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祭当天,高阳李氏,包括其家主李景英在内,无一例外,全部缺席。
李潮歌一大清早便被慕家的人叫起来,仔仔细细洗漱更衣过后,几个慕氏的姑娘便拿来了武神祭的盛装,羞答答地为李潮歌换上。
武神祭的盛装是大红色,穿着十分复杂,光是衣物便要分七层,更别提外头的金玉装饰,光是穿着佩戴便耗费了两个多时辰。这样的阵势倒是让李潮歌想起从前在瀛洲雾岛的日子。
瀛洲宫廷以奢华为美,李皇后对于衣饰的要求又极高,因此上到神功大帝,下到各廷宫人,对于衣着都极为考究,每逢庆典,作为皇子的李潮歌便要像个木偶一样乖乖站着好几个时辰,任凭李皇后为他穿衣打扮。
那红色,恰恰又是李皇后最喜欢的颜色。李潮歌爱穿红衣的习惯,也正是来源于母亲。
这会儿终于是将最后一件白玉透雕腰带穿在了身上,几位姑娘为李潮歌披上御寒的雪白的貂裘外袍,然后几个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李潮歌对着姑娘们无奈地笑笑,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抱起琉璃走了出去。
慕清魄正站在马厩旁边等着他。即使是武神祭这样的大日子,慕清魄也依旧是一身黑色暗纹袍子,身上再无其他装饰。
李潮歌慢吞吞地朝着慕清魄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慕清魄的表情。
李潮歌已经三天没有见过慕清魄了。自从前几日议会堂那件事过后,红霜将军宋雪庵怕李氏会对李潮歌不利,便将他接到宋府住了几日。
李潮歌无意中听到了宋子禅与宋雪庵的对话,这才知道在议会堂那日后,李氏便与其他王丞四姓闹地不可开交。慕皇后不在,红霜将军又格外厌恶这些阴奉阳违的贵族,于是调节李氏与其他四姓矛盾的任务就落到了身为慕氏少主的慕清魄头上。
自从知道那个消息之后,李潮歌在心中就一直觉得有愧于慕清魄了。如若慕氏没有收留李潮歌,慕清魄便不会遇到这么多头疼的问题了。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表面上,以李景英为首的高阳李氏极力反对李潮歌领祭,而以萧历为首的其他四姓则极力拥护。
但是李潮歌明白,四姓之所以拥护自己,除了像是中原王丞王璞那般的赤诚忠心之外,更多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算盘。
就地位来说,除了李氏是消灭聂氏上位的“新贵”之外,其余四姓均已在各自封地屹立数百年之久,因此四姓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自然不言而喻。而李氏作为一个不择手段强行上位的“新贵”,在上位过后势力愈发壮大,而其行事风格又一向嚣张跋扈,如此一来更是加剧了其他王丞四姓的不满。
王丞四姓氏的排外情绪,才是造成如今局面的真正原因。
不过,对于现在的李潮歌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李潮歌现在心中所想的唯一的一件事,便是自己这次惹了这么大一个乱子,到底要怎么跟慕清魄道歉才行。
李潮歌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好不容易走到慕清魄面前,一看到慕清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李潮歌摆立刻出一副格外乖巧的样子,没等慕清魄开口,他就开始真诚无比地自省道:“我知道错了。”
然而慕清魄只是看着他,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李潮歌以为慕清魄还是不愿意原谅他,连忙又加一句道:“都是因为我,才让慕氏为难了,对不起。”
然而慕清魄却还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李潮歌纳闷了,心想慕清魄难道是被人点了穴道了?
李潮歌刚准备伸手,慕清魄突然侧过脸,避开了他。
慕清魄依旧保持着平日那副冷漠的表情,但耳朵却瞬间红了起来。
不过近日李潮歌心里乱得很,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眼看日头已经升至高空,已经到了该出发的时辰,李潮歌低头看了看身上华丽的饰物,又抬眼望了望慕清魄身后的马厩,心里就有了主意,于是腆着脸,小心翼翼地对慕清魄问道:“清魄哥哥,今日我能不能借冥锥一用?祭典结束我便还给你,好不好?”
慕清魄又了他半晌,回头走进马厩里。
李潮歌正美滋滋地幻想着自己骑在冥锥上英姿飒爽的样子,结果回头一看,慕清魄从马厩里牵出了两匹马来。一匹是冥锥,而另外一匹,李潮歌从没见过,是匹极顶漂亮的白驹。
李潮歌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白马,通身的皮毛洁白无垢,仿佛是将冰雪穿在身上了似的。
慕清魄直接把那匹白马的缰绳放到了李潮歌手里,自己跨上了冥锥。
李潮歌伸出手来抚摸那白马的头颅:“这马儿叫什么名字?”
慕清魄道:“【卧雪】。”
“【卧雪】……”李潮歌心里特别喜欢这匹白马,却还是故意对慕清魄撇嘴道,“你果然舍不得再把冥锥借我了。”
“不是。”
李潮歌轻松骑上了白马,走了几步,回头去看慕清魄道:“那你今日让我骑这白马出去是什么意思?”
