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贾政在赵姨娘屋里用过晚膳后,就着灯火翻看朝庭的邸报。
政老爷虽然做官不行,可他对朝庭的大事还是很观注的。尤其是江南弊案爆发,牵涉到金陵那边的许多官员,有好几个都是他们贾家的亲朋故交,让他忧心不已。
他正瞧得入神,赵姨娘端着一盆热水走过来,冲他笑道:“老爷还是先泡脚,稍后再瞧公文吧。”
贾政闻言放下手里的邸报,冲赵姨娘劝道:“这种事以后让丫鬟做好了,不必劳烦你亲为。”
赵姨娘将铜盆放下,伸手托起政老爷右脚,一边替他脱着鞋子,一边笑道:“能伺候老爷洗脚,是奴家的福气呢。”
政老爷闻言很是满意,像这种奉承话,王夫人就说不出来。也只有在赵姨娘这边,才能让他找到做男人的乐趣。
赵姨娘将政老爷的鞋袜脱去之后,又伸手在水里试一下,这才仰脸笑道:“老爷,水温正合适,可以泡了。”
“嗯。”
贾政应了一声,将脚伸进盆里,又要伸手去拿邸报。
赵姨娘忙道:“老爷,奴家有个事想问问您。”
“何事?”
“贤妃娘娘马上要回府省亲,奴家想问问府里都有哪些人能见到娘娘?我和环儿有没有机会当面给娘娘磕头?”
贾政想了想,道:“这事不太好说,娘娘省亲的日程还未确定,得等宫里的消息传出来,才能知晓?”
赵姨娘:“还请老爷在娘娘面前替环儿美言几句,最好能让环儿当面给娘娘磕几个头。”
贾政一听头都大了,他那个庶子不受妻子待见,想必王夫人在娘娘面前没少说贾环的坏话,想让娘娘接见环哥儿,他只怕办不到。
赵姨娘见贾政沉默不语,便失望地道:“老爷若是为难就算了,奴家不该有此非份之想。”
“非是我不肯帮忙,而是这事要由娘娘亲自做决定,我一个外臣,不方便在娘娘面前提及此事。”
顿了顿,政老爷又道:“明儿我同琏儿说一声,让他在周公公面前提一提此事。”
赵姨娘喜道:“谢谢老爷。”
贾政重新拿起邸报,正要翻看时,就见赵姨娘的丫鬟小吉祥走进来,冲他禀报道:“老爷,老太太派琥珀姐姐前来传信,让您赶紧过去议事。”
政老爷忙问:“可知是何事?”
“奴婢不知,好像挺着急的。”
“行,我知晓了。”
…
一刻钟后,贾政独自来到荣庆堂花厅内。
进门一看,就见赖嬷嬷跪在贾母面前,也不知晓在说些什么。兄长贾赦和侄子贾琏都站在旁边,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看到贾政进来,贾母冲跪在面前的赖嬷嬷道:“老姐姐,你先回去,等我和政儿、赦儿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多谢老太太体谅,老奴先行告退。”
赖嬷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在小丫鬟的扶侍下走出花厅。
贾政快步走到贾母面前,恭敬地行礼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贾母阴沉着脸道:“政儿,才刚琏儿来告诉我,说东府的赖升开的裕丰号粮铺因为售卖高价粮,被东城兵马司查封了,赖嬷嬷前来向我讨个人情,帮忙了结此事。你和你兄长商议一下,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贾政一脸懵逼地道:“赖升的事情让珍哥儿自行处理好了,何必要劳烦咱们出面?”
贾母冲贾琏示意道:“琏儿,你来同你叔父说清楚。”
贾琏:“老爷,裕丰号趁灾后缺粮,屯积居奇,哄抬物价,此乃是重罪。东城兵马司官兵奉云兄弟的命令,今儿抓了好几个哄抬物价的奸商,赖升就是其中之一。”
贾政:“等等,不是说天子想让云哥儿出任顺天府知府嘛,他怎么又成了东城兵马司指挥使?”
贾母:“你先别管这个,现在是云哥儿让人送信给珍儿,让他将赖升交出去,可珍儿不答应,赖嬷嬷又来向我求情,你们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贾政一听这话,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按照他为人处事的原则,这事理该禀公处理。可东府毕竟是自家人,赖升又是赖嬷嬷的儿子,这事还真不好办。
他瞅向贾赦问道:“兄长,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置?”
贾赦在心里暗自盘算,以他的脾气,哪会将林云这个小小的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放在眼里,可赖家是老太太面前的红人,他们倒霉,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略一思忖,他便冲贾母道:“灾民嗷嗷待哺,赖升还要抬高粮价赚这种黑心钱,论罪当诛。考虑到他是东府的管家,咱们就当不知晓此事好了,随他们自己闹去吧。”
贾母冷着脸道:“随他们闹去?你到是说的轻松,这事要是闹得满城皆知,你让娘娘何以自处?”
贾政忙道:“母亲,要不让琏儿去同云哥儿说说,让他对赖升罚点钱,将这事给了结掉,如何?”
