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池水的凉意直往人骨血里钻,渗进额头上的伤口,刺疼得让人快要窒息。
脑袋撞上巨石的那一刻,林意迟感觉到自己的头骨都快要碎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心想,以后打死都不再用苦肉计这招了!
岸上的仆从慌乱成一团,待将林意迟从池里捞出来时,都快没气儿了。
额头被磕出了一道狰狞的口子,浸了水后边缘的皮肉隐约有些泛白,猩红的血液还在不住地流,糊了他半张脸。
“快去请太医!”
有人去请太医,其余众人在将他抬回房间后,手忙脚乱地帮他止住额头上不断往外涌的血。
太医匆忙赶到,给林意迟把过脉后,表情顿时凝固住了。
“张太医,王爷他可有性命之忧?”
徐伯站在旁边,着急得脸上的褶子都快要皱到一起了。
张太医神情沉重地将手收回,摇了摇头:“王爷头部受到剧烈撞击,又失血过多,眼下虽无性命之忧,可是……”
“可是什么您倒是快说啊!”徐伯此刻急的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以王爷如今的情况,即便醒来,恐将落下病根,从此变成一个痴傻之人。”张太医叹了一声。
徐伯如遭雷击一般,顿时傻在原地。
近日城外流入了一批北上的难民,萧珩受命前去城外视察,以免让敌国奸细趁乱混入其中。
得知林意迟出事的消息时,向来镇定自若的他,一时间方寸大乱。
“郡王,眼下也快要关闭城门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属下们处理,郡王就先回去吧。”副将方业说。
这些巡城的士兵都是萧珩一手带出来的,自然也知道广陵王在他心里的份量。
“等回头再请弟兄们喝酒。”
萧珩拍了拍方业的肩膀,在将视察的要务交代完后,他便策马往广陵王府赶去。
他一路风尘,从城外赶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甚至来不及解下身上的盔甲,匆忙赶到林意迟房中,看见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眼睛顿时红了!
萧珩当即召来白天照看林意迟的那些下人,厉声质问:
“王爷好好的为什么会失足掉入池塘里?!”
他面色冷肃地看着面前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手里紧握着剑柄,目光如刃。
下人们吓得要死,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徐伯在这府里稍微有点话语权,见萧珩欲降罪,便试图劝说。
“郡王,白日里王爷说要出来花园透气,走到一半时,王爷又不许旁人跟着,随后独自一人杵着拐杖走到池塘边,这才……”
徐伯自知这些都是借口,可郡王若执意问罪,这一众下人恐怕都将有性命之忧。
若王爷醒来后得知这些人因他丢了性命,恐怕也会于心不忍的。
听完徐伯说的话后,萧珩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照徐伯所说,排除了蓄意谋害的可能后,只能说明他这是有意为之。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珩联想到一些事情,将一些不合理的事情一一串连起来之后,忽而想通了。
如今连街头巷尾的寻常百姓都知道,朝中的那些王爷们正为着储君之位明争暗斗。
若他想借此退出储君之争,他这些年来的改变和所作所为,都能够说得通了。
回到房中,萧珩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良久后,他在床边蹲下,微叹了一声:“怎么会有像你这么傻的人。”
皇室之中向来是尔虞我诈,为了那个位置,即便是亲手足,到头来都会争得个你死我活。
他以为这般退让就能够避免被卷进其中,殊不知这样的退让只会让那些人变本加厉,甚至更加猜疑他的用心。
若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闲散王爷也就罢了,可谁让他最受当今圣上宠爱的皇子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即便他无心争斗,那些人也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因为,在这场权力倾轧之中,只有死人才不会给他们造成威胁。
萧珩伸手轻抚过他苍白的脸颊,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虔诚而又专注:“你若不想卷进这潭深水里,我便替你将这深潭填平如何?”
