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燕王府。
益州刺史一早就火急火燎登门,“王爷,京城那边派了吴王过来,咱们怎么办啊?”
坐在主位上的燕王兀自沉思。
燕王不惑之年,气质精悍,常年思虑过多,眉心中间有一道深深的褶痕,让他看起来很不好相与,益州刺史就有些怵他,这不,胆战心惊地望着燕王,话都不太敢说。
“太子那边的人有没有说什么?”燕王问。
益州刺史用力摇头:“没有没有,本来说好要让吏部郎中万飞来,但邸报送来,是吴王带队,门下给事中彭阳正为辅,要征发剑南道五万役力前去修宫殿。”
“五万役力?!”燕王虎目圆睁。
益州刺史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这只是第一次征发,后面还不知要征多少人。
燕王怒道:“五万!秦渊真是想得美!我剑南道的人岂是他想征就征的!”
益州刺史更加不敢说话了,他心里急得要死,这眼瞅着吴王不日就要到益州,难道他真要将五万壮丁交与吴王?
不,交人是不可能交人,还是五万壮丁,这简直就是割他们的肉。
“王爷,咱们要怎么办?”
“益州大都督怎么说?”燕王问。
益州刺史张了张嘴,不敢说。
“嗯?”燕王不耐皱眉,眉间的竖褶更深更严厉。
“下官派人去了,大都督府上的管家说大都督生了重病,都起不来床了。”益州刺史飞快说完,偷瞄燕王的反应,就怕他发飙连累了自己。
燕王的脸色的确是黑沉沉很难看,但发飙迁怒倒还不至于。
他经营益州二十年,益州大小官员几乎都以他马首是瞻,各大族豪商土著也是对他俯首帖耳,要说这二十年里最让他烦心不爽的,就是益州大都督不和他一起愉快的玩耍。
周朝吸取前朝教训,军权与政权分治,都督掌军权,刺史掌政权,另外还有录事参军事、监察御史、观察使掌监察事务,确保军、政、监三权相互制约。
益州为大都督府,益州大都督统领剑南道巂、雅、黎、茂、戎、松、遂、龙、昌、泸十都督府兵权,御西南景南国这个恶邻。
因为益州大都督始终不愿意与燕王同流合污,燕王掌控不了剑南道兵权,只能从其他的地方想办法,这就添了不少麻烦。
“蒙戟老匹夫,终有一日本王要让你追悔莫及。”燕王恨声道。
益州刺史假装自己不在。
燕王气归气,正事还是更重要,骂了益州大都督一句发泄一下就罢了,对益州刺史说:“你让人去联系荆山,把我们找到的那个方士送去京城,让她好生安排。”
“诶,是,是。”益州刺史连连点头。
“太子那头……”燕王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嫌弃,“让荆山去办。另外我会安排人过去扬州,你盯着各都督府的军队调动。”
益州刺史不停点头又点头,等燕王说完了,他惊觉并没有说吴王来征发五万役力之事。
“王爷,那征役力之事……”
“你自己想办法。”燕王甩手甩得很干脆。
益州刺史:“……”
益州刺史苦着脸离开,与被唤进去了的一名探子擦肩而过。
那探子身着皂色短打,安静地站在燕王跟前。
燕王说:“你去扬州找须永寿,查清楚那头征银粮是什么情形。”
探子应喏,又沉默离开,回到自己住的小屋,收拾了几件简单行李,入夜时分,悄无声息离开了益州城。
出了益州城,皂衣探子身影没入山林,不久,几个伪装成山匪的人远远坠在皂衣探子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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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入夏,淮南道夏粮陆续收获,实验田里的水稻也有不少收获了,有与扬州现在种的中稻亩产差别不大的,也有籽粒小产量低的,还有全军覆没的田。
产出的稻米全部收入库,用以实验与明年的早稻培育。
五月的时候中稻种了下去,实验田也辟出几块田来,专门用来培育水稻新品种。
“不愧是林长史,有了这一年两熟的稻,仓廪丰实,百姓衣食有着。”须永寿看着收下来的早稻,赞美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往林福身上倾倒。
一边林昉凉飕飕说:“须刺史,这夏粮都下来了,下官要的银粮还没准备好?天子都已经怪罪下来了。”
须永寿:“……”
林昉到扬州后,就跟个催命鬼一样催银粮,还要的数量巨大——银十万,粮百万石,须永寿听了想骂人。
甭管仓中有没有这么多银粮,他就是不想给,一点都不想给。但不给又不行,就讨价还价,磨了许久,先交了五千银和五千石粮,剩下的他说什么都不想给了,就哭穷,疯狂哭穷。
林昉与林福不愧是兄妹,两人都难缠得很,交了五千银和五千石粮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给足数量,否则就不走了。
他在这里跟扬州府衙上下扯皮来扯皮去,让扬州官吏头大。那边呢,还有一个牧良玉在四处调查刺杀林福的主谋,在扬州界内到处走,扬州官吏头更大,就怕他查出一星半点儿不对劲,所有人将来人头落地。
冉旭都因此老实了,被须永寿狠狠教训过一次后,不敢再生事,让中耕就中耕,让捉虫就捉虫,不喊苦不喊累,下值了也回到私宅里老老实实窝着,不去找“嬴风”“言东”喝酒了。
他这么老实,无论是林福还是应凤岐晏陈,都感到寂寞如雪。
他们还有一百种方法坑冉旭呢,怎么就没有发挥余地了呢。
冉旭也很幽怨,一天天不是种田就是在屋中窝着,鬼知道他有多想去跟“嬴兄”“言兄”喝酒。
自从甘郎君住进了清泉苑,这座宅子里的美姬郎君们都失了宠,冉旭常常听到从清泉苑传来的丝竹声,妒恨难耐又不能闹,就想去跟友人喝酒发泄一下心中的苦闷,偏偏须永寿管着他不准出门,连喝酒都不行。
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那该死的牧良玉和林昉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走!
