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意外把常委们打懵了。
吴郁明放出狠话,把常委会内部争执上升到省委高度,成槿芳自知理亏不敢多嘴——国企改制是大势所趋,拖延磨蹭只能躲过一时,最终还得面向市场。
在改制方面,双江其实已严重落后沿海兄弟省份。两年前碧海就完成百分之六十省属国企改制;朝明则明确拿出硬杠子,总资产4亿以下的国企一刀切限两年改制到位,期不再享受国企待遇。
何世风主导的改制标准基本依照朝明,即总资产低于4亿、职工人数低于2ooo人必须改制。
各地国企因此在地方正府协助下突击上规模,资产方面加盖办公楼、厂房,引进进口生产线,加大技术改造;人数方面大力展三产,特别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和服务业,新增人员全部列入工人花名册。
国腾油化也是如此。三年来郜更跃疯狂扩张,以“打造产业链”名义收购、兼并油化上下游产业,加上房地产开等业务,充实资产负债表表内数据,宣称自己迈入大型国企行列。
何世风是搞经济的,没有被双江一夜之间陡然向好的形势所蒙蔽,又颁布补充通知,规定“两个低于”标准只看主营产业规模,其它展再好也不列入统计。
郜更跃自知难逃一劫,从那时起就着手两方面准备:一是暗渡陈仓,将国腾油化优质资产有计划分步骤地输向私下注册的皮包公司;一是树立国腾油化离不开郜更跃的舆论,争取改制后继续控股。
若非方晟是市长,郜更跃自信有八成把握;如今,两成把握都不到,上次南泽厂股权之争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国腾油化改制,方晟亲自披挂上阵任组长并不意外,全鄞峡都知道新任书记市长跟郜更跃不对付,必定全力阻止其续聘。
然而副组长居然不是主抓改制的耿大同,不是分管国有资产的祝雨农,更不是分管工业的郑拓,偏偏是跟国企业改制半点沾不上边的华叶柳,未免令人大跌眼镜。
方晟在打什么怪牌?
包括窦康等人仍在琢磨,没来得及反应,吴郁明飞快地说:
“方市长主抓改制领导小组,我很放心,至少小组成员相机行事吧,可以灵活调整,也可以增加流动,让更多干部参与改制,下面讨论下一个议题……”
常委会从头到最后林枫几乎没说话,面无表情看着笔记本,很少记录,仿佛老僧入定。
他是彻底被击垮了。会后吴郁明叹道。
方晟道给他段时间调整吧,你我来鄞峡不也挺郁闷吗?
吴郁明笑道那倒也是。
隔了不到半小时,华叶柳接到通知赶到方晟办公室,还没开口方晟抢先道:
“手里的工作先放一放,全力打好国腾油化攻坚战,力争按吴书记要求的四个月内解决问题。”
华叶柳这才说出憋了一路的话:“我压根没抓过经济,方市长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方晟笑笑:“怎么没抓过?你在鄞洲县工作期间历任商业局副局长、经贸委副主任、主任,常务副县长,县长,都跟经济有关!即使没抓过也无妨,我在三滩镇负责乡镇企业改制时,只有过村官经历,主导搞了几十家改制。不懂可以学,关键在于有一颗公正的心。”
听出弦外之音,华叶柳还是摇头坚持:“好多年不接触已经生疏,还是让老郑或老祝抓吧,更容易上手,您就别为难我了。”
方晟严肃起来:“你觉得这项任命出于私心么?在工作之外我从不刻意针对某个人,我所做的、所想的都是将鄞峡展得更好!真想找对经济一窍不通的,最合适人选不是你;精通经济的,也不是老郑老祝,明白我的意思吧?”
“可……国腾油化真是块烫手山芋……”
“别忘了我是组长!”说到这里方晟缓了缓,叫齐垚倒杯茶送进来,然后说,“从鄞洲调到市正府时你本该分管经济,常委班子有人说了两句,后来就一直分管科教文卫,有这回事吧?”
华叶柳摆摆手,神色黯淡地说:“陈年烂芝麻,还提它干嘛……”
五年前华叶柳被当时的鄞峡市长看中,打算调到市里主抓经济,征求意见时原话是“先协助我干一阵子,条件成熟后设法转常务”。提拔总是好事,华叶柳未多考虑便应允下来。
谁知办了一半突生波澜。
华叶柳任县长时与书记不和——这很正常,相比剑拔弩张、不肯坐一张桌上吃饭的书记县长,已经很和谐了。华叶柳没放在心上,然而那位书记却放在心上,由此在最关键时候下了绊子!
