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市区路上,鱼小婷解释了耽搁两个多小时的原因:反恐中心特别行动小组抵达省城后,才了解到省厅十处在润泽已有长期监视的小组——作为南方省份,临海向来是间谍活动频繁的地区,形式多样的经济、文化和思想意识形态渗透,始终贯穿着情报部门工作主线。
很多渗透都是和风细雨,润物细无声。
以宣传领域为例,网络战已成为双方争夺最激烈的常态。每当爆发出重大灾害事故,第一时间就有跳出来反思和质疑体制问题,抨击贪官污吏和腐败等种种社会毒瘤,继而跟先进发达的欧美国家做比较,发出对灵魂的拷问。
这样的套路对不对?大道理肯定没错,但出了问题首先要解决问题,而非一味攻击抨击,揭露社会阴暗面,这大概是世界所有国家、正府形成的共识。
各国主流媒体,说穿了相当于我们的宣传系统,始终把控正治主线、宏扬正能量和国家声音,虽然当中也有揭露,有反抗,有冲突,大致能做到形散而神不散,斗而不破是最核心宗旨。
但网络却无法做到全面精准掌控,却为年轻人所喜爱。过去那种举国观看京都台新闻的盛况,大概成为历史的辉煌。即时推送、24小时无间歇滚动新闻,能够将世界每个角落正在发生的事真实呈现到网络上,而非结合框框条条经过编辑加工的影像。
海量信息对整个世界来说不见得是好事,人们不得不把时间浪费在甄别和筛选之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信息对大家来说并无用处,可即使目光在每条目录上停留半秒钟,两三个小时匆匆逝去也是常态。
另一个灾难是言论失控与无序,一些未经深思熟虑、冲动的、鲁莽的甚至反人类的话在“言论自由”幌子下喷涌而出,却忽略了号称自由天堂的欧美,言论也有主流媒体达成默契的底线和尺度,至于“正治正确”已经矫枉过正乃至失控。
cai以及居心叵测的一些国家正利用这种混乱无序做文章,有组织地在各大门户网站、论坛、微博等发贴,引导汹涌的民意顺便给不明真相的民众洗脑,向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么说cia线人潜入润泽跟咱俩没关系,而是关系到长期潜伏的任务。”方晟道。
鱼小婷道:“间谍战总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能只看表象,总之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双江那边在思想意识形态方面的斗争不算激烈,临海可能更靠南些,活跃程度……你倒提醒我了,今后要加强在思想正治工作的宣传,尤其把控好教育这条主线,有些在校老师特别是大学教授很激进呢,利用课堂向年轻人传输西方价值观,非常危险也非常令人担忧。”
“要注意分寸,在所有单位里学校最难招惹,弄不好举国反对你。”
方晟笑了笑:“要不为什么说我是官场先锋呢?先锋总是冲锋在前,义无反顾。”
鱼小婷道:“但先锋的下场总不太好。”
“乌鸦嘴!”方晟斥道,过了会儿道,“我要做一个有作为的先锋,不辜负所有人的期待。”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车子刚进市区宣传部长鞠红翔打来电话,说有要紧事想当面汇报,方晟说半小时后到办公室会合,如果不太堵的话。
“越来越突出修建高架的重要性啊。”方晟沉思道。
鱼小婷道:“都说南方人精明,我看不见得,比如修建高架是几十亿的大工程,领导干部不知能捞多少好处,为什么每届班子都以预算太高为由拖着不办?”
“这才是南方人精明所在,”方晟笑道,“经验表明越是大工程越容易爆出腐败案,因为盯的眼睛太多,正府也要组织工程审计,纸很难包得住火;反之化整为零到处修修补补,敲敲打打,既隐蔽又能捞大钱,何乐而不为?”
