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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长风鼓沧海 连弩射巨鱼(1 / 1)

“我奉师命,禀报陛下。”来人一领红衣一脸海风吹灼的黧黑之色,一拱手高声道,“我等奉师命为皇帝陛下入海求取仙药,至今数年无得,心下抱愧也。自我师亲领船队出海,大有所获,已觅得瀛洲仙山之仙药所在,亦觅得真人踪迹;本欲今夏再度出海,一鼓求取仙药,然则,海魔害我船队甚巨,不得不请命皇帝陛下定夺。”

“海魔?世间真有海妖?”

“非也。”方士认真地摇了摇头,“方士所云海魔者,出没于大海之大鲛鱼2也。此鱼长大若战船,獠牙如刀锯,可掀翻巨舟,可吞人如草虾;更有一种白色大鲛鱼,威势如雪山鼓浪,一鱼可翻一片船队,吞人而食如长鲸饮川……”

“且慢。这大鲛鱼比兰池宫的石鲸还大么?”皇帝很有些惊讶。

“大!非但大于巨鲸,其为害猛烈更过巨鲸!”方士显然是惊恐犹在。

“那是说,徐福大师不能出海了?”

“非也。为陛下求取仙药乃神圣功业,我等师徒决不中止!”

“那,朕能如何定夺?”

“禀报陛下:我师已得神仙谶书,业已拆解明白。神仙云:欲除海魔之害,必得大型战船,载以大型连弩神器,入海射杀之!否则,无以除魔,无以求仙。”

一时,皇帝默然了,李斯蒙毅郑国胡毋敬四位大臣也默然了。大型连弩威力固猛,然载于战船入海再来射杀大鱼,可是前所未有的奇想,可行么?大将杨端和不在场,唯蒙毅对军事尚算通达,皇帝便看了看蒙毅道:“连弩上战船,既往有过么?”蒙毅一拱手道:“武安君当年攻楚之时,战船从巴蜀直下彝陵,有三艘艨艟大战船装载过大型连弩。后来,似再无此例。”李斯道:“少府章邯曾久掌秦军连弩大营,此事可能得他说话。”嬴政皇帝道:“既然如此,先行知会杨端和赶赴琅邪预为筹划;再飞书咸阳,急调章邯赶赴琅邪。”胡毋敬皱眉道:“方士所报尚未核实,老臣以为如此折腾耗费太大。”嬴政皇帝没有理会胡毋敬,转身对中年方士道:“你且赶回琅邪,知会徐福大师:待朕亲临,送他再次出海。”方士慨然道:“我师久在大海诸岛寻觅仙踪,接到陛下之命,我师必然赶回琅邪晋见陛下!”说罢告辞去了。

“老奉常,你急甚来?”嬴政皇帝这才转头笑道,“我方才说甚来?这方士求仙船队,朕总觉得没用够。能教他光在海上漂么?诸位说,派他个甚正经用场?如何派法?”

“用场很清楚,搜索诸海岛,缉拿旧齐田氏。”李斯没有丝毫犹豫。

“正是!旧齐田氏等多隐匿海岛不出,要斩断这几条黑根!”蒙毅立即附和。

“要做这正事好说。”郑国道,“以老臣工程阅历,连弩上战船没有根本障碍。索性将计就计,以徐福所请为名义,派几艘战船为其护航,一则可查勘海岛逃犯。”

“如何不说了,二则如何?”胡毋敬有些着急。

“老夫口误,没有二了。”郑国淡淡一笑。

“老令所说之二,是防范方士不轨。”嬴政皇帝道,“毕竟,此前还有个卢生,也是方士之名。安知徐福全然无虚?徐福护朕病体多年,老令不好直说罢了。”

“陛下明察。”郑国淡淡一笑。

“老臣倒是赞同老令此说。”胡毋敬道,“老臣掌天下文事,近年来总觉这儒家与方士不对劲。儒家不像学人,方士不像医家,都透着几分神秘诡异,防备着好。”

“老奉常过矣!”嬴政皇帝笑道,“儒家是儒家,方士是方士,毕竟有别。儒家怪异,是心存复辟之念,不走治学正道。方士们所图何来?不做官,不图财,就是个想出海求仙而已。这神仙之事,谁都说不准有没有,教他找找也无伤大雅,却有何怪异了?”

