顿时,千余衙役分成几支人数不一的小队,衙役们手中执着的火把汇成几条火龙,沿着着韩府外围蜿蜒,分向各个门口抄去。
曹麟亲自带一队,去的是韩府镇有石狮,立有灯柱的正大门,一行人的火把将门前照得通亮,曹麟亲自上前扣门,铜制的兽环磕在兽头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向旁边身着官服的人示意,那人提起一口气道:“我是提刑按察使李文和,劳烦府上开门,配合我们查案!”
门房听得稀里糊涂,揉着睡眼开了窗户一看,竟然真的是李文和本人,门口火把林立,阵仗非常。因为晚间得了韩清澜的吩咐,门房十分惊觉,他没敢开门,客气地招呼李文和稍待片刻,关了窗飞快地往韩怀远院子里跑去。
不过片刻,韩怀远已至门前,李文和是他的上司,而且韩怀远一向作风斯文,他开了偏门出去,客客气气地问道:“不知是查哪一桩案子,竟然劳李大人亲自出马,况且这深更半夜,怎么查到下官府上来了?”
“查的是偷盗贡品案,偷贡品乃是对皇上大不敬,我自然应该亲力缉捕盗贼。”李文和说着看曹麟一眼,又道:“今夜有人见到那盗贼翻进了你府上,于公我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于私我担心大长公主和府上其他亲眷的安危,所以星夜率人而来。”
李文和说话倒也客客气气的,韩怀远听着觉得有很有道理,点头道:“既然如此,下官自当配合。”
李文和闻言便要领人进去,又听韩怀远道:“既是要入我家私宅办公务,那大人把缉捕文书给下官看看,还有那证人,下官也要向他确认一番。”
这些不过是托辞,李文和自然拿不出来,曹麟上前答道:“小侄就是那目击证人,因为事出紧急,怕盗贼伤了府上的亲眷,所以没来得及出文书就匆忙地赶过来了。闪舞.”
韩怀远闻言皱了眉头,旋即又和和气气地道:“既然如此,请大人立即派人回衙门取文书,下官在这里等着,一见到缉捕文书,必会配合大人。”
李文和深知韩怀远身上有一股迂劲,闻言对曹麟摇摇头,曹麟面色冷肃,朝后头打了个手势。
韩府除了曹麟等人所在的大门,还另有东西角门、临街的后门各一,此时各个门口都被衙役包围,只是他们都静立着没有动手。
直到有人从正门飞奔过来传递曹麟的命令,衙役们往手心吐两口唾沫搓散,按事先计划好的,纷纷抽出了手里的刀。
曹家大门处,侍卫长恭敬地应是,执鞭策马,往城门飞驰而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城门已经在望,然而,在离城门还有二三十丈时,侍卫长已经隐隐觉得不对。
成都府的城门日落时关闭,黎明前开启,此时正当半夜,城门却是反常地门扇大开。侍卫长勒停马车,细细一看,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许多新鲜的马粪。
他能跟在曹天河身边二十几年,自然不是个庸碌的人物,当即心知不妙,立刻挽起缰绳要转向。
“那边是谁?站住!”
城门却已有人追了上来。
秦昭的落脚处在成都府内城,一座不打眼的二进小院。
此时月上中天,该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然而秦昭出了韩府往落脚处行去,一路上犹如被剥干净了衣裳曝晒在午时的烈阳之下,先是觉得燥热,汗水大颗地往下滴,渐渐地就像是脱水一般,呼吸变得干涩艰难,人也越来越疲乏,胸口上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强行忍住,捂住胸口加快了步伐,眼看小院的门口就在前方,他的视线一糊,立时就要倒下去。
“世子!”
丫头的惊呼使他重回一丝清明,那丫头虽然焦急但并不惊慌,飞快地跑过来将秦昭的胳膊架到自己脖颈上,将他扶回卧房。
先让秦昭歪靠在床上,丫头迅速拿出一只细瓷碗,熟练地抽出秦昭腰间的匕首,将手腕放在细瓷碗上方,轻轻一划,殷红的鲜血顿时如一条红线蜿蜒而下。片刻,碗中已存有半碗。
丫头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取出止血药,像从前许多次一样,外敷,包扎,一气呵成。
然后从秦昭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并一包药丸,正是秦昭在韩家给韩清澜用的药,她先碾碎半颗药丸,再添一星瓷瓶里的碎末,就着匕首搅拌均匀了,扶着秦昭的头,慢慢给他喂下去。
“琼衣。”秦昭缓过劲儿来,喘着气问:“痛吗?”
“不痛。”琼衣摇摇头,去收拾碗和瓷瓶。
秦昭这一句之后再无别话,静静地靠在床柱上,两眼虽然睁着,却毫无焦点。
室内一灯如豆,那点光照到秦昭的脸上忽明忽暗,秦昭雕塑一般死寂,呼吸声微不可闻,琼衣若不是习惯了,怕是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琼衣知趣地退下,秦昭却倏然睁开了眼。
原本沉寂的深夜里响起阵阵快频次的马蹄声,秦昭侧耳辨听,心中估计着数量,脸色逐渐难看起来。片刻之后,他不顾胸口还有余痛,翻身下床,依旧如回来时一样蒙住半张脸,往曹家而去。
曹天河也听到了外头的马蹄声,但是不管外面如何天翻地覆,他依旧端坐在平日里最常坐的那张梨花木官帽椅上,那椅子独占上首,尽显威严。
听到有人破门而入,曹天河面上无波无澜,只是起身的动作有些蹒跚,他缓缓地起身,又慢慢地跪下,拱手作揖:“下官参见世子。”
……
秦昭听到盛元帝派的人早已入成都府,而沈平带着一本账册逃脱,便知曹天河大势已去。虽然折一个二品大员,少一处每年几十万两银子的进项会令肃王损失惨重,但还不至于伤到根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他拿着去了刀鞘的匕首,在曹天河的脖子附近比来划去,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柔:“蓝皮册子丢了也就丢了,红皮册子呢?”
