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昉大兄弟的话打击了,林福好几天都是闷闷不乐的。
她知道在封建父权社会下,女性没有什么话语权,她没有什么改变社会体制、改变固有偏见、改变世界的野心,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让自己活得快意才不辜负这再一次的人生。
她就不信了,想要一块小花园种冬小麦就这么难,方法总比困难多。
没想到,这个机会这么快就来了,还是以一个让她气炸了的方式来的。
——
皇后赏赐之后没几天,朝廷就下了加原兵部尚书开府仪同三司诏,并准许其乞骸骨还乡,同时下了册林尊兵部尚书文,兵部的最高长官从此就是林尊了。
门下将册文发出来后,同僚们还没来得及向林尊道一声恭喜,林尊就立刻被皇帝召入紫宸殿。
“林卿有个好女儿呐。”紫宸殿里,皇帝免了林尊的礼,以这句话作为开场。
林尊才直起身,听闻此言,又躬身拜下:“陛下谬赞。”
皇帝哈哈一笑:“林卿太过谦虚。能说出‘农事乃国之本也。农事伤,则饥之本也’这样的话,小小年纪便见识不凡,当得朕这一句夸。”
林尊却刷地一下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应对道:“陛下,小女在乡野长大,所见所思皆与京师中人不同,才会有此感悟。”
“这不正是林卿爱女的不凡之处。”皇帝道:“朕亲耕,后亲桑,就是为天下人作表率,农桑为国之根本。林卿,你这个女儿好得很。”
林尊还能怎么办,只能代女儿谢圣人夸奖。
直到出了宫城,林尚书才敢擦额头上的冷汗。
皇帝手中握有察事监,监察百官,极为神秘。察事监有察事听子为皇帝耳目,高位显居的官员贵族都知道有这些人,却不知道有多少察事听子、哪里有察事听子,更不知道自己的什么行为被察事听子报与皇帝知。
瞧,前几日在玲珑珍器说的话,圣人不就知道了。
林尊回忆当时绣楼里都有些什么人,又有谁会是察事听子,然越回忆越觉得心惊肉跳。
罢了,就算真查出谁是察事听子,他还能对其怎么样不成。
林尊下值回了府,就直奔期远堂摈退其他人,将紫宸殿之事原原本本跟老夫人说。
“阿娘,您说,圣人这番敲打用意何在?”林尊问。
老夫人说:“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林尊道:“瞒不过阿娘。儿觉得圣人是在暗示东平侯府乃皇帝臣子,包括二弟也一样,该效忠的是皇帝,不是太子、更不是其他皇子。”
老夫人:“那你就按你的答案行事。”
林尊心中提着的一口气彻底松了,往圈椅上一靠,语带埋怨地说:“也不知三皇子特意来咱们府上是为了什么,我不信他真的只是好奇阿福。皇后与荣恩侯这两年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
老夫人盘着手中佛珠,淡淡说:“其他不管,我就一句话,在我有生之年,林家人不许掺和天家之事。至于我死了之后,你们要如何,我也管不到了。”
“阿娘!”林尊急急道:“别说死不死的,不吉利。您的教诲,我与二弟一直都奉为圭臬。”
老夫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欣慰地看了儿子一眼。
“阿娘,还有一事。”林尊皱着眉,“圣人今日夸了好几次阿福,您说,圣人不会是……”
“是什么?”
“圣人所有的皇子都还没有成婚,太子、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可都到了该选妃的年龄了。尤其是大皇子,都二十有三了,多年随李大将军镇守边塞,婚事都耽搁了。如今高姜国没了,他不就得回京?”
老太太一个白眼就差没翻到后脑勺去,“你也知道大皇子二十有三了,阿福才豆蔻之年。”
“儿这不是担心么,圣人都快把阿福夸出花来了。”林尊心中充满着慈父的忧虑,“阿福无拘无束在乡野长了十来年,您也瞧见了,她并不是太守规矩的,她要是嫁进天家,被人欺负了我这个父亲都帮不上忙。”
老夫人亦甚觉有理。
林尊道:“我就希望阿福将来能嫁一个敬她、爱她、不敢欺负她的如意郎君。”
老太太睨儿子:“不需要爱得轰轰烈烈、非卿不娶非卿不嫁?”
林尊羞愧无奈,只能给母亲赔笑脸。
年轻之时不懂事,觉得情爱大过天,随着年岁的增长、激情消磨,才发觉能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贤妇比情爱重要得多。
聂氏不善交际,常得罪人而不自知,她自尊心又奇高,总觉得别人是在笑话她出身低微,林尊这些人为她收拾烂摊子早就烦了。
教又教不会,话说重了就哭,说轻了又毫无用处,还撒娇带哄劝。
自己酿出来的苦酒只能自己咽,总归是自己选的妻子,该给的体面林尊还是给,只是感情已消磨殆尽。尤其是林福找回来后妻子一系列的行为,林尊简直不敢相信妻子对待亲生女儿是这种态度,说是对待仇人都不为过。
因为妻子的这种种行为,林尊对女儿就更觉愧疚,想要补偿。
要不,小花园就让女儿去种小麦好了?
