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老沉默了。
他静静看着安江,只觉得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他当年的一些影子。
或者说,是所有刚刚步入官场之人身上的影子。
那个时候,他们也都满腔热血,想要去改变这个世界,可最终,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和光同尘,选择不做那个异类。
只是,他们放弃了,但安江还在坚持去做。
他不相信这个年轻人会没有考虑到这么做的后果,也不是没想过被人当做异类的代价,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儿是,时代不同了。”
“过去的时候,我觉得做个异类或许是一件坏事,可现在这个时代,这是未有之变局,做异类,未必就是坏事。”
而就在这时,安江望着龚老,微笑道。
龚老闻声,目光倏然一凛。
他明白安江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代,的确与过往的时代都有极大的不同,万象革新,局势瞬息万变,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走官场的路,未必就只有和光同尘这一条路可走,也许,做一个异类也并非是坏事。
只要,这个异类不是那种哗众取宠,而是为了坚持去做一些有益之事的异类。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贺老的意思,或者是思建同志的意思??”龚老沉默少许后,凝视着安江的双眼,沉声道。
他想要核实一下,这是安江想到的,还是贺老爷子,或者是贺思建的意思。
如果是后两者的话,那就意味着,高层的思路出现了一些他所不知晓的变化,这样的话,他有必要去提醒一下李广斌,让他不要再抱有旧观念,一味的想要平稳度过这个特殊时期。
冒险一试,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未必就是坏事。
“这是我的意思,我也跟外公说了,他老人家没有反对我的决定。”安江坦诚道。
龚老目光变幻不定,心中思绪变幻。
贺老不反对,那就说明,他对于安江这么做的态度,至少是不反对的。
不反对,那就意味着,贺老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完全错误的事情。
若是这样的话,那这一切,就真的有可以商量回寰的余地了。
“我会将你这些话转达给广斌同志,但是,你也知道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广斌同志愿不愿意听,我不敢保证。不过,我可以保证的一点儿是,我和老干部团不会再给你施加压力。”
龚老沉吟良久后,向安江沉然道。
安江听到这话,目光一亮,向龚老恭敬道:“能传达就已经很好了,谢谢龚老,也请您帮我转告李书记,我没有与他为敌,或者是故意给他使绊子的心思,我只是不希望错误继续下去而已。”
李广斌的反对,是调查组所面临的最大阻力。
只要能够打通李广斌这个环节,哪怕是李广斌表现出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对于他来说,都能够减轻许多阻力,而且,他也不想去做那个在李广斌离任前,跟他大唱反调,好像故意往他脸上抹黑的人。
龚老笑着点点头,然后道:“我打个电话。”
安江闻声,恭敬点头称是,然后转身走到了远处。
龚老拿出手机,沉吟片刻后,找出李广斌的号码拨了过去,待到接通后,缓缓道:“广斌,这边有些新情况,我也有些新的想法和思路,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说……”
“老师,您尽管说。”李广斌面带恭敬之色,道。
龚老略作停顿,然后便缓缓道出了安江的身份,然后将安江刚刚的那一番话讲了出来,继而,轻轻感慨道:“广斌,认真说起来,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快要一百四十五岁的人,对于局势的变幻,看的还没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清晰啊!我觉得,他说的未必是错的,时代不同了,和光同尘不是唯一一条路,偶尔当个异类,也未必是坏事!你再好好想想,然后再做决定!”
李广斌目光变幻不定。
安江是贺老的外孙,这件事情,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
而安江对于局势的判断,也让他感到意外,毕竟,这种观点对于现有的官场生态来说,实在是太异类了,甚至,说的不客气点儿,可以说是天真或者是幼稚,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这么做的话,必定会被无数人所嘲讽。
可是,贺老对于安江的支持,以及龚老对安江这番话的认可,却让他不能不认真去考虑此事。
“广斌,究竟打算怎么做,决定权在你,我只是提议,你不必在意我的态度,毕竟,这次关口对你来说,是最重要也是最后一环,不能行差踏错。”龚老见李广斌沉默了下来,便向他温和道。
李广斌退休在即,选择有三个,要么便是按照惯例进入委员会中担任保留正部级待遇的主任委员或者副主任委员,要么便是行大运,成为副职领导,更进一步;要么,便是原地退休。
按部就班走的话,李广斌的上限便是按照惯例,正部级离任;但如果选择做个异类,而且这个举动恰好契合上级领导的心意,那么,李广斌成为副职领导的概率就会比现在多一线,但是,如果选错了,那么,原地退休的概率也会大许多。
所以,这个时候,龚老不愿意去干扰李广斌的决定,希望他做出审慎的选择。
“老爷子,让我再想一晚上。”
李广斌如何能不知道这些道理,沉吟良久后,缓缓道。
“好。”龚老温和一声,然后继续道:“不过,有件事,你要心里得有个底,浔阳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不然的话,这些姓关的不会慌乱成这个样子!而且,浔阳这颗毒瘤,迟早是要被挤掉的,你不做,那么,你的后任者也会做!”
“不仅如此,安江的调查是不会停止的,不管是谁拦阻,他都会把这个问题给捅出来!不仅如此,我很怀疑,这小子的城府比我们想的还深,他手里捏着的,只怕可不止是简简单单的一纸遗书,还有些其他的东西没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