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侯府将不久后就要册为太子良娣的养女送出府,并言养女早已不在西河林氏的宗谱上,只是借住在府中。
此事犹如震天雷,把整个京城都震得抖了三抖。
东平侯府这是……故意下太子脸面啊!
就算要向圣人表忠心,坚决不参与党争,但没必要做这么绝吧,太子到底是储君,他脸上不好看,林家的人还想顺利在朝中行走?
退一步说,圣人尚在时,林家因为忠心耿耿而煊赫,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了,林家会怎么样很难讲。
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子孙后代考虑。
与此事相比,林尊上疏告发母亲娘家侄子、自己的表兄盗用贡品,此等大义灭亲之举反倒没什么人讨论。
“听说太子大发雷霆。”
“我也听说了,骂东平侯‘给脸不要’。”
“要我说,太子这一招明显是臭棋,要纳妃就纳妃,怎么纳个养女,还是跟侯府千金抱错的养女。真正的侯府千金心里会怎么想?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
“不知是哪位皇子的手笔,这一箭双雕之计,厉害了。”
“我要是林员外,我肯定会气死。这以后她还得对个鸠占鹊巢的俯首行礼。”
“太子一直不赞同女子入朝,说不定是故意的。”
“东平侯真是无妄之灾。几代东平侯都从不涉皇位之争,这次是被逼着站队了。”
“就不知他会站哪位皇子。”
“无论哪位都不会是太子,不然他何必与养女划清界限。”
众人议论着此事,认为太子行了一步臭棋,亦认为东平侯也行了一步臭棋。
一个养女罢了,就算从东平侯府入东宫,她能代表的意义还不如一个庶女。
能代表东平侯府立场的女子,如今除了入朝为官的林福,就连侯府太夫人、夫人都要退一射之地。
既代表不了什么,何必在皇后懿旨下来后就把人送走,这不仅仅是下了太子的面子,也是下了皇后的面子,凭白给自己树敌不是。
各方对此事的反应各不相同。
太子自然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张皇后起先也是气得不行,认为东平侯故意下她皇后的脸面,在秦峻劝过之后,回过味儿来——好哇,送得好哇,与太子撕破脸不就是站在他们这边了么——就高兴得不行。
贵妃也很高兴,把儿子叫来,问他要不要去试试拉拢东平侯。四皇子秦峰摇头,说此时不宜动作,东平侯向来只忠于父皇,此时谁轻举妄动,太子记仇不说,也会在父皇面前落下不好。贵妃只得作罢。
魏王府中也在谈论此事,幕僚第五藏书对魏王说:“东平侯可真是出人意料,用这么……决绝,对,就是决绝,这么决绝的方法向圣人表忠心,他们就不怕太子登基后被清算?”
秦崧没言语,盯着书案上的一枚红丝石砚台在……发呆?
第五藏书说了一大通,说得嘴都干了,却没得到一丝回应,不由大喝一声:“大王!回神了!”
秦崧眼峰淡淡扫过去,第五藏书一凛,立马调低了音量,说:“大王想什么呢?在下唤了你好几声都不理。”
秦崧摆摆手,示意无事,让第五藏书继续说,他则继续盯着砚台发……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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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想让我站您吗?”昨日出了军器监,在景风门外,林福这样问。
彼时,两人说起东平侯府被太子逼着站队之事。
林福仰着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她说:“王爷助我良多,若非有王爷相助,我恐怕要付出更多的心力去应对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关系势力,研究恐怕也无法这么顺利的进行。林福不是不知感恩之人,若王爷是想让……”
“不是。”秦崧打断了她的话,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否定了。
他看着她,沉声道:“本王即便有所谋,却也不会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来拉拢朝臣。”话语中隐隐含了一丝怒意。
“是我误会了,请王爷原谅则个。”林福恭恭敬敬弯腰一揖。
秦崧的怒气还没来得及聚集,就被她这一揖给揖得消散个干净。
盯着小丫头看了片刻,秦崧叹气,心说:算了,小丫头这是被太子算计,杯弓蛇影了,不与她计较。
林福知自己惹了魏王不快,为了让魏王消气,毫不吝啬地送上一大堆彩虹屁:“王爷助我,心忧天下是其一,乐于助人是其二。盼百姓丰衣足食,王爷人品贵重;助我顺利研究,王爷品德高尚。王爷不愧为陛下之子,无论是相貌还是品格还是格局,都与陛下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在下实在是佩服敬仰。”
秦崧:“……”
秦崧是彻底没了脾气,也听出了林福的言下之意,曲起右手食指就敲了一下她光洁的前额。
这个动作过于亲昵,岂是亲王对下臣做的。
这一敲,不仅被敲的林福愣了,敲人的秦崧也怔住了。
“咳……”秦崧转移话题:“你倒是厉害,这样都能看出本王相貌与圣人像不像。”
林福干笑两声:“下官乱说的,要不王爷把胡子剃掉让下官看一眼,再长回去?”
