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女孩,正是如花的年纪,只可惜生在了将军之家。
在知道赵将军想要将自己嫁到城北窦氏的当晚,赵璇瑰便携了干粮和碎金,走进了地道。
那窦老爷已经年过五十,要比赵璇瑰的父亲赵将军还要老十岁,相貌丑陋不说,更是在之前就娶了十几门亲了,换做任何一个花龄少女,都不可能不对这门亲事提出反抗。
然而当赵璇瑰对着父亲赵将军哭诉的时候,得来的回应,却是一个重重的耳光。就连一向疼爱她的母亲,也劝她要以“大局为重”。
赵璇瑰逃进地道,没过两个时辰就被抓了回来。抓回来一顿毒打,然后当天晚上就被强行绑进轿子,做了窦老爷的新娘子。
直到当真进了窦家,赵璇瑰才知道,原来窦老爷有个恋/童的癖好,唯有十二岁以下的女童才能讨得窦老爷欢心,等到娶进来的女童长大了,窦老爷便玩腻了,然后继续去寻新的女童回来。
即使在窦家的日子像是在地狱一般痛苦,可是那时候的赵璇瑰还一直在心中坚信,家里人对窦老爷的丑事一无所知。
赵璇瑰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家里人将她嫁进赵家的初衷是希望她能享受荣华富贵,如今所受的所有苦,只是因为她自己运气不好。她是这样坚信的,也唯有这样坚信,她才得以在窦老爷日复一日耸人听闻的蹂/躏之中活下来。
回想到这里,赵璇瑰在地道中停下来,忽然想起方才在窦家李潮歌质问过她的一句话。
“你当真知道心中的信仰被毁于一旦是什么样的感受么?”
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若是不知道,我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赵璇瑰在黑暗中捏紧了双手,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之中。
赵璇瑰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中秋,按照惯例,窦家所有妻妾都要陪同窦老爷赏月。
就是在赏月亭中,她再次见到了赵将军。
这是赵璇瑰嫁入窦家三年来第一次见到父亲。然而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去对父亲哭诉这些年的遭遇的时候,却见到父亲的手中牵着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女孩。
那女孩只有七岁左右,眉眼都还未长开,却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赵将军牵着那女孩的手,来到窦老爷面前,将女孩往窦老爷面前一推,单膝跪地,低声道:“窦老爷,今年的军饷,就拜托您了。”
赵璇瑰在赏月亭中听到了赵将军的话,没有作声也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从小到大,赵璇瑰最崇敬最敬佩的人就是父亲赵将军。
赵将军平日里不苟言笑,对于子女要求十分严格。在赵家,即使像是赵璇瑰这样的女孩子,也必须学习武艺,赵璇瑰的防身本领,皆是赵将军一手教导出来的。
在赵璇瑰的眼里,父亲是战场上最英勇的战士,是她心中最完美的英雄。
昭明皇子失事之后,兰陵萧氏的势力越发单薄,李贼嚣张跋扈,西境山河破碎。作为兰陵萧氏的外戚,赵氏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回都城流洲,去过和兰陵萧氏一样的安闲日子,可是赵将军却从未放弃过玄武城。
他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守护玄武城的重担,每次从战场上回来都是一身的刀伤剑伤,可即便如此,赵璇瑰也从未见父亲叫过苦,服过软。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巾帼英雄,如今却低三下四地跪在了窦老爷,甚至与窦老爷背地做着这种龌龊勾当……
赵璇瑰颓然地站在赏月亭里,麻木地听着亭中一众人对着窦老爷献殷勤,说这回弄来的小女孩如何好看。
当看到窦老爷伸出手去碰那女孩粉嫩的脸蛋的时候,赵璇瑰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上,她扶着凉亭的阑干,险些将胆水都吐了出来。
也不知自己是疯了还是傻了,当天晚上,赵璇瑰冒着生命危险将那个小女孩从窦老爷的房里偷了出来,交给了自己的心腹钱婆婆,然后再次企图逃跑。
这次毫无准备的逃跑,自然是以失败告终的。
窦家人想尽各种办法,严刑逼问了赵璇瑰三天三夜,也没能从她嘴里打探出有关那女孩的半个字来。等到三天过后,窦家人终于把赵璇瑰从地牢里放了出来,可是赵璇瑰的左腿实在伤地太重,自那以后便再不能正常行走了。
从此以后,窦老爷彻底厌弃了赵璇瑰。
不久之后,赵氏被高阳李氏所灭,窦家人更是干脆将赵璇瑰卖进了窑子,最终还是钱婆婆用尽了身上所有的积蓄,才将赵璇瑰赎了出来。
赵氏被高阳李氏灭门的时候,赵璇瑰也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伤心,在她的眼里,这一切都是赵氏的报应。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赵璇瑰就和钱婆婆一起在城郊的荒庙之中艰难度日。
守城的赵氏被屠,玄武城一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作为西境王丞世家的兰陵萧氏一直以来都放权于各个城镇,因此西境的大小城池都有其独立的兵力,兰陵萧氏美其名曰“无为而治”,事实却是萧氏本身没有能力统领全境,只能选择不作为。
像是玄武城这样的边境小城,一旦失去了自己的兵力便只能等死,懦弱无为的兰陵萧氏,根本不可能,也没有能力给予他们任何支援。
赵璇瑰一直在心中殷切盼望着,高阳李氏若是干脆屠了这玄武城里的所有人,那才好,父亲就是为了守护这些百姓才会沦为窦氏的走狗。
在赵璇瑰看来,玄武城的所有人都应当遭受天罚。
然而事与愿违,不久之后,赵璇瑰就听到了稚樱皇子在仙人台上屠杀李氏万人的消息,其中还包括当时刚夺得的南境王丞之位的李氏家主,李景亭。
遭受重创的高阳李氏,再无力替赵璇瑰报仇雪恨。
赵璇瑰真是恨透了这个稚樱皇子。
可是偏偏从那时候开始,落英花神在民间的威望比起从前一天更高过一天。玄武城的百姓也有许多尊他为武神,战神。民间的信徒也一日日地增多,没有高阳李氏侵扰的玄武城,日子也愈来愈欣欣向荣。
赵氏一死,李氏重创,玄武城没了“外敌内患”,窦氏从此真正在玄武城一家独大。窦老爷的行事从从前的遮遮掩掩,开始变得越发无法无天,数不清的女孩还未到豆蔻年华,便落入窦老爷的魔掌。
赵璇瑰不明白。
窦氏难道不该死么?这些玄武城的百姓难道不该死么?