时任鄞洲县委书记的,便是后来平步青云的韦升宏,利用县委书记身份到市领导面前反映华叶柳在经济工作中的失误,编造了很多莫须有问题,加上窦康、慕达等人推波助澜,常委会临时调整华叶柳的分工,沦为边缘化的副市长。
那位市长很过意不去,信誓旦旦要帮他讨回公道,没隔几个月市长调离鄞峡,华叶柳遂成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
翻出这段旧怨,方晟的用意不言而喻。
果然,方晟道:“我查过你在鄞洲主政期间的经济指标,不象他们所说……近期正府这边要调整市长分工,没准人事方面也有微调,我刚到鄞峡主持的第一次市长办公会上所说的,不是放空炮,每句话都会踏踏实实做到位!”
听到人事微调,华叶柳的心怦怦乱跳。
怎么调呢?增加副市长,还是现有副市长当中要有人被砍掉,补充新鲜血液?
方晟续道:“关于未来,我不喜欢承诺什么,但国腾油化改制绝对是展示华市长能力的平台,别错失机会。”
“多谢方市长提醒,”华叶柳心领神会道,“回头我就召集相关人员把方案学懂学透,尽快进驻国腾油化!”
方晟含笑点头,目送华叶柳离开。
临近中午,牧雨秋、芮芸联袂来到办公室,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柯察巷地皮竞标后一直没机会遇您,”牧雨秋急冲冲道,“本来芮总准备拚下去的,根据我们观察郜更跃顶多撑到一亿二,可您为什么突然通知弃标?”
芮芸也说:“我们制定的底线是一亿四,您也知道……”
方晟招呼两人在旁边沙坐下,亲手泡了壶功夫茶,道:“我改变计划了,不但让出柯察巷地皮,下一步启动的神仙池地皮也有可能放弃。”
“啊!”牧雨秋吃惊得站起身,“当初您部署鄞峡快通道、两家省城名城联合办学,不都是为了市区房产市场持续火爆打基础?两块黄金地段让给人家,岂不是真正成了为人作嫁衣?”
“雨秋……”
芮芸担心方晟生气,赶紧拉牧雨秋衣角,示意别太激动。
方晟笑呵呵道:“十几个亿投下去,岂能中途而废?道路总是曲折的,前途却是光明的,当年红军为啥四渡赤水?目的在于不让蒋介石看出战略意图,如果直来直去早就把队伍打光了,对不对?”
“呃——”牧雨秋不好意思骚骚头,“我又迷茫了,迷茫。”
芮芸捂着嘴笑了会儿,道:“方市长的意思是避免跟对方打价格战,迂回进攻?”
“怎么个迂回法?地皮在人家手里,直接在上面盖房子销售,赚多少都是人家的权利。”牧雨秋还不服气。
“按一个亿地皮价计算,柯察巷楼盘要卖多少钱保本?”方晟问。
芮芸道:“起码五千,不过以它的位置八千都会疯抢,房子向来买涨不买跌嘛。”
方晟道:“就是说按目前市中心均价六千五计算,刨去后期宣传费、人力成本等等,仅仅略有盈余而已。”
“怎么可能六千五?”牧雨秋大摇其头,“我敢跟方市长打赌,每平八千的楼花推出去,绝对十分钟售完!”
“不用打赌,我信。”
“所以我和芮总原想把最好的楼层加到九千甚至更多,这样等神仙池楼盘上市直接破万!”
“我也信,房子就是越涨越买,破万之后更会一马平川,向绵兰舟顿看齐,”方晟微微叹息,呷了口茶道,“作为开商当然乐见其成,可我是市长,人民的市长,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生吗?”
牧雨秋愣住,芮芸若有所悟,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方晟。
方晟却刹住话头,道:“别在意一时得失,目光长远些,接下来神仙池地皮仍按照上次策略进行,抬到一定程度果断收手,让别人财去。”
牧雨秋还待刨根究底,齐垚敲门进来说有两位局长依约汇报工作,芮芸又扯扯牧雨秋衣角告辞。
走出大楼,见四下无人,牧雨秋埋怨道:“干嘛不肯我追问?有明确方向才好操作嘛。”
芮芸低声笑道:“跟方市长这么久还看不出套路?通常他不肯把话说透了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一是恪于身份不便明说,比如清风绿荷茶叶店那把火,从头到尾方市长都‘不知道’……”
牧雨秋会意笑道:“是啊是啊,那次他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然后就溜之大吉。”
“还有就是依然存在变数,他没有十成把握,比如江业新城,也是边干边完善思路,后半程才形成新城的雏形。”
“噢,这回应该是第二种可能吧?”
芮芸点点头:“大概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