蓝皮册子上记录的是往各处销盐的渠道和总量,那些渠道不为曹天河所掌控,分散在全国各地,册子一旦为朝廷所得,顺藤摸瓜就能将整个江阳私盐连锅端,据此就能定曹天河的罪。
但红皮册子,若到了盛元帝手里,能让肃王伤筋动骨。
红皮册子,其实比蓝皮册子丢的更早。
一年多以前,朝廷的人不知怎么说动了掌管红皮册子的钟扬,曹天河事先获知消息,在钟扬交易红皮册子时提前埋伏,没想到钟扬是杀了,册子却丢了。此后派人跟踪钟扬子女和钟扬生前的姘头一年多,依然一无所获。
并且,现在连那姘头去哪儿了都不知。
但是,曹天河抬眼直视眼前气质阴沉的年轻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意,“红皮册子,下官藏得好好的,谁也找不到。”
秦昭听曹天河语气有异,拿匕首抵在他喉咙上,稍微一用力就刺进了皮肉。
“下官会一力承担所有事情,至于那册子,下官早已安排妥当,便是死了也不会出岔子。”
曹天河脖子上淌着血,丝毫不为所动,只恳求道:“求世子代传话给王爷,下官有一事相托。”
秦昭目光森冷,曹天河这是在拿红皮册子威胁肃王府,而且,即便是他死了,也有人执行其安排。
韩府除了大门之外,东西各有一角门,后方临街另有一后门,此时,每一个门外都围了两三百衙役,个个都亮出了白刃,敲响了各自包围的门。
“开门,衙门里查案!”
衙役们将门拍得震天价响,他们知道里头的人不会开,不过打算先以声势夺人,这是衙役们惯常的套路。
“不要妨碍公务,不开门我们就要砸了!”
不过装模作样拍了七八下,衙役们互相交换了眼神,抽出刀对准门。
因为韩清澜的吩咐,韩府今夜的巡逻人数格外的多,韩怀远去大门见李文和时,家丁们就已经被管家召集起来。
但这会儿外头似乎要硬闯,管家还是有些慌神,衙役们比家丁精壮,而且还带着兵器,数量也远多于府中下人,如果硬碰上了,是无论如何都敌不过的。
管家等韩怀远示下,正急的原地转圈,陈若非过来了,还带了一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人和一小队侍卫。
那年轻人身姿挺拔,气宇不凡,眼神沉若老泉,眼风随意一扫,管家就不由得想要弯腰作揖,这是上位者固有的气势。管家一看便知是其出身定然十分高贵,当下恭敬地行礼,道:“表公子,这位公子是?”
陈若非没有答话。
秦湛也避而不答,沉吟道:“眼下外面有一千余衙役,光靠府中这点人手是守不住的。但能拖一阵就行,现在就立即分派人手分往各处。”
一个陌生人在别人家里指手画脚,这是很冒犯和唐突的,管家想开腔,但看着岳峙渊渟的秦湛,莫名地气弱不敢反驳,只能用眼神求助于陈若非。
“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从前是在军营里调兵遣将的人。”陈若非朝管家点头,“现在事情紧急,就先按这位公子的吩咐做吧。”
管家有些犹豫,然而外头已经传来了刀兵砍斫的声音,当即一咬牙,“好!”
秦湛不多话,将家丁分成三队,两角门和后门各一队。
曹静姝又一次回到了曹家。
“下去!”
兵士掀开马车帘子,因曹静姝是个小姑娘,到底没有像对待侍卫长那样动手,只大声喝道:“赶紧的!”
在城门口被兵士们围住时,对方明明知道是布政使府上的马车,却上来就先将侍卫长一顿打,然后侍卫长不知被押去了哪里,曹静姝坐的马车则被兵士们赶回了曹家。
曹静姝全然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心中凄凄惶惶,她艰难地下了马车,甫一下车就白了脸色。
只见曹家大门已经被砸烂,母亲曹夫人头发凌乱衣裙脏污,抱着襁褓中的小弟哭得哀哀切切,见曹静姝下了马车,曹夫人一愣,继而扑上前来,腾出一只手,给了曹静姝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个讨债鬼!你父亲那般为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曹静姝呆呆愣愣,她在看内宅那处冲天的火光,那位置正是她出门前和父亲打招呼时,父亲所在的办公小院。
那里浓烟滚滚,红彤彤的一片,火那么大,父亲呢?
“我爹呢?”她没有感受到脸上的痛,木呆呆地问。
“走,我们和你爹一起。”曹夫人看着女儿,忽然发了狠,面色狰狞而扭曲,她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拉着曹静姝往大门里冲。
曹夫人不管不顾往里头冲,曹静姝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但是犯官家眷亦是犯人,守在门口的兵士当即调转枪头对准曹静姝母女以阻止她们,后头也有兵士上来拉扯。
一时之间,七八个人乱成一团。
老爷,老爷!”曹夫人声嘶力竭,已经处于癫狂状态,松了拉着曹静姝的手去推拦路的人,她力气不够推不动,便发了狠一口咬在最近一人的胳膊上,那人吃痛之下本能地挥拳打来,一下便将曹夫人打的一个趔趄,她怀中的襁褓则掉在了地上。
七八个人搅在一起拉扯推搡,根本看不清脚下。
“咔嚓——”曹静姝耳里听得一声格外分明的骨头脆折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