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葵,硕真,如果我想争那个位置,你们愿意帮我吗?”
这决定很突然,突然到陈硕真只缓缓发出一声:“……啊?”
房知葵是直接问:“殿下怎会有如此想法?以往殿下不是只想做大将军吗?”
长乐主沉默了一下,似是在斟酌言语。“因为,旧时我以为不论是谁位,我都能保住我自己的权势,如今我却发现,女子身份是我之幸,亦是我不幸。”
幸运在,不论哪个兄弟位,都不会容不下一位主;不幸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父亲最疼宠她,由着她在朝堂中做那长乐王,威名远扬,然而,换兄弟位,他们不一定会继续支持女官,到那时候,她这长乐王难道不需要主动解甲归田,给天下女子做个“榜样”?
尤其是她大兄,他或许还会认为让妹妹回归家庭,不再打仗是在爱护妹妹,战场多么凶险啊。
“我不想安宅!”长乐主猛地站起来,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心腹,居高临下,野兽终愿意『露』出自己獠牙,“你们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为我是你们主。
历史,玄武门之变前,李世民也曾说过相似之言:若是房玄龄与杜如晦不来助他,便地斩杀。这话是直接传给房杜二人,没有隐瞒,非威胁,而是在表明“我下定决心了,你们不用忧心我瞻前顾”。
此时,陈硕真与房知葵也确定了,她们主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而是真切做出了决定。
那好,毕竟这事可容不得中途反悔。
二人齐声道:“尊主令。”
长乐主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简直荒谬,一个主想要夺嫡,这又非不可思议,山鬼说过,华夏在将来会有女皇出现,女子为帝非妄想。
她手指紧紧扣着桌沿,全身紧绷,说话时仍是平八稳,“兵权正牢牢攥在我手里,女军医是一出妙棋,此前出征,活下来的士兵竟然比以往增了五。如今短时内看不出效,再打几场仗,军中便离不开缝合之术了。”
军队是长乐王根基在,她将这一块肉护得严严实实,除了她阿耶,谁也没办法『插』手。而她阿耶,对她向来纵容。
陈硕真道:“民部这边仍在经营,再过三五年,下下只会有女官在位。那民部尚快到致仕年纪了,我们的人会与太子的人联手,将一位女官推到民部尚位置。”
两人看向房知葵,房知葵笑了起来,这一笑如宝剑淬开冷冽锋锐,柳叶刀似的眉切开光影。“殿下,可否到臣家中来?”
这家里只有房知葵一人住,她在长安城中另置了宅院,不愿再回房家住。
到了她家房,房知葵拿出了十几个卷轴。“这部分是这些年来中央六百十三位官员的信息,”
她又指着另外一柜子,“这其中是地方七千余官员信息。”
长乐主前拆开一个卷轴,里面记载了官员籍贯,喜好,职位调动,以及家中人口。她又拆开另外卷轴,仍然是记载有籍贯,喜好,职位调动,以及家中人口。
“这……这……”这彻底出乎了长乐主意料,她看了看房知葵,嘴唇动了动:“你么时候建立了一个情报网?”
“不是情报网。”房知葵道:“是我入了官场,将官员资料收集至此。”
这些都是明面能打听到的资料。
房知葵也拿起一卷,翻了翻,指着其中一个名字,“殿下,你看这位,礼部侍郎,他膝下无子,仅有一女,对这女儿百依百顺,而她女儿,据闻要参与下一次科考。他与其女儿,我们可以争取过来。”
“殿下,你再看这人,是一位言官,宛若当年魏征,经过这些年观望,臣发觉在他眼中没有男女之别,只有对错之分,此人不必接触,殿下只需立身正,他便不会与殿下作对。”
“还有这人,是位大孝子,曾将老母接到长安,亲自照顾,奈母亲住不惯大宅,执意返回老家舒州,正是女官辖境之内。殿下可信一封,让咱们的人好照看这位老妪,结个善缘。”
“这人利益至,可以拉拢……”
“这人有过轻视女眷之举,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人……”
“这人……”
陈硕真在旁边听得咋舌。
房知葵入官场是贞观二十八年,如今已是贞观十三年,这是足足准备了十五年啊。
房知葵不紧不慢地述说,长乐主认真听着,要夺嫡必须要有自己势力。不是她之前那抱团的势力,而是能够发挥助力的势力。而且,要知道谁会中立,谁会倾向她,谁会反对她,那些中立的要拉拢,那些倾向的要安抚,那些反对的,要打压以及清除。
说得差不多,房知葵做总结:“殿下切莫心急,陛下如今未见老态,我们还有很多时发展。”
陈硕真忍不住说:“万一被陛下发现了呢?可不能觑陛下。”
“以,幸好殿下是女子。”
“?”
