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太平道(1 / 1)

三月了,本该欣欣向荣的东莱田野却一片死气沉沉。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这不光是因为刚刚发生的海溢淹没了沿海的低洼田,将刚刚抽芽的种子毁于一旦,还有席卷而来的大疫宛如阴云一般悬挂在人们头顶。

太史朗病倒的时候,心里是拔凉拔凉的。他不过是去附近乡里清点人口,不知怎么的就染了咳疾回来。

太史家祖上是齐鲁的史官,到了太史朗这一辈也能在郡治黄县担任一介小吏,风评颇好。但无奈的是,连年天灾**之下,族中人口日益减少。现在就只剩下了太史朗夫妻和一个小儿子。

一旦当家人死于疫病,孤儿寡母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小阿慈不过六岁,天还没亮就病中的父亲端汤送水。他天生有力,小胳膊小腿竟然也能搬得动大号铜盆。

太史朗见了,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他知道疫病容易传染,不敢和儿子多说话,就将他挥退了。等儿子一出门,眼泪就顺着他浮肿的病容流下来。

“郎君。”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约是阿慈去喊来的。也为难这个孩子,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大约是无法理解一向慈祥的父亲怎么就不愿意见他了。

用被角擦干泪水,太史朗才开口:“进来吧。”

太史夫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早饭——一碗夹着豆子的黍米粥。她将丈夫扶起来,将粥一口一口地喂给他,等到陶碗见了底,又耐心地替他把嘴角擦干净。“我替你准备了开水和换洗的衣裳,”温婉的女子絮絮叨叨地说,她声音好听因此一点都不惹人厌烦,“听说越是病中越是要干净。你也别耍孩子脾气,等下就把衣服换了。明天是休沐日,擦擦身体……”

“这样不行,”太史朗突然说,他语气太急,一下子呛住了,只半句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我,我这病来得凶险,咳,不像普通的风寒,只怕是疫病。”

“哐当。”陶碗磕到木榻,发出惊恐的声响。

“郎君!”

“听闻丁氏医堂在县城外开了隔离坊,你就将我送去吧,不要耽搁。咳咳,我怕传染给你和阿慈。”

“这怎么行?”太史夫人失声否定道,“那里住的都是真正的疫病患者,一旦进去了,就算没病也会染病。郎君这要万一是风寒呢?我给郎君侍疾三日了也不曾染上不是?”

“莫要自欺欺人,好歹……”

就在这时,大门外头响起敲门声。紧接着送菜的货郎的声音就穿过小院子传进房中:“太史郎君,听闻你病了。小人就自作主张,请了擅长符水的方士来。”

太史夫人匆匆收好碗盏,敛了敛衣袖,才小跑去开门。门口除了货郎,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披头散发,只用布条在头上缠了一圈,看着着实怪异。

太史夫人不自觉地抓紧了门:“您是?”

“在下唐周,乃大贤良师座下弟子。行走四方治病救人,与传播黄老道一样,都是我的使命。”

他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道行的样子,太史夫人犹豫了片刻,还是侧身放他们进来了。唐周径直就进了病人的房间,一点都不怕被传染。

“这位郎君,你可知错吗?”他开口就问。

太史朗躺在病榻上愣了愣:“我兢兢业业二十年……”

“世人总是愚昧不自省。”唐神棍一边在屋子里转圈,一边取出一张黄纸折叠起来。无论是他的步伐,亦或是他手上的动作,都有章法,让人捉摸不透。“郎君是读书人,怎么不知道就连孔圣都要‘每日三省吾身’。圣人自省因而为圣,人人自省因而为盛世:盗贼不兴,天灾不至,疫病不临。我一路行来,多的是人死到临头了还自认无错,就连巨贪恶霸也是如此,如今果真是到了乱世了。”

他停下来,取出朱砂在黄纸上画符,又将黄纸焚烧,灰烬混入一碗水中。

“恩师告诉我,中黄太一将临世,因而灾祸频发,意在涤荡世间之恶。郎君若真问心无愧或是有心悔过,这一碗符水自然能够救命;若是执迷不悟,那我一介凡人也不敢违抗上天的旨意。”

太史朗看看老神在在的唐周,又看看忐忑不安的妻子,闭了眼睛:“多谢仙师出手,我将自省,仙师请回吧。”

唐周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留恋,抬脚就走,走的时候还要放歌。古古怪怪的腔调,宛如嘲讽一般,响在黄县的天空上。那名送菜的脚夫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侧亦步亦趋,眼神中除了崇敬还有畏惧。

“郎君,要不,还是将这碗符水喝了吧?四方神明多了,信他也没有害处。”

太史朗摇摇头:“我们史官之后,与其信神明,更相信人力。我以为丁氏医堂说的就很好,病了就吃药,药吃对了就能病愈。咳咳,大疫之下,有人死有人活,除了体质,就是运气。品德报应这种冥冥之中的东西,把握不准也把握不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郎君。”

递到太史朗嘴边的就是那碗符水,他顿了顿,还是喝了。“罢了,我喝了它,让你安心,然后你送我去隔离坊罢。”

“郎君啊!”

太史朗咧嘴笑,笑容里情绪不明:“我有神明的符水护体,你怕什么?”

太史夫人突然就跪下了。

“咳咳咳,你这是……”

“恳请郎君不要去。郎君在病中所以有所不知,昨日隔离坊那里有人闹事,砸了两间房,还打死了一个大医。说……说是丁氏医堂毁人尸身,是不敬神明,即便苟活一时,死后也定会受七刑八灾,魂飞魄散。”

“咳,咳咳。”太史朗咳嗽得快从榻上掉下来了,“荒唐,这些年凡有疫病,都是焚尸,卓,咳,卓有成效。你,你就说,隔离坊,还开张吗?”

太史夫人忙上前扶住丈夫,磕磕巴巴地说:“开……开张的。郎君,你别急。”

“送我去。”太史朗咬牙,“我说,送我去。”

太史夫人不敢违抗丈夫的命令,租了一辆牛车载他,趁着日头好咯吱咯吱地往城外运。小阿慈没人管,大疫之年又不敢将他放在左邻右舍,于是也坐在牛车上,时不时给父亲掖被角。

一家三口穿过荒芜的大片农田,最后抵达东边旷野中门前冷落的隔离坊。就跟太史夫人说的那样,有两间房屋正在抢修,身穿白衣的护工人人脸上挂着冷漠。相比往年四方来投的热闹景象,如今医堂算是门前冷落了。

只有实在走投无路的百姓,和几个大胆的游侠,还在往这里来。走到近前了,就有穿白衣戴青色绳带的习医跑过来,用竹简登记了姓名籍贯,就上手查看病者的症状:体温、痰样、扁桃体、舌苔……这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碰触男人的身体就像是碰触木头一样,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来的及时,是个轻症状患者,送到丁字号房。两位家属,可以住在南区。我们会组织每日一洗和预防措施。”那名小习医说道,口气很冷。

太史夫人行了一礼,就拉着儿子跟在护工身后去安置了。她还记得要还牛车,又跟护工好一阵托付。她的注意力太过分散,因而没有像小阿慈一样注意到,在隔离坊东面,还停着一支车队。

车队上方,高高飘扬着白兔旗。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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