贾琏忙道:“老爷,若是别的事情,云兄弟或许可以通融,像这种事关百姓安危的大事,云兄弟是断断不会妥协的。”
贾母:“政儿,要不你去找找王家舅老爷,让他出面了结此事。”
“儿子尊命。”
贾政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暗自发苦,让他为了这种事去求王家舅老爷,这不是在为难他嘛。
…
贾母先将两个儿子打发走,然后冲贾琏问道:“云哥儿倒底想做什么?他弄这么大动静,岂不是往娘娘脸上抹黑?”
贾琏:“老祖宗,这事我事先一点都不知情,云兄弟也没派人来同我打过招呼。”
贾母:“你去告诉云哥儿,就说是我说的,裕丰号粮铺查封就算了,不能追究到赖升头上。”
贾琏:“这不可能,云兄弟做事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他既然出手了,就肯定不会妥协的。”
贾母怒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他想干什么?”
贾琏壮着胆子道:“云兄弟曾经说过,咱们府里的管事在外头胡作非为,赚的银子是他们自己的,出了事却要咱们出面背锅。老祖宗对下太宽容了,这不是治家之道。”
“呃~”
贾母愣愣地瞅着贾琏问道:“莫非下头还有人在外面做出恶事?”
贾琏点头道:“老爷身边的周瑞就在外头放印子钱,周瑞家的还想拉凤哥儿一起做,得亏云兄弟发现得早,才将这事给拦了下来。
贾母阴沉着脸道:“这事你怎么不告诉你叔父?”
“没用的,老爷耳根子软,告诉他至多是训斥周瑞几句,孙儿反到枉做了小人。”
顿了顿,贾琏又道:“老祖宗,我猜云兄弟是想借赖升的事敲打一下府里的几位大管家,让他收敛着点儿,免得给咱们招惹祸事。”
贾母心烦意乱地摆手道:“行,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孙儿告退。”
…
贾琏走后,老太太依旧坐在椅子上发呆,她想过府里的管事会有贪污受贿的情况,却想不到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鸳鸯走上前,小声劝道:“老太太,时辰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贾母瞅向鸳鸯问道:“鸳鸯,你说侄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鸳鸯愣了片刻才道:“侄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奴婢看不透。不过,我知晓他对老太太和琏二爷夫妇和几位姑娘都是真心的。”
贾母闻言微微颔首,林云对贾琏夫妇和三春姐妹的照顾,她都瞧在眼里,也正是因此,她才对这个外姓晚辈另眼相看。
鸳鸯:“老太太,咱们都知晓这事对娘娘影响不好,侄少爷那么聪明的人,又岂会看不透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我觉得他肯定比咱们想得深远。”
贾母闻言眼睛一亮,鸳鸯的话到是提醒了他,云哥儿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会轻易做出对娘娘不利的事,这其中,必定有她想不到的地方。
想通之后,她立刻站起身道:“你回头打发个小丫头去告诉赖嬷嬷,就说我已经让老爷去请王家舅老爷出面顾问此事。不过,侄少爷肯不肯服软,我就不知晓了。”
鸳鸯笑道:“依奴婢猜测,侄少爷多半会硬顶回去的。”
“不许瞎说。”
“奴婢知错。”
…
这边,贾琏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就看到小餐桌上摆好了酒菜,王熙凤怀抱着大姐儿,坐在暖炕上等他。
看到贾琏进来,王熙凤赶紧将大姐儿交给奶娘,又吩咐小丫鬟端水给贾琏净面。
之后,她起身冲贾琏笑道:“二爷可真是辛苦,忙得连晚膳都顾不上。”
贾琏:“別说了,今儿遇到了一桩麻烦事,搞得我头都大了。”
王熙凤:“我也略有耳闻,是不是东府的赖管家出事了?”
“正是,赖升在东市开了一家粮铺,高价售卖粮食,被云兄弟手下那帮人查封了。”
王熙凤好奇地道:“北海水师还管查封粮铺?”
“云兄弟已经不在北海水师,他刚调到东城兵马司担任指挥使。”
“是吗?”
这时,小丫鬟端来洗脸水,伺候贾琏净面。
贾琏洗完之后,走到小餐桌旁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酒,道:“云兄弟让人给珍大哥送了一封书信,让赖升去东城兵马司投案自首。”
王熙凤刚夹了一筷子菜,闻言吓得手一抖,她瞅向贾琏问道:“云兄弟真要对赖管家下手?”
贾琏抿了一口酒,道:“这还能有假,云兄弟那人你还不清楚,除了天子和咱家姑爷、姑奶奶,他怕过谁?赖升这次犯在他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让老爷去求王家舅老爷出面摆平此事。不过,我觉得舅老爷恐怕压不住云兄弟。”
王熙凤:“不会吧,我舅父可是军机大臣兼兵部尚书,云兄弟直接归他管。”
贾琏吃了一口菜道:“舅老爷能不能压住云兄弟,明儿就知晓了。”
顿了顿,贾琏又道:“幸亏你上次抽身的早,若是你犯到云兄弟手里,我都不知晓他会不会放过你。”
王熙凤白了贾琏一眼,“说赖管家的事,二爷何苦扯到我身上。”
贾琏:“我是在提醒你,干万别步赖升的后尘。”
王熙凤闻言在心里暗想,如果自己真的犯到云兄弟手里,他会放过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