“见过冉参军。”
一道清雅的声音唤回了冉旭的神志,他偏头,见是清泉苑的甘郎君,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一个白眼简直要翻到后脑勺去,甩袖大步走开。
甘幼子目送冉旭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轻轻笑了一下。
“郎君,咱们当初在京城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扬州来看莫名其妙的人的脸色嘛。”才舞勺之年的小厮为自家郎君鸣不平,当初在京城,达官贵人们哪个不是对自家郎君客客气气的,偏扬州这里的人一个个都眼高于顶,讨厌得很。
甘幼子轻笑摇头:“无妨,扬州的人都蛮有趣的。”
小厮扁着个嘴嘟囔:“哪里有趣了,小的怎么没看出来。”
甘幼子轻拍了小厮的额头一下,道:“走吧,去找须刺史。”
小厮跟着甘幼子到了须永寿住的主院,院门前有两个力士把手,看到他们,手一伸拦住:“郎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来打扰。”
甘幼子诧异了一瞬,之前他来主院可从没有人拦着,说话还这么不客气,顶多是客客气气让他稍等,他们进去通报。
他想了想,说道:“劳烦二位力士通报,在下有事请见须刺史。”
两名力士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说:“不行,郎主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请速速离去。”
甘幼子说:“在下的确有要紧事需要同须刺史说,劳烦二位通报一下,须刺史见不见我另说,可以吗?”
另一人不耐烦道:“让你走你就走,别什么香的臭的都以为自己是盘菜。”
“你又算哪根葱,竟敢跟我家郎君大声说话!”小厮受不了这个气,大声囔囔。
甘幼子拦了一下,手却是不着痕迹推了小厮一下,小厮立刻跳着脚跟力士大吵起来,没多时就将里头的须永寿吵了出来。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须永寿开门出来,斥责道。
小厮知道自己给郎君闯祸了,吓得躲在甘幼子身后,两名力士低头请罪,并告状:“郎主,他们非要见你,我们说了您不见,他们就闹起来了。”
须永寿看是甘幼子,按捺下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又什么事,非要找我?”
甘幼子微笑着说:“在下听闻有位制琴大手隐居在城外观音山,想进山去拜访,请大手为在下制一尾新琴,特来同刺史说一声。不想小童无状,惊扰了刺史,还请刺史原谅则个。”
低头的力士不忿咕哝:“就这么个事情还非要见郎主,这不没事找事么。”
“你说什么!”小厮又跳脚,指着力士囔道:“你一个莽夫懂什么,我家郎君是名动京城的琴师,多少王公贵族求我家郎君一曲都求不到,我家郎君要制琴当然是大事,最重要的事。”
“嗤……”力士嗤笑一声:“还能有郎主的事情大不成。”
小厮扬着下巴哼:“须刺史在正院卧房,定是小憩罢了,这能叫什么大事。”
力士道:“胡说八道,刺史是在见客……”
力士下意识就反驳小厮,说出口忽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看向须永寿,后者正用恐怖的眼神瞪着他,他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不住求饶。
“原来刺史是在见客,是在下打扰了。”甘幼子歉然朝须永寿笑笑,“之前两位力士语焉不详,他们要说刺史是在见客,也就不会闹这么一出,都是在下的错。”
两个力士闻言那叫一个恨呐,清泉苑的郎君果然是冉参军说的小妖精,话说得太气人了。
须永寿淡淡颔首:“是他们没有说清楚,你要去观音山自去便可,你是我请来客卿,想出门就出门,不必非要请示我。”然后对两名守门的力士喝道:“自己去领罚。”
力士灰溜溜走了,甘幼子拱手行了个礼,带着小厮离开。
须永寿直到看不见甘幼子的背影了才折回屋中,屋子里等着一名身穿皂色短打的男子。
甘幼子在半途上把小厮先打发会清泉苑,他悄悄折回了正院,在离正院三十多步远的一颗大榕树后面藏了起来,这是他这几个月四处在须永寿私宅里四处踩点发现的一处隐蔽之地,能看到须永寿住的正院大门,又不容被其他方向来的人发现这里藏了人。
他躲在树后没多久,就看见了须永寿送出一个皂衣男子,待那男子走得近了些,他看清了他的脸——吊梢眼、塌鼻梁、厚嘴唇、唇上两撇小胡子。
这个人……
甘幼子悚然一惊——他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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