“陛下如此说,老臣无话。”胡毋敬道,“老臣只是想说,这班方士以诡异之术医人,以缥缈之说诱人。正道医家素来鄙视方士,其间道理,老臣不甚明白。”

“也好,这次求仙若还没有结果,遣散这班方士。”皇帝拍案了。

“陛下明断!”李斯顿时欣然拱手。

一时议定,君臣尽皆欣然,这场望楼临海的小宴直到暮色方散。

巡狩船队鼓帆北上,五七日后抵达琅邪台。

连日热风吹拂海浪激荡舟船颠簸,嬴政皇帝很有些眩晕疲惫,登岸触地脚步虚浮几乎跌到。赵高连忙过来扶住,与卫士们一起将皇帝用军榻抬进了行营。这一夜,嬴政皇帝第一次没有批阅公文,没有召见大臣议事,昏昏沉沉直睡到次日午后方睁开了眼睛。一直守候在旁的老太医长吁一声,立即吩咐自己的医助给皇帝捧来了煎好的汤药。被赵高扶着坐起来的嬴政皇帝看了看大半碗、黑乎乎的汤药,皱着眉头道:“闻着都苦,不用了,等徐福大师来再说。”老太医一拱手正色道:“陛下此病干系不大,皆因舟车劳累风浪颠簸所致,若能静心调息几日自会好转。方士之术,颇见蹊跷,老朽以为陛下当慎用为好。”嬴政皇帝揶揄笑道:“老太医固是医家大道,只不见成效。方士再蹊跷,数年护朕却有实效。事实在前,朕没长眼么?”老太医道:“陛下,方士之术,在医家谓之偏方,治标不治本,陛下之疾,当固本为上……”嬴政皇帝不悦道:“标也好,本也好,左右得人精神不是?老太医且回去歇息,过几日随少府章邯回咸阳去了。朕,目下有方士足矣!”说罢,不待老太医说话便大步走进沐浴房去了。

“陛下!发热之际不宜沐浴……”

“赵高,教他走。”沐浴房传来皇帝冰冷的声音。

赵高很生气这个不省事又聒噪的老太医,立即将两人请出了御帐。

片刻之后,嬴政皇帝在两名侍浴侍女扶持下走出了沐浴房,精神气色比昨日好转了许多。皇帝坐到了书案前,奋然一拍青铜大案笑道:“嘿!老兄弟,我又回来了。”仿佛与久别老友重逢一般亲昵。目光巡睃,不意看到了旁案没有撤走的那碗汤药,向赵高一招手指点道:“拿过来。”赵高困惑惶恐地捧过汤药,嬴政皇帝接过来汩汩两口便喝了下去。见赵高茫然惊愕的神色,皇帝冷冷道:“看甚?你以为朕当真不信医家?去给蒙毅说一声,老太医不能走。”赵高哎哎点头,一溜碎步跑出去了。

次夜三更时分,方士徐福被赵高悄无声息地领进来了。

几年不见,富态白皙的老徐福变成了一个黝黑干瘦的老徐福。嬴政皇帝颇感意外。徐福却依旧是安详从容,先给皇帝做了半个时辰的“真人之气”的施治,又给皇帝服下了小半粒红色丹药。施气之时,嬴政皇帝朦胧如升九天云空,直觉自己飘飞到了无垠的大海之上,与一个半人半鱼的狰狞巨物大战不休,皇帝问巨物何方魔怪,那个狰狞巨物竟说它是海神……倏忽醒来一身冷汗,及至服下丹药,皇帝自觉精神大振,这才向徐福说了方才梦境。徐福悠然轻声道:“陛下为水运天子。水神乃大秦本神。海神,乃水神之大也。本神不见本主,此神仙之道也。故,见陛下并与陛下战者,非海神也,大鱼蛟龙之水魔也。水魔显于陛下梦境,诚非吉兆也。老夫可为陛下入海祈祷海神,使海神护佑陛下,护佑大秦,除此恶神。”