……
林意迟摔伤脑子的事情迅速传开,皇帝爱子心切,当即令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轮番到广陵王府进行医治。
可伤在脑子里,他们没那起死回生的本事,只能开了各种药方,轮番给林意迟施针,试图用金针渡穴之法将他脑中的淤血化开。
即便如此,林意迟也还是没能醒来。
如此折腾了几日之后,萧珩不忍再让这些庸医折腾他,便进宫向皇帝请命。
“……皇祖父,孙儿听说薛神医栖身于漠北,故而向皇祖父请示,带十四叔前去漠北寻访神医。”
这位薛神医有着当世华佗的美誉,曾在邶朝以换心之术救过一个常年患有心疾之人。
皇帝也听说过这位神医的名号,原本也动过让人赴漠北请人的念头。
可那薛神医早年和邶朝皇室结仇,也因此立下誓约不救邶朝皇室中人。
若他明目张胆让人去请,只怕派去的人还没到人家门口,就先被赶出来了。
“可此去漠北路途遥远,十四他如今还昏迷不醒,倘若路上出了差池该如何是好。”
“皇祖父且放心,孙儿定当豁出性命保护十四叔,到时定将十四叔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眼下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萧凛只好答应:“朕会多派些士兵随行护送,你务必要保证十四安危。”
“护十四叔安危,孙儿一人足以。多人随行,反倒容易拖累行程。十四叔如今的情况,已经容不得拖延了。”萧珩说。
经一番协商后,皇帝只好答应萧珩的提请。
为了保证林意迟的安全,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三日后,萧珩乔装架着一辆马车,在黎明前出了城,没有惊扰任何人。
京中的那些人只知道萧珩下江南了,却不知道他已带着林意迟前往漠北了。
林意迟昏迷了整整半个月。
醒来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头疼,头疼过后,他发现自己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半点东西都想不起来。
他半撑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地扫了一眼周围,看着这陌生的环境,出于下意识地自我保护,他只能把自己窝成一团缩在床脚,试图寻找一些安全感。
萧珩端着药膳进来,看见昏迷了这么久的人竟然醒来了,内心激动地险些将手中的药膳洒了。
林意迟循声看向门口,有些防备地看着来人。
即便对方长得很好看,但在没有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前,未知就代表着危险,他不能放松警惕。
话已经到了嘴边,在触及他眼底全然陌生的目光时,萧珩生生把那句“十四叔”咽了回去。
他眸色微沉,花了片刻的功夫,将自己的身份从“侄子”这一角色的桎梏中脱离出来。
他端着药膳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瞧着一脸防备的看着自己的人,眼神温柔:“醒了就好,快过来把药喝了吧。”
林意迟一头雾水,只是见他没有恶意,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萧珩听着,先是一愣,随之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眼眶迅速红了。
“你……不记得我了?”
见对方因为自己忘记他都快要哭出来了,心想着他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并且和他关系匪浅,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想到这个,他身上的防备顿时卸下来了一些。
他这才挪着身子往他那儿凑过去了一些,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安慰:“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一醒来就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见少年微怔了下,随之伸手将他揽进怀中,紧紧地抱住他,语气委屈:“你忘记其他的也就罢了,怎么可以把我忘了。”
被强行抱住的林意迟一脸懵逼,听着他饱含委屈的控诉,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些怪异的感觉。
被他这么抱了一会儿后,林意迟这才试探性地探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
“你能告诉我,我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他总觉得,自己之前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忘记了全部事情。
萧珩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手指缠绕着他披在身后的青丝,勾了勾嘴角。
“你我新婚燕尔,因你想看漠北的风光,婚后我们便一路北上。半月前我们经过云州,碰上当地流民作乱。我和你在混乱中险些被冲散,而你被那些流民推搡着摔倒磕破了头,从那之后就一直昏迷到现在。”
他的语气仍然透着一些委屈,以及一些失而复得的庆幸:“这半个月以来,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就此把我丢下吗。如今倒好,你醒了,却也把我忘了。”
这信息量太大,冲击得林意迟一时间没法儿去分辨其中真假。
从这些话里,不难听出他的真情实意,而且他语气里的委屈也不像是假的,林意迟迟疑了一会儿,姑且相信了。author_say绵羊迟迟就这么被拐骗了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