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武郡王前脚进了崔府“赏花”,后脚消息就传遍京中的高门士族,荣恩侯一听到就坐不住了——襄武郡王这是何意,难道他是站在了楚王那边?
清河崔乃士族大姓,其传承与底蕴是他这等因女晋身的新贵无法比拟的,哪怕楚王在招携逃户剿匪时得罪了不少世家门阀,然他生母出身清河崔,他就能收拢士族的心。
士族与新贵,天然有壁。
本就得了不少士族支持的楚王若是还笼络了宗室,那自家的吴王岂不是没多少胜算了?
荣恩侯越想越坐不住,必须要找一个人商量商量才行。
女儿是不行的,她比自己还六神无主;外孙又远在封地,就算去信了一来一回也要不少时日,就怕等信的功夫襄武郡王已经投向了楚王;自己养的那些门客也感觉没多大用处,出的主意曾经都被外孙驳回了;那么就只能去找支持外孙的朝臣要个主意了。
谁呢?
荣恩侯立刻就想到了外孙前往封地前最后见的那人。
翌日,申时初,尚书左仆射孔察下了值,才出皇城就被荣恩侯堵在了景风门。
“孔公,好巧。”荣恩侯笑得殷勤。
孔察:“……”
“相请不如偶遇,老夫寒舍备有薄酒,还请孔公赏脸移步。”荣恩侯引手向自己的马车。
孔察:“…………”
荣恩侯不动,很坚持要请孔察,后者无奈,这么僵持也不是个事儿,遂上了侯府马车。
待到了荣恩侯府坐在正堂上,孔察懒与荣恩侯寒暄,径直说道:“侯爷有话直说。”
荣恩侯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孔察虽然没有直视荣恩侯,眼角却一直都在观察他,见他面露不豫之色,冷哂在心,说道:“若是侯爷没有话说,那孔某就告辞了。”
他是投向了吴王不假,想要挣得从龙之功为孔家子孙后代打算,相比起身后皆是士族的楚王来说,他认为吴王身边更容易得势。士族与新贵有壁,他们可看不上自己这个寒门出身科举入仕的新贵,哪怕他已经是从二品大员。
他看不上荣恩侯一家也不假,荣恩侯不过是以女晋身,小人得志就敢不把京城权贵们放在眼里,四处得罪人。
要他说,如果没有荣恩侯一家,恐怕吴王早就不是今日这个样子了。
孔察说着就要走,荣恩侯赶紧起身拦下他,虽然心里不爽,但还是要赔笑脸:“孔公,孔公,你这才来呢怎么就急着走。老夫的确是有事想与孔公商议,来来来,坐下说话,也尝尝老夫这儿的西域美酒。”
被这么劝,孔察还是矜持坐下,问道:“侯爷有何事要与孔某商议?”
荣恩侯亲自给孔察面前的玉杯中倒上郁金酒,劝了两句,看孔察喝了酒才松口气,说起正事来:“孔公想必也知道,昨日襄武郡王去崔府赴宴。”
孔察微微颔首以示自己知道。
“这襄武郡王与崔霍也没什么交情,为什么会去他府上赴宴,莫非襄武郡王站了楚王?”荣恩侯边说边观察孔察的表情。
孔察轻笑了一下,语气有些嘲弄:“侯爷想太多了。你别看襄武郡王纨绔了一辈子的样子,他是最识时务的。宗室里谁都可能会站队,就他不会。”
“可是……”
“侯爷想说什么?不会是想拉拢襄武郡王吧?”孔察更是嘲讽了:“侯爷莫不是忘了,你与皇后曾经算计清河公主的婚事,导致清河公主名声受损、所嫁非人。”
荣恩侯一噎,找不话来反驳。
孔察接着嘲道:“当初侯爷与皇后自作主张行此事,怎么就不想想后果?侯爷该庆幸襄武郡王不会站队,否则……你拿什么与他为敌?侯府这些年在襄武郡王哪儿吃的亏还不够,还敢打他的主意?”
荣恩侯彻底被讽蔫了,心底的不爽也变成了心虚。
看荣恩侯眉眼耷拉的怂样儿,孔察见好就收,安抚道:“孔某知道侯爷是一心为吴王好,祖孙情深让人羡慕,但侯爷更应该明白,为吴王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今三法司在查贞顺皇后死因,查了这么久侯爷以为他们是无能查不出什么来吗?不过是按住不发,看谁耐不住跳出来罢了。这个时候就更要沉得住气。侯爷什么都不做,就是帮了吴王最大的忙了。”
“诶诶,老夫知道了。”荣恩侯连连点头。
孔察看他答应得不似作伪,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没了荣恩侯乱来拖后腿就好。
“可是……”荣恩侯想到清河崔笼络了那么多世家,还是很不爽,小心翼翼问道:“咱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看着楚王势力一步步壮大?”