“噢,吃相难看反而不好。”
“还有个玄机在于,大工程一旦出了事故那可不得了,是要连班子端的;他们不作为,不上项目,谁也找不到碴儿,才能舒舒服服做官、捞钱。”
鱼小婷连连摇头:“还是做情报工作单纯,成年累月只想着一件事,做官太累了,我受不了。”
见到鞠红翔,手里拿着两份文稿,一脸惴惴不安的样子。
“润泽大学上了热搜,排行榜第……第一……省委宣传部勒令紧急进驻学校,查清真相,必要时给予严惩……”
说起来官至正厅,平时确实很少有时间玩手机、上网,至于什么微博、热搜、论坛、空间等等更绝少光顾,方晟压根不知道润泽大学出了什么事。
“具体说说。”方晟道。
鞠红翔擦了擦额前汗珠,首先检讨:“主要原因在于宣传部门平时在思想意识形态方面做得不够,对高校等重要载体的管理、疏导不到位,导致……唉……”
润泽大学哲学系钱存理教授向来以敢于说话、大胆揭露丑恶内幕著称,前几年爆发的一系列丑闻事件里,他都率先冲在前面开炮,同行私下戏称他为“钱大炮”。
在校园,钱存理开设的公开课通常人满为患,并非对哲学感兴趣,学生们都愿意听他在课堂上针砭时弊、指点江山,说到得意处往往掌声如潮,喝彩声响彻教学楼。
对于这样的风云人物,校方颇为头疼,可谓骂不得打不得,还得摆出一视同仁的姿态。
今年以来,润泽大学根据教育部指示在学生系统推出“评教系统”,要求学生对每位任课老师从教学内容、语言表达、精彩程度等方面进行打分,学期结束公开排名并作为老师测评的重要内容。
眼看这学期快结束了,教务处为督促老师和学生两个方面重视这项工作,公布了前期排名情况,出人意料的是,哲学系老师当中钱存理居然排名倒数第一!
这下子整个校园都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质问四个字:怎么可能?!
听到这里方晟皱眉道:“怎么不可能?往往来说这种所谓公知固然能吸引些盲从的学生,但冷静的大多数是不以为然的。正如炙手可热的歌星开演唱会,有时都坐不满,冷静的大多数也是沉默的大多数,我觉得投票是真实的。”
鞠红翔叹道:“的确如此,教务处为平息众怒同公布了后台数据,却被指责为篡改数据库数据,这,这就没法说了嘛!可现在四面八方要求公开原始数据,公开真相,真相却没人相信。学校也是走投无路了,上午专门问我能不能组织一次投票……”
“不可以!”方晟沉声道,“投票结果有利于钱存理,正好坐实校方做假;不利于钱存理,舆论会说投票本身有问题。”
“方书记一语中的,后来我也考虑到了,所以……现在单靠学校肯定压不住了,省委宣传部建议市里出面,以派工作组进驻的方式介入此事,暂时应付过去,拖阵子或许就没事了。您看行不行?”
方晟长长沉吟。
他也曾有过大学校园的经历,愤青过、抗争过、嘲讽过、冲动过,但最终明白那只是青春的宣泄。
如同钱存理评分事件,大学校园固然有阴暗的一面,却不会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地方做文章,谁愿意把心思做这种无利可图的事呢?从钱存理到大学生们都误解了事件本质。
“钱存理……应该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在大学那种环境里,风头太盛必定招忌,以他受欢迎程度再怎么说不会垫底,因此不排除学生们在打分过程受到一些暗示或串连,”方晟道,“从这个角度讲,工作组进驻能查什么?把整个哲学系老师都拉下马?那会带来新的舆情。”
鞠红翔道:“派驻工作组只是缓兵之计,我就没指望能查出什么出来。”
“最终总要有结论吧。”
“各打五十大板,反正到时没人关注了。”
方晟笑笑,道:“如果有人再把含糊其辞的结论推上热搜呢?到时怎么收场?让省委派工作组吗?”
经他提醒鞠红翔一惊,喃喃道:“是啊,本来打个分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明显有人躲在幕后操纵的。”
“红翔部长联想到什么?”
“暗藏祸心、利用不明真相群众特别是学生煽风点火、恶意传播负面消息等等,西方反华势力从来没有放弃对我们的渗透和洗脑,在这方面,临海的压力非常大,”鞠红翔道,“每年润泽境内查封的服务器起码上百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网络公司更如同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所以我们的对手不是钱存理,更不是被挑唆起来的大学生,而是躲在暗处幸灾乐祸静候事态越来越大的那伙人,正府轻易不要出面,除非有十足把握掌控局势。”
“三成把握都没有,”鞠红翔沉重地说,“可省里对这件事催得很急,要求市里拿出主导意见……”
“网络上发生的舆情只能通过网络解决。”方晟道。
鞠红翔愣住,琢磨了会儿问:“方书记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