没有窦氏,她便不会落到今天这番境地,而没有玄武城的这些百姓,父亲就不会不得不忍痛将她嫁进窦家,更不会沦为窦老爷的爪牙。
是了,就是了。
这一切一切罪孽的根源,就是这玄武城数十万坐吃等死的百姓。
就在赵璇瑰愤恨欲绝的时候,【那个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并且为她带来个一个绝妙的主意——一个可以将玄武城彻底覆灭的主意。
一开始的时候,赵璇瑰还不相信玄武城的百姓们会相信这样的小把戏。然而不久之后,当赵璇瑰看到玄武城数十万臣民匍匐在那巍峨无比的花神神像脚下之时,她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所谓信仰,原来就是这么虚无缥缈的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值得信任,哪怕是神明。
你们不是想要过上安逸快活的日子么?我便暂且让你们过个够吧。
当有一天你们终于梦中清醒的时候,我便会让你们从心底到身体发肤的每一处,都感到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赵璇瑰突然在黑暗之中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
李潮歌很快闻声赶来。他站在赵璇瑰面前冷眼看着她,杀气在狭窄的地道之中越发浓重。
“花神殿下,您这是在生气么?”赵璇瑰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畏惧,“说起来,这都是您欠我的,当年若不是你一时兴起屠了李氏,我也就不用这么大费周折地编出这么一个幌子了。”
李潮歌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我杀高阳李氏,不是一时兴起。”
“哦?”赵璇瑰愉快地笑起来,“那就是和我一样图谋已久咯?”
李潮歌手一挥,一道软冰瞬间割破了赵璇瑰的手臂:“我还不想与你这样的人混为一谈。”
“是啊,花神殿下自然是看不上我这样的贱民的。”赵璇瑰扶着地道的墙面,在黑暗之中媚笑道,“可是你现在还不能杀我,毕竟你有求于我,不是么?”
李潮歌当即便怒然结印,一道软冰瞬间箍紧了赵璇瑰的脖子,将她直接拉到与李潮歌近在咫尺的位置。
李潮歌死死盯着赵璇瑰肿涨的脸:“你引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二哥究竟在哪里!?”
赵璇瑰明明被软冰箍地喘不过气来,却还是得意地笑道:“你…这么没有诚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潮歌用尽了全身解数,才好不容易压制住想要将这个女人掐死在地道里的冲动,抬手,收回了软冰。
“这才像话么。”赵璇跪伸手抚着脖子上的印痕说道。
李潮歌再不想与她多话:“你到底想要怎样。”
赵璇瑰泰然自若地拍拍身上的尘土:“你放心,我这个人很大度的,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便会既往不咎,将一切告诉你。”
“什么事?”
“你急什么?”赵璇瑰转过身,侧过头来,留给李潮歌一个神秘而诡异的笑容。
“想知道的话,便跟我来吧。”
晌午过后,落英城的上空遍布阴霾,闪电过后,几声轰鸣的雷声响彻天际,暴雨倾盆。
然而雨声与雷声再大,也盖不住此时此刻城南高大的神庙之中耸人听闻的磕头声。
“嘭!”“嘭!”“嘭!”
若是从落英神殿之上向下俯视,便会看到落英城的全城的百姓,像是无数只在雨中被逼入绝境的蚂蚁,匍匐在花神神殿外冰冷而潮湿的石阶之上。
起身,俯身。起身,俯身。
他们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单一而盲目的动作,并祈求着这看似虔诚却无用的动作能够召唤出真真正正的奇迹。
小瑜身在殿内,就跪在在那巍然的神像的脚下,跪在全城百姓以及神女们的最前方。
她麻木地带领着后面的人们重复着磕头的动作,额头上早已经磕地头破血流。
可是磕头有什么用呢?不断的祈求就一定会换来别人的怜悯么?
如果我是花神殿下,我也断然不会照拂这一帮的愚民。
小瑜一边磕头一边讽刺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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