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明五年。
又是一年春好时,嫩绿染上枝条,浅粉淡黄的花苞在枝头绽放。和煦的春分夹杂些许凉意徐徐佛来,在日光最好的午后,并不觉得冷,反而有种沁人心脾的舒爽。
御花园。
“琛儿,来母妃这儿。”阿妧笑盈盈的对着大皇子招了招手,等他来自己身边。
大皇子过了周岁生辰后,一日比一日走得稳当了。若外面天气好,阿妧时常带他出来玩。
奶娘和宫人们在不远处护着,有昭贵妃的吩咐,没人去扶着大皇子。
大皇子迈着小短腿儿,小胳膊摇摇晃晃的帮着保持平衡。开始他走得很稳,后来眼看就能够到自己母妃便有些心急,迈步急了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妧下意识的起身,看到大皇子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这片草地都是宫人们仔细检查过的,将石子土块等有棱角的东西都捡了出去,免得伤到大皇子。
她有心要锻炼大皇子,即便心疼,却并没有去扶他,只是目露鼓励之色的望着他。
虽是在草地上摔了一跤,大皇子却没有哭,他自己爬了起来,走了两步才扑到自己母妃怀中。
阿妧将他抱了起来,柔声夸赞道:“琛儿真勇敢。”
被夸奖的大皇子咧开嘴笑了,露出两个小梨涡,他举起自己白嫩嫩的小胖手,可怜兮兮的道:“母妃,呼呼。”
阿妧抱着他坐下,取出帕子来仔细的将他脏乎乎的小手擦干净,青兰端了来清水,阿妧亲自替他又洗了一次。
才要给他喂些牛乳时,只见沈铎正从不远处经过。
沈铎是探望贵太妃回来,经过御花园时看到昭贵妃和大皇子,他没有躲开,大大方方过来。
“臣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大皇子殿下。”沈铎上前行礼。
阿妧牵着大皇子起身,含笑道:“兄长不必多礼。”
去年年底,在赵峋的坚持下,阿妧认了沈铎的母亲为义母,从此沈家成了她的娘家。明眼人都看出这是皇上对昭贵妃的偏爱,宫中有贵太妃帮着她,宫外沈家子弟出息,亦是个不错的助力。
阿妧育有皇子,这个皇子很可能是太子人选。
对于阿妧这位贵妃,朝中也是有些微词的。她毕竟是冯太后送给皇上的人,又出身低微,在短短时日能笼络到皇上的心,只怕竟是些歪门邪道蛊惑皇上,不配为后宫之主——
虽是宫中还有张皇后在,可谁都知道掌宫之权在昭贵妃手上,将来怕是贵妃之位都不能满足她。
自从沈家站队昭贵妃后,这种担心与日俱增。
“琛儿,叫舅舅。”阿妧让大皇子近前,柔声道。
沈铎跟大皇子见面的次数不算少,故此大皇子对他并不陌生。他扬起自己圆鼓鼓的小脸儿,奶声奶气的道:“舅舅,抱抱。”
虽是君臣有别,可奶乎乎的幼童软软的唤他,沈铎的心早就柔软成一片,笑着弯下身,依言将他抱了起来。
“兄长可是来看望贵太妃?”阿妧和沈铎站在凉亭中说话,举止坦荡。
沈铎点点头,神色间隐约有两分狼狈。
“怕不是兄长被贵太妃念叨了娶妻之事罢?”阿妧灵机一动,眸中闪过一抹慧黠之色。“前些日子义母进宫,我隐约听了些。”
沈铎闻言,没什么惊讶,无奈的道:“让贵妃娘娘见笑了。娘是心急了些,这才在贵太妃和您面前絮叨。”
有人不屑沈家攀附天子宠妃,更多的人则是看好沈家。这泼天的富贵在眼前等着,没道理不往前走这一步。
如今永宁侯中还未成亲的公子便只有沈铎,他本身又是深得天子信任重用,人也生得清俊风流,想要给他说亲的人越来越多,虽是沈家接待了不少,却至今还未成好事。
“若有心仪的姑娘,兄长也要抓紧了。”阿妧浅浅笑道。
她神色柔和,只让人觉得这是个善意的提醒,而不是逼迫催促。
他想着若以阿妧的立场来说,自己早些成亲会更好。皇上宠爱阿妧,先是那次他冒险来救阿妧,又得知旧事,对他和阿妧的关系隐约有些在意。
可她那么温柔善良,怎么会做出让他为难的事?
