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后一日是旬休,林福拒了各类宴请,在家睡了整整一天大头觉,第二日五更,精神抖擞的起床,换上官服去上朝。
作为六品官,尚书省二十四司员外郎几乎不会在朝会上奏事,那是五品以上高管的专利,他们在朝会上的作用主要是:在上头大臣奏事,皇帝询问各司具体事务时,他们对答如流。
此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上头吵起来了,他们要为自己的上峰掠阵。
身为一个六品官,林福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成为廷议的焦点。
起因是户部右侍郎上奏皇帝,言今秋扬州税粮有异,比之去年还是少,同往年比更是不能比。
“因何致税粮减少?”皇帝在御座上问。
“回陛下,臣询问过度支司郎中,”户部右侍郎说:“阮郎中言,盖因屯田司要求扬州试验稻米一年两熟,致使稻米今年大量减产,以致无粮可缴。”
林福原本是微微垂头看着笏板上写的小抄,听到屯田司被点名,猛地抬头看向户部右侍郎。
“度支司郎中。”皇帝唤。
“臣在。”度支司郎中阮桥台起身出列。
“此事可真?”皇帝问。
阮桥台言:“回陛下,臣仔细询问过扬州回来的粮官,正是因屯田司胡乱施政,才导致今年扬州浪费许多稻种,以致今年扬州稻米大量减产。”
皇帝唤:“屯田司。”
“臣在。”
“臣在。”
屯田司郎中袁志美和员外郎林福同时起身出列。
皇帝说:“此事你们可认?”
袁志美说:“陛下,臣等亦有一事奏禀。请陛下先听臣等一言。”
皇帝微微颔首:“可。”
袁志美看向林福,示意她说。
林福嘴角轻轻勾起,目光扫过度支司郎中阮桥台。
此人她时常从林昉嘴里听到,是林昉的顶头上司,在林昉嘴里,此人是“啥事都不做,邀功第一名”,苦活累活都扔给林昉,还防着林昉升迁顶他的位置。
甭管大兄的话里面有没有艺术加工的成分,就冲他居然把扬州短了税粮的锅甩他们屯田司,呵……
真当我们屯田司是软柿子,能随便拿捏?
林福在心里撸了撸袖子,手握笏板向皇帝恭敬弯腰一礼,直起身,朗声道:“启禀陛下,屯田司日前记录天下各屯收成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扬州、楚州、濠州、滁州、和州此五州所有屯收成与往年比,断崖式下降,然而与这五州临近的州县,不仅没有减产,还因今年风调雨顺而微有增产。臣请陛下派遣监察御史详查五州情形。”
阮桥台立刻指着林福说:“这都是因你胡乱施政,才导致五州稻米减产,你为祸首。”然后转向皇帝,说:“陛下,稻米减产,百姓生活难以为继,当严惩屯田司,以安扬州百姓民心。”
“阮郎中,你说我胡乱施政才导致扬州稻米减产,你倒是挺会血口喷人。”林福看着阮桥台说:“屯田司要求当地仓曹实验稻米一年两熟,文书统共只送了两州,一为扬州,二为杭州。敢问阮郎中,杭州今年税粮交齐了没有?”
度支司员外郎林昉起身,言:“陛下,林员外,杭州今年税粮如数缴齐。”
阮桥台乜了林昉一眼,对皇帝说:“陛下,即便杭州税粮缴齐,不代表屯田司施政无问题,只能证明杭州刺史聪明谨慎,没有盲目跟随。”
“阮郎中此言,是说扬州刺史是个傻的?”工部尚书鲁印笑呵呵给阮桥台挖坑。
阮桥台说:“鲁尚书曲解下官的意思了……”
袁志美说:“我看阮郎中就是此意。并且阮郎中不仅认为扬州刺史是个傻的,楚、滁、濠、和四州刺史更是蠢得出奇。”
“你血口喷人!”阮桥台怒喝。
户部右侍郎说:“袁郎中,你维护下属的心可以理解,但也不能红口白牙乱说。我们现在说的是,因屯田司胡乱施政,才导致五州稻米减产。”
鲁印说:“庞侍郎此言不也是维护下属,由得下属胡乱泼工部脏水。你二人之言,工部不敢当,更不敢认。”
户部尚书卢虎也出列了,说:“是不是泼脏水,查过便知。”
林福便对皇帝说:“启禀陛下,臣下发所有公文皆记录在案,且同文书下发时,臣抄送了两份实验规程给扬、杭二州仓曹,让他们选取上中下田各十亩一块,进行实验。此事一查便知。”
鲁印和袁志美也向皇帝说,此公文经他们的手盖章才签发的。
阮桥台又欲说话,林福看到,抢在他前面,对皇帝说:“陛下,税粮之重,乃至国本,此事应该严查。同样的政令,为何扬州和杭州却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扬州所有屯田都被选取做实验,扬州刺史是怎么下的这个命令的,还有楚、滁、濠、和四州,这里面又有他们什么事情。屯田司白纸黑字的公文和规程送过去,难道扬州刺史不识字,看不懂?这五州刺史都是什么样的酒囊饭袋尸位素餐之徒。”
“臣附议。”林尊出列。
中书令黄起也出列:“陛下,去岁扬州税粮少收,今年税粮亦少收,此事非同小可,该严查其中因由。”
皇帝说:“众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纷纷出列,皇党领头,附议严查扬州。
大势如此,其他党派的朝臣心中如何想的且不论,明面上得附议严查扬州,当然还有不少人提出屯田司也该查上一查,以示朝廷公平公正。
林福一听就来气,滚你妈的公平公正!