慕清魄用极轻的声音道:“衬你。”
说过这两个字过后,慕清魄便率先驱马向前走去。
李潮歌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双颊要烫地烧起来了。
……
古老繁华的冰洲古城,在夏末金灿灿的阳光之下显得尤为宏伟壮观。
位于古城最南端的主城门,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大肆敞开着,守城的侍卫在门前昂首挺立。
冰洲古城之内万人空巷,而威武宽阔的朱雀大街两旁,却早已经是人声鼎沸,人山人海。
在朱雀大街的另一头的玄武城楼之上,西境王丞萧历,中原王丞王璞,东境王丞沈凉溪,以及红霜将军宋雪庵,朝着主城门那头瞭望着,肃穆以待,一派威仪。
玄武城楼西侧的瞭望台上,李景英带领着今日缺席神武祭的李氏众人,也用毒蝎般的目光,死死盯着主城门的方向。
冰洲古城的万千百姓,以及从五境各地远道而来的人们,全都向着主城门那边翘首盼望着,等待着什么。
这时候,一个威风凛凛,身着红色盛装的身影,在众少年之前一马当先,跃入了数万百姓的视线。
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个身着红色武神盛装的俊美少年,身骑白马,乘风而来。
肤质如雪,红衣冶艳,额头那一抹鲜红的落花额裂要比数九寒天的红梅更为娇艳。他抱着一只漂亮的雪狐,端端地跨坐在洁白无垢的白马之上,像是一朵盛开在冰洲雪境之上的红莲。
城楼上的少女们紧紧盯着那少年惊世绝艳的容颜,每个人心中都砰砰直跳,谪仙入世也没有这样的震撼!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那绝美的少年站在主城门之下,忽然侧过脸来,扬起头对着城楼上的少女们惊鸿一笑。
有两个女孩当即就兴奋地晕了过去,而其他“幸存”的姑娘则不约而同地高高举起盛满花瓣的花篮,从高高的城楼之上洒落下去,仿佛是要以无数娇艳的花瓣来回赠那少年无意识的一笑似的。
李潮歌走在漫天花雨之中,忽然蓦然回首,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
当看到一个一袭尊贵黑衣的少年,骑着一匹乌黑发亮的骏马飞驰而来之时,李潮歌才终于定下了心神。
李潮歌注视着慕清魄完美无瑕的英俊脸孔,忽然舔了舔嘴唇,然后随手在空中接了捧落花,当慕清魄骑着马走到他身前的那一刻,李潮歌便伸出手来,迎着风将那捧花瓣洒在慕清魄身上。撒完了花瓣,李潮歌便朝着慕清魄轻佻地笑了笑,掉转马头,又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慕清魄就跟在李潮歌身后一丈以内,只听他低声问道:“你做什么?”
“借花献佛而已,”李潮歌轻笑道,“果然,还是清魄哥哥骑着冥锥最好看了。”
“不要分心,”慕清魄低声道,“路还很长。”
李潮歌正想回头对他说些什么,耳边却忽然传来了百姓们振聋发聩的呼声。
“落樱花神,艳绝天下!武神降世,恩泽四方!”
那呼声一声高过一声,伴着祭典的进行,那呼声也越发地铿锵有力。
其他少年,也在李潮歌与慕清魄之后悉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百姓们毫不吝啬欢呼声与掌声,除了缺席祭典的高阳李氏之外,每一位参加武神祭的少年都得到了最激动人心的鼓励,每一颗年轻的心脏都在祭典之中热血沸腾。
瞭望台上,高阳李氏忍着刻骨的仇恨,各个咬牙切齿地目睹了这盛况空前的景象。
“凭什么是他!凭什么!这全天下的人都是瞎了么!”李毅满眼通红地看着飞花之下的李潮歌,将一桌的珍馐美食打翻在地。
“毅儿,你冷静点。”李释走过来,止住了想要继续大肆破坏的李毅,“你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毅抬起头来看着李释,愣了半晌,忽然暴跳如雷道:“我解决不了问题?难道你解决得了么?当初若不是你把他从地牢里放出来,我们又李氏怎么落到今天这番境地!”
李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我是你大哥,你不能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
“为什么不能!”李毅大声吼道,“我说错了么!你从小便护着他,在南境的时候便是这样!我们明明早就有机会将这罪人挫骨扬灰了!要不是你一时心软放了他,我们怎么会受到今天这样的耻辱!我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将他剁碎了喂狗吃!”
李毅恶毒的骂声彻底唤醒了瞭望台上所有李氏子孙的仇恨,所有人都恶狠狠地注视着外头的武神祭队伍。
李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说了,你这样胡闹解决不了问题。”
“我胡闹?你说我胡闹!?”李毅指着外头盛大的祭奠场景,突然就疯了似的嗤笑起来,“你还记不记得爹是怎么死的!其他人又是怎么死的!?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才将那些被切烂的尸体拼起来入土,那个孽障整整屠了我们李氏一万七千八百二十三个人啊!这些事你都不记得了么!”
李释低声道:“我记得。”
“可是你看看外头,你看看外头啊!所有人都在帮他,所有人都在称颂他,称颂这个孽障!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理会我们高阳李氏的死活,”李毅的眼睛涨地通红,“难道你就这么让那一万多人白死么!”
李释看着愤怒到颤抖的李毅,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方才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李景英突然站了起来,一鞭子抽在石桌上,那石桌一瞬间分崩离析。
瞭望台上的一干人,包括李释和李毅,立即不再多话,闭口不言。
“不就是一个区区武神祭而已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就是哄着一帮子贱民一起胡闹而已。”李景英将微微啜泣的李毅拉到怀里,注视着瞭望亭外的盛景,冷冷一笑,“不过你有一点倒是提醒了我,既然这天下人都瞎了,那我们还何必顾及这天下人?”
李毅揉揉眼睛,抬起头来看着李景英:“您的意思是……”
李景英将手放在李毅肩上,她注视着祭典队伍最前方那个耀眼的身影,眼中是阴鸷无比的神情:“我们既然来了北境,自然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李景英柔声道,“毅儿,不用着急,英姨答应你,我们今日所受的屈辱,英姨都会向他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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