沈铎淡淡一笑,温声道:“不瞒娘娘说,每次回家,娘总要给臣看好些个姑娘的小像,臣想着也该彼此见一面,人家姑娘愿意了才行。”
阿妧见他的话似是出自真心,不由松了口气。
若沈铎对她无意,是最好的;若真的有些什么……她不愿意沈铎被自己耽误,人是要往前看的。
“娘娘,臣过来是有件事想给您提个醒。”沈铎很快收敛了情绪,见阿妧身边是朱蕊陪着,低声道:“不少朝臣都在催促皇上重新选秀,言语中还涉及了您……”
阿妧心头微凛,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
坤仪宫。
正拿着本佛经诵读的张皇后,心思半点没在这上头。
已经一年过去了,皇上愈发宠爱阿妧,后宫没一个人能跟她抗衡也就罢了,皇上竟有了独宠之势。
这样万万不行。
皇上让阿妧跟沈家认了亲,自己作为世家女的优势也要失去了——张皇后经历过这些事,也成熟沉稳了不少,她自然不会公然为难阿妧或是去找阿妧的麻烦。
唯一能分散皇上宠爱的事,就是选秀。
有了新人进来,自己也可重新拉拢,或许能借机起来也不一定。
张皇后思来想去,还是命琥珀去福宁殿传话,说是有要事说。
因她这一年来安分守己的在坤仪宫中,又有揭发冯太后的功劳,赵峋虽是没让她出后宫,还是自己过来了。
“妾身见过皇上。”张皇后见到赵峋亲至,心中有些激动。
莫非皇上还念及旧日恩情?
很快赵峋略显冷淡的态度便打破了张皇后的幻想,他在主位上坐下,平静道:“平身。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皇上,妾身想着要到了选秀的时候,怕阿妧妹妹没经历过这些,没有经验。”张皇后委婉的道:“妾身这里还有嘉明二年的章程,想着交给阿妧妹妹。”
张皇后话音未落,紧张的望着赵峋。
然而她想象中的欣然应允或是不满都没出现,赵峋不置可否道:“皇后思虑周全,有心了。”
“妾身想着,如今宫中能服侍您的人不多,也该多选些可心的妹妹进来,替您开枝散叶。”张皇后试探着道:“若是您应允,妾身就命人把章程给阿妧妹妹送去?”
赵峋闻言,淡淡的道:“不必了,嘉明二年选进来的人,也就剩个苏氏和陈氏,可见这章程大有问题。”
他说完,张皇后窘迫极了,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
“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赵峋面上隐约见了些不耐之色。
张皇后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朕会看着办,不用你操心。”赵峋神色没有再等她辩解,起身拂袖而去。
他以为张皇后这一年来会有悔过之心,认清她的位置,没想到竟还存着些痴心妄想。
也好,这件事迟早都要解决的。
赵峋上了銮舆,吩咐道:“去琢玉宫。”
***
阿妧留意到远处的动静,她侧头望过去,发现是皇上的銮舆经过。
沈铎留意到阿妧的动作,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立刻住了声不再说话。
一身玄色天子常服的赵峋走来,服侍在这里的内侍和宫人上前行礼,阿妧和沈铎也快步迎了上去。
“妾身见过皇上——”
“臣见过皇上——”
见到自己父皇,原本还在沈铎怀中安分的大皇子,张开了自己的小胳膊,对着赵峋道:“父皇、父皇——”
“免礼。”赵峋扶起了阿妧,对沈铎微微颔首,接过了他怀中的大皇子。
沈铎本就准备要走,寒暄了两句后,便告退离开。
“琛儿跟沈铎倒是亲近。”看到儿子在别的男子怀中亲近,赵峋望向阿妧,有些酸溜溜的道:“难道朕少抱他了?”
阿妧翘了翘唇角,道:“兄长时常给琛儿送玩具,又带他‘骑大马’,自然他跟兄长熟络些。分明琛儿更喜欢您,您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等琛儿大些,朕准备让沈铎教他武艺。”赵峋挑了挑眉,道:“沈铎御下极严,严师出高徒,等琛儿被这个舅舅严格的管教时……”
阿妧有些哭笑不得,“您对琛儿的良苦用心,妾身代琛儿谢过。”
“风有些冷了,咱们早些回去罢。”赵峋牵起阿妧,抱着大皇子走向了銮舆。
等三人回了琢玉宫,大皇子困倦极了被奶娘抱走哄睡,阿妧由宫人服侍着更衣,赵峋则是在一旁随手拿了本书看。
只见阿妧散了长发,卸下了华丽而繁重的钗环,简单的绾了个发髻,用两根玉簪固定。她穿了套宽松的家常旧衣裳,整个人看起来倒显小了几分。
“皇上,请用茶。”阿妧收拾妥当后,端过青梅送来的热茶,递到了赵峋手边。
望着她轻盈纤细的身形,赵峋有些出神。
阿妧的身上还没有动静,那个“梦”并没有实现,他安慰自己大概梦是反的,兴许阿妧能生下一对小公主。
眼下,要把那些麻烦都解决干净。
“皇上?”见赵峋走神,阿妧轻声提醒。
赵峋回过神来,接了茶盏放到一旁。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阿妧,朕有事跟你说。”
见赵峋神色郑重,阿妧蓦地想起了沈铎的话,心头微震,面上是没半分异色,只做出倾听的姿态。
会是选秀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