秦崧:“……”
好在这时林尊身旁跟着的小厮找了过来,言:“侯爷请五姑娘即刻归家。”
林福立刻跟秦崧告辞,飞快逃离尬度爆表的景风门。
秦崧哪儿也没去回了府,然后时不时发呆走神的,从昨日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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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你今日是怎么了?生病了?要叫良医来瞧瞧吗?”第五藏书又叨逼叨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没得到回应,就特别像个话痨在唱独角戏。
秦崧回神,说:“无事,你继续说。”
第五藏书:“……”
行,继续。
“我们乘此机会一举把东平侯拉来。”第五藏书说:“大王你帮了屯田员外郎那么多忙,她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秦崧目光一厉,说:“休得胡言,本王帮她,并非是为了拉拢东平侯。本王不屑于行此等伎俩。”
第五藏书说:“大王光明磊落,无心插柳。如今时机正好,何不乘势而上。”
秦崧摇头:“此时更不可轻举妄动。”
第五藏书还欲再言,被秦崧制止,“此事不必再议。”
“那东平侯……”
“东平侯想做纯臣,就让他做纯臣。”
“如今他还能做纯臣?就算他是这样想,太子可必不会这样想,三皇子也一样。”
秦崧一笑:“只要父皇是这样想的,他就能做得。”
父皇一手打造了定国公东平侯一脉,又岂容得旁人从中作梗。
太子……走这一步无论是他自己计划的,还是别人算计的,父皇心中恐怕都会有芥蒂。
而东平侯的确懂得揣摩父皇的心思,反应也十分迅速,上午下的皇后懿旨,下午就传出要送走养女的消息。
还有林福……
秦崧想起昨日在景风门外,林福一脸不在乎的讽意说:“在太子殿下心中,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后院相夫教子以夫为天,除此之外,不该有半点儿非分之想,更不该妄图与男人比肩。我从一开始就与太子殿下有矛盾,不可解,而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解。”
没错,太子推崇慕容毫的理学,更严苛上下尊卑区别。
林福身为女子,科举入朝,起点还颇高,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
而皇帝不仅给林福授官,还在元日大制上宣告今后允许女子科举,无异于给了慕容理学一记响亮的耳光。
如今文人中分两个学派,即以袁志美为首的新学,以慕容毫为首的理学。
新学在以孝道主旨的基础上,吸纳其他家所长,兼容并包,从心从德。
理学也是以孝道为主旨,严格上下尊卑,制定出一条条的规矩,让尊者集权,卑者更卑。
学术流派无所谓对错,端看上位者如何选择。是要百花齐放的新学,还是加强统治的理学。
很显然,皇帝陛下选择的是新学。
而太子,被洗脑成了理学的拥趸。
林福,就是立在朝中把理学脸打肿的标杆。
秦崧想起小丫头说那番话时那“爱谁谁”的飞扬神采,右手的食指下意识弯了弯,被他用左手抓住。
“大王?”第五藏书小心翼翼唤了一声,没见魏王搭理自己,不由疑惑——我刚刚有说什么好笑的事情,竟能让大王发笑?
“大王!”第五藏书大喊一声。
秦崧瞟过去,目光不善。
第五藏书一脸正气说:“大王今日频频走神,定是身体不适。”
秦崧没好气儿地说:“本王身体好得很,不劳文之费心。”
“那大王为何频频走神?”第五藏书想到自己叨叨的嘴都干了,也不得到一个回应,顿时恶向胆边生,胆子大得犹如吃了一斤豹子胆,说:“难不成大王是因为思.春?”
秦崧瞪。
第五藏书的豹子胆还没消化完:“想来也是,大王年轻力壮,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不要,如今咱们回京两年,大王可以考虑娶个王妃回来,别把自己憋坏了。”
“依本王看,文之憋坏了才是真。”秦崧握住一只酒杯,冷哼:“那本王就做主,将武先生的女儿许配给你,成就一段佳话。”
边说,手中的银酒杯被捏得微微变了形。
第五藏书一凛,立刻端正态度:“在下浑说的,大王忧国忧民,只会为国事烦忧,怎么会思.春呢,绝对不会思.春。”
银酒杯被捏得变形严重。
“那个,在下想起还有事,就先告退了。”第五藏书匆匆站起来,不等秦崧说话,就逃命一样跑掉。
等人走没影了,秦崧才把变形的酒杯随手扔在桌案上,目光触及案上那方“文武双全”红丝石砚,拿过来把玩。
红丝石触手温润如玉石,古战场雕刻得棱角锋利。
秦崧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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