“前段时发了么?女官被打压。殿下与陛下关系最为亲厚,算被发现了,女儿抱着阿耶胳膊撒娇,说自己是在害怕,想要保护自己,我相信陛下不会计较,反而会怜惜殿下。”
陈硕真明白了,“以,我们不应该攻击太子。”
“当然不应该,太子地位非常稳固,攻击只会适得其反。我们先发展自身才是硬道理,自身不够强,算把太子拉下来,登皇位,那也只是傀儡。”
至太子谁对付……房知葵不担心,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李泰和李治,李世民已经步入老年了,说得难听些,谁知道么时候会驾崩,长孙皇会老会死,皇帝也不例外,他一驾崩,太子之位很难改易了。
李丽质直截了当说:“那便先发展自身,太子那边,继续合作,谁都知道寡人亲近太子,倘若这时候断联系,容易打草惊蛇。”
“唯。”
“唯。”
“知葵,接下来织网,要劳烦你费心了。寡人也先回王府,你说那些需要拉拢之人,寡人找个时日,挑一些身份合适的下帖子,邀他们举办游会。”
“唯。这其中有一些人,臣在这十五年里已经接触过许多回了,也能称得交情深厚,今夜臣做个汇总,呈与殿下。”
“好。”
李丽质拉开房门,阳光拂过她面颊,越过她肩,铺了满室亮堂。
房知葵在身恭送。
李丽质倏忽回看她,“知葵。”
“臣在。”
“你为此准备了十五年,如果寡人一直只想做大将军呢?”
房知葵先是一怔,紧接着,她沉『吟』:“臣不认为会有这事,殿下若是甘平淡,不会选择军旅涯了。而太子……他与陛下不一样,自始自终,臣都不信他会支持女官。”
在登基之前,他会因为利益,要拉拢长乐主而支持她的势力,登基之,女官不能给他带来多,甚至,如果罢黜女官,还能为他赢来男人的赞誉。
“但是……”
房知葵抬眼看向长乐主,“事无绝对,倘若殿下当真没那心思……”
李丽质的心突突跳动。
“那臣也没办法,只能够歇了心思,为殿下谋划退路了。”房知葵用手指轻轻蹭了一下自己面颊,无奈道:“谁叫殿下是臣选的主呢。”
“辅机,我们都老啦。”
李世民和自己大舅子一起看夕阳。
带着一身夕阳气息,李世民感慨:“前几年知节也走了,现在只剩下我和你了。”
长孙无忌揭开酒坛封口,葡萄酒香味便从坛口漫了出来,不用宫人,他亲自给李世民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他们没有分案而食,案摆在二人中央,面是精巧糕点,枣泥山『药』糕、茯苓糕、玉带糕、山楂糕每样块,用皆是极白极细的好面。花前竹下,畅饮着美酒,食用着香糕,长孙无忌脸满是醺醉红晕,“是啊,如今只有我陪着陛下了。”
李世民一个眼刀飞过,“这里没有陛下,只有二郎。”
“二郎。”长孙无忌笑着笑着,心里又有些难过。
他已经七十五岁了,如此高寿,说不定没几日好活,他离开,二郎身边还有么人能陪着他喝酒呢。
李世民笑了笑,喝了几杯酒,忽然没没脑说:“我记得观音婢让你禁酒。”
长孙无忌白了他一眼,“观音婢也让你禁酒。”
但是现在他们不需要偷偷『摸』『摸』才能喝两杯,也没有人会不厌其烦拦着他们了。
喝着喝着,长孙无忌又问:“山鬼来过吗?”
“来过几次,看长安没么好玩的,进宫捉弄了我几番,便又走了。”
“祂还是那样年轻?”
“不错,还是当年初见时,然而我已鬓白发。”
“山鬼待你终究不同。”
这一点,李世民也知晓,世家那些人没少接触过山鬼,还找了不少人陪山鬼玩,但是,山鬼每次都是笑意『吟』『吟』看着他们耍宝,没有任举动。
算他在山鬼眼里是玩具,那也是祂希望能玩很久的玩具。
山鬼的恩情他一直铭记心,可惜,他终究还是要对不起山鬼,没办法陪着祂一直玩闹下。
……
贞观十八年,长孙无忌的命也走到了尽,李世民坐在他床边,陪他走完最一程。
“辅机,你也走了啊……”
李世民眼眸暗了暗。昔日一起打天下的秦王府,如今也只剩他一人了。
李世民疲惫地站了起来,回到宫中,召人来一一询问过政事。
很好,前段时又修好了一条路,商业加发达,他也该开始收商税了,这样承乾位时,才不会被人拿捏,说不收商税是祖宗之法,阻止他收税。
各地给予百姓的福利仍在运转,希望承乾可以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莫要停掉那些福利。
经过农人多年『摸』索,精耕细作下,红薯如今已有十六石半的亩产了。当年仅有三石亩产,便已足果百人腹,如今翻了五倍多,天下大安。可惜还没到山鬼言六十六石,只望承乾位,不要停掉对红薯的研究。
还有么呢?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隐隐还能见到年轻时的狡黠。
哦,还有,有件事一直没告诉辅机,希望他在当年山鬼说长孙无忌会冤死下一任皇帝在位,哪怕他临死前叮嘱褚遂良保护好长孙无忌,也没能保住其『性』命,他心里便一直记挂着此事,终究是不放心。
既然他儿子不能保护舅舅,那便让他自己来吧。
如今,辅机寿终正寝,他强撑着的精气神,好像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