“臣亦认可朝廷该公平公正,”林福对皇帝道:“税粮事关重大。五州该查,屯田司该查,掌租赋的度支司也该查,还有征税官,漕运,各官仓,都该好好查一番。”
袁志美说:“臣附议。若非今年林员外让人将每屯收成用表格记录,其中猫腻一目了然,按照以往记录卷宗的法子,恐难发现楚、滁、濠、和四州内情。”
这四州,比起扬州的情形更为恶劣。
皇帝听了,微微直了身,“竟还有此等内情。”
朝廷自两年前林昉献表格,就一直在推行其使用,但推行并不太顺利,便是户部内部都有人抵触表格,若不是户部尚书卢虎强势,恐怕户部现在还是两种账。
其他衙门的推广层层阻碍,各督府州县也是艰难不已。
“御史台、大理寺。”皇帝唤。
“臣在。”
“臣在。”
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应。
皇帝道:“税粮兹事体大,限你二人十日内查出结果。”
“臣遵旨。”
“臣遵旨。”
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同时应喏。
吵完这一架,林福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下一个议题。
礼部左侍郎出列,向皇帝禀道:“陛下,臣以为,屯田司掌天下屯田之政令,实验室更是掌粮之根本,重中之重。今秋京畿一带大丰收,此乃屯田司实验室之功,然淮南道五州因实验而至减产,此事先不表谁之过错,臣以为,实验室功过皆有,实为缺乏监管。臣请陛下另设实验室监官,监管实验室作为和政令。”
林福听了心态都要炸了。
特喵的,今天都是冲着老子来的是吧!
吵架是吧,老子不带怕的!
林福再度在心里撸了撸袖子,才坐下又站起来,对礼部右侍郎说:“文侍郎此言居心叵测!你让人来监管实验室,监管什么?实验、政令、还是财务?屯田司难道没有郎中,工部难道没有侍郎、尚书,还需要你来监管?你们礼部越俎代庖来管我们工部,所图为何啊?”
“林员外不必如此激动,我也没说是我来监管。”礼部右侍郎笑着说:“你们屯田司之重,不言而喻,若你们行正坐直,根本不用怕监官,若是有什么问题,监官也可早早发现纠正,以免再出今次扬州税粮之事。”
林福也笑:“听文侍郎之意,是要把扬州税粮之事扣在屯田司头上了?御史台、大理寺还没有查清,你就急着帮扬州刺史开脱,你是收了他多少好处?”
礼部右侍郎说:“林员外休要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说的是监管实验室。此处关系国本,朝廷上下不放心也是自然。”他看向御座,说:“陛下,臣以为,可将实验室脱离工部屯田司,放在中书省下,独立行使实验,由监官监管,如此,扬州税粮之事将不会再出现。”
一众朝臣听了礼部右侍郎之言,皆在心中盘算。
若按他之言,实验室就变成了一个事务衙门,没有了发布政令的权力,上头还要被压着一个监官。
这一招够狠。
工部尚书鲁印第一个不同意,这是要摘他的桃啊!
他出列道:“陛下,屯田司掌天下屯田政令,实验室亦在其中为屯田增产所用,若有成效,因其不能及时将政令下发,而导致的后果是国朝的损失。”
尚书右丞出来说:“鲁尚书此言差矣,咱们在朝为官,在工部还是在中书,都是为君分忧。实验室有了成效,报与朝廷,朝廷再发诏令,不也是一样。”
工部左侍郎站起来说:“这如何一样,按你这般说法,一个政令发出还得在朝廷各衙门转上一圈,遇上有心人想卡实验室的话,拖拖拉拉发不出去,耽误了农忙的后果你能承担吗?”
工部不想让实验室分出去,其他衙门则各有小算盘,于是,又激情吵了起来。
林福发现自己吵群架的功力还是不行,还得多练习,像现在这样几乎所有人都激情下场的情况,她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皇帝也是厉害了,天天看大臣们吵群架,都能做到尽量不发脾气,这是一种怎样的修养哦。
“请中严。”侍中高喝一声。
激情吵架戛然而止,群臣齐齐向皇帝躬身,道:“臣失仪。”
皇帝轻摆了摆手,问林福:“林员外觉得呢?”
林福握紧笏板,说道:“陛下,实验室在哪个衙门并不要紧,臣以为,监官才是问题。既然要监管实验室,总不能来个干啥啥不会的人吧,农业实验,最忌讳外行人指导内行人。无论文侍郎心中属意谁为监官,在臣这里,答出臣三问,否则臣不服。”
文侍郎被点到,乜了林福一眼,不想她年纪不大,心眼倒多。
皇帝来了兴趣:“说说你的三问。”
林福环顾殿中一圈,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小麦生长共有几个时期,冬小麦和春小麦的生长期有什么区别。此其一问。”
“国朝九百九十屯,各屯都种了哪些作物。此其二问。”
“赤霉素和萘乙酸在作物使用上的区别。此其三问。”
紫宸殿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林福环顾一圈,心里的小人疯狂嘚瑟:说啊,说啊,刚才不是很能说嘛,现在怎么就安静如鸡了啊哈哈哈哈……
尤其是礼部右侍郎,被挑衅的扬了下巴。
最后林福的视线落在了前方,与秦崧对上,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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