连圣人都夸女儿见识非凡,就算阖府都种上小麦又有谁敢嘲笑,那岂不是在笑话圣人?
林尊把这想法同母亲一说,老太太就一脸无语。
“不行。”老太太否决:“哪家小娘子亲自下地种粮食的?”
林尊笑道:“这不阿福喜欢么。”
“不行。”老太太还是拒绝,并让吴嬷嬷拿来一块布头给林尊看。
林尊看到后,疑惑:“这什么呀?”
老夫人都不想说话,吴嬷嬷帮着答:“侯爷,这是五姑娘绣的蝴蝶。”
这是蝴蝶?
东平侯大吃一惊。
这乱七八糟一团线居然是蝴蝶?
老夫人说:“看到了吧,阿福有那么多功课要学,平日里随便侍弄一下花草还行,哪能像她说的那样,还做……做什么来着?”她看向吴嬷嬷。
吴嬷嬷答:“做实验。”
“对!就是做实验。”老夫人说:“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林尊没为女儿争取到福利,还被母亲教训了一顿不能一贯宠溺孩子,只能连连认错加保证。
再一次与实验基地失之交臂的林福,现在只能指挥朱槿含笑几人把插扦成活的朱槿花移栽到院子里,看过大蒜的长势后,再去致知轩看那几盆牡丹。
最后站在致知轩里朝院子望去,打量着自己这小小的一片江山,还没有曾经爸妈在乡下给她建的小别墅带的那块地大。
就心塞。
很塞。
想当年,姐可是一个有钞能力的富三代。穿到这里虽然是个贵族之女,却连块地都没有。
这算什么贵族!
“姑娘,水好了。”秋夕唤道。
林福:“……”
好吧,能天天有热水洗澡,还是挺贵族的。
林福轻弹了一下手边的牡丹花枝,踱去洗头洗澡。
沐浴完毕,林福靠在榻上,朱槿拿着布一点一点轻柔地给她拭干头发上的水。
秋夕端了一小筐布头和针线进屋来,林福瞟到,立刻转头假装没看见。
“姑娘,你这蝴蝶还没开始绣呢,谭先生可是说了,明日要看的。”秋夕无奈道。
“诶,朱槿,刚才有人说话吗?”林福耍无赖。
可朱槿是个铁憨憨,完全不知道配合,说:“姑娘,秋夕姐姐让你绣蝴蝶呢,谭先生要看的。”
林福:“……”
秋夕忍笑,把小筐子放在林福身旁的小几上。
林福好头痛,就不明白了,她又不靠刺绣赚钱养活自己,干嘛一定要把一只蝴蝶一朵花绣得惟妙惟肖。
她能把一朵花种出来开得绚烂无比招来蝴蝶,活的不比死物更好看!
然而林福逃避无效,只能在秋夕的监督下绣了许久的蝴(蛾)蝶(子),就连晚上做梦都是被妖蛾子所支配的恐惧。
第二天醒来,整个人晕晕乎乎双目呆滞,犹如灵魂出窍。
“姑娘,你醒了吗?不好了,不好了。”门外忽然传来朱槿急慌慌的呼声:“姑娘,不好了,院子里好多花草都被拔了出来。”
林福瞬间回神,掀开被子下床,趿拉软履走去打开房门。
“姑娘……”朱槿在门外,看到林福出来,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水,“姑娘,朱槿花都被拔了出来,还有你种的蒜,满地都是……”
林福沉着脸走出去查看。
院子里不说一片狼藉,却也相距不远了。
花草被拔出土的、被半截掐断的,扔得到处都是。
尤其是她种的那一小畦大蒜,还有被脚碾过的痕迹。
致知轩里的牡丹也没幸免,被连根拔出,枝丫还被掰断。
林福脸色阴沉如墨,盯着满地的狼藉,眼前忽然闪过那群在他们农大实验基地摘花就为了拿在脸旁拍照的大妈们。
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毁坏别人的心血,是多么的可恶和丑陋!
“姑娘,你没事吧?”朱槿看林福脸色不好,都急哭了。
秋夕进来致知轩,对林福说:“姑娘,我已经把景明院所有伺候的人都叫到院子里了。”
“辛苦了。”林福拍了拍秋夕的肩膀。
“姑娘,这事你打算怎么办?”秋夕问。
林福冷笑:“谁找我麻烦,我就找她全家麻烦。”
说着走出致知轩,睨着站在院子里的那群仆役,缓缓道:“都瞧瞧这个院子,想好了要说什么,我现在去老太太那儿,回来你们说给我听。”
仆役们齐声喊冤。
林福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示意秋夕留下、朱槿拿上几株被毁坏的草木,跟她去期远堂。
不让她安生,那谁也不要安生过日子了。
这鸟气,老子绝不再受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