孔察垂眸沉思,此时不宜妄动是真的,但真的什么都不做也会陷入被动,尤其是在崔霍大肆收买人心之时。
他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几日前吴王传信来希望他帮忙办的一件事——将越王指使东宫弃妃林氏污林忠勇名声之事翻出来,引魏王和越王对立。
或许此事不仅仅可以拿来做这一点儿文章,要如何把楚王也牵涉进来呢……
荣恩侯看着孔察沉思也不敢出声打搅他,只能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的郁金酒,就觉得酒不如以前喝着醇厚了。
-
禁宫昭云殿。
崔贵妃得知了兄长将襄武郡王请去府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主子,太液池旁的杏花开得正好,不如去外头走走?”贴身伺候的女官看崔贵妃满面愁容,便让宫人打开了窗,将外头的春光透进来。
崔贵妃朝外头看了一眼,顿了一下才摇头:“罢了,不出去了。”如今风大雨急,最重要的是低调,能不出去招人眼就不出去了罢。
女官欲言又止,将殿内的宫人内侍都遣走了,在崔贵妃脚边蹲下,轻声劝道:“主子且放宽心,陛下日理万机才没来咱们昭云殿,并不是疑心主子当年对贞顺皇后做了什么。”
崔贵妃轻轻摇头:“我忧心,并非全为此事。”
“那……”
“我与昭和皇后同日入宫,她是韩家女,注定是皇后,我被册为昭仪,心中其实不大服气的。”崔贵妃看着外头明媚的春光,眼中有些许追忆,“我入宫就得帝宠,那时昭和皇后嚣张跋扈,我与她有冲突,陛下多数是维护我或息事宁人,那时我以为陛下是喜爱我的。后来昭和皇后去了,我以后接下来就该是我入主坤德殿,可陛下立了贞顺皇后,晋我为贤妃。再后来贞顺皇后也去了,陛下立了张氏,册我为贵妃。”
崔贵妃苦笑一声:“那时我就明白,我恐怕今生都住不进坤德殿,因为我是清河崔之女。峰儿与我兄长都不明白,陛下经了韩家谋逆,最忌讳的就是外戚坐大,这么多皇子里其实我儿的赢面是最小的,除非……”清河崔一夕之间覆灭,人畜不留。
“主子千万别说此等丧气之话。”女官边给崔贵妃捶腿边劝道:“世事无绝对,陛下乃旷世明君,定是要选最好的继承人,陛下看到楚王的才能,楚王未必没有胜算。”
崔贵妃张了张嘴,旋又闭上,在心底长长一叹。
要说有才能,其他几位皇子谁的才能又比秦峰差呢。
与崔贵妃一样忧心忡忡的还有坤德殿的张皇后,然而她忧心的内容与崔贵妃是不一样的。
她日日提心吊胆,盖因花了大力气收买的紫宸殿里伺候的宫人被寇朝恩带去了掖庭,审问过后身上不见一块好肉并罚为了最低贱的奴婢。
寇朝恩都问出了些什么?那宫人有没有胡言乱语污蔑她这个皇后?陛下为何一直不动声色也不责问她?
张皇后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若非身边人劝住了,恐怕就要乱出昏招了。
“殿下,还请稍安勿躁,此时切忌自乱阵脚啊!”
“可是我……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很。”
“殿下,越是紧要关头就越要稳住呐,可别给昭云殿有可乘之机。”
张皇后一凛,重重点头:“你说得对,不能给昭云殿的老野狐可乘之机。”
女官松了一口气,说道:“外头侯爷传话进来,说是请了孔公出谋,要将魏王和越王拉进浑水里呢。”
“真的?”张皇后双眸歘然一亮,连连庆幸:“甚好,甚好。”
旋即又气得拍桌:“吴婕妤那贱人不知跟陛下说了什么,竟让陛下将她保护在桂宫,气煞我也!”
女官道:“殿下,不管吴婕妤说了什么,咱们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之前您让人去收买紫宸殿的宫人,此举更是万万要不得,这不是故意犯圣人的忌讳么。”
张皇后不自在地偏过头,这女官是儿子找来的,有点儿小聪明,就是爱对她指手画脚,她自然是不喜的。但如今身边能出主意的也就这个人了,让她向她示好认错,她堂堂皇后可拉不下这个脸。
女官倒也不在乎这个,她承诺过吴王会好生帮扶皇后,她是会说到做到,也希望今后吴王承诺过的事情也说到做到。
“殿下,如今外头有孔公和侯爷,你就先放宽心,为陛下打理好后宫才是最要紧的。”女官说。
“那吴婕妤那个贱人就这么放过她?”张皇后还是有些不甘心。
女官深吸一口气,耐住性子给皇后掰细了解释:“侯爷传话来了,预备利用东宫弃妃林氏闹东平侯府一事,将魏王、楚王、越王都牵扯进来。那位忠勇男爵简在帝心,事情与她有关,越王和吴婕妤捞不到好的。”
如此,张皇后才稍稍放下心来,再问一次:“我就什么都不做?”
女官很肯定道:“什么都不做。”
张皇后只能按捺下忐忑,先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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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察定了要搅浑京城里的水,要把能牵扯的皇子都牵扯上。当然了,此事不会由他亲自去办,他暗中让人去京兆府探问东宫弃妃林氏被关押在了何处,还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扬州那边送来京城的奏疏和一个人将他的计划打乱,紧接着皇帝下的一道诏书更是让他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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