“先生数年求仙,遇到大鲛鱼为害了?”嬴政皇帝问了回来。

“正是。”徐福又将自己学生报给皇帝的大鲛鱼情形说了一遍,末了道,“陛下尊奉神仙真人的数百童男童女,已经在瀛洲诸岛觅得了三处仙踪,也在之罘岛觅到了仙药;若非大鲛鱼为害,之罘岛仙药已经请得了。”

“好!朕决意求取仙药。”嬴政皇帝断然拍案,“朕给先生派出三艘大战船,装载连弩射杀大鲛鱼,护卫先生尽登滨海三百里内所有海岛。朕已下令水战将军,若先生出事,灭族之罪。先生尽可一力求仙。”

“陛下明断。老夫自当为陛下趟开仙道。”徐福一如既往地从容。

“好。三日之后,朕亲送先生出海。”

徐福走了。嬴政皇帝又开始了公案劳作,直到红日跃上了茫茫大海。

那一日,嬴政皇帝率领群臣在琅邪台前送徐福船队出海了。

这一次,除了没有第一次的童男童女,海边依旧是白帆层叠樯桅如林,每只大船上都堆满了粮食车辆丝绸等贡神物品;方士与货船之外,五艘大船最为特异,两艘专门乘坐百余名各式工匠的大船,三艘装载大型连弩的战船。出海仪式是隆重肃穆的。沐浴斋戒三日的嬴政皇帝祭祀了海神,宣读的祷文是:“大哉海神,伏唯告之:大秦立国,水德为运,海神乃本,我为臣民。秦帝嬴政,遣使来拜。海神佑秦,赐我仙药,使嬴政得以长生哉!若得如此,秦帝将常祭海神,常纳贡礼。大秦皇帝三十七年夏日祭告。”祷文宣诵完毕,司礼大臣胡毋敬向大海拱手高宣一声向海神奉送祭品,两排少年方士便将三头活生生的牛羊猪抛向了万顷碧海之中。徐福也宣诵了祭告海神书,念诵的是:“大哉海神,散人徐福受皇帝之托,再次入海为皇帝求仙。祈望海神:于约定仙岛会我秦使,赐长生于皇帝,赐国运于大秦,使徐福不负使命。大秦皇帝三十七年夏日祭告。”

在即将登上船桥之时,徐福突然回身对嬴政皇帝低声道:“陛下逢海魔入梦,体魄有不吉之兆。恳望陛下派一亲信大臣返回秦地,以祈祷大秦山川之神达意海神,护佑陛下……恳望陛下,莫以老夫此见虚妄而不为。鬼神之事,原本在心也……”万分真诚的徐福殷殷地看着皇帝,第一次显出了一种近于人之本色的踌躇与留恋。嬴政皇帝心头不禁一动,笑道:“先生护朕多年,朕岂有不信之理。派蒙毅还祷山川,如何?”

在绵绵悠长的雅乐中,徐福向皇帝深深一躬,登上了船桥。

嬴政皇帝向船队遥遥招手,直到一片白帆消逝在无垠的碧海。嬴政皇帝不知道的是,从此,这支以求仙为使命的特混船队再也没有回来。后来的事实是:徐福们在茫茫大海中并没有找见海神与仙药,却开拓生存,创造了华夏文明圈的第一个海上生长点;他们与后来出逃海外的嬴秦后裔相会合,使中国文明在海外以顽强的生命力重新再现了。在秦帝国的历史上,这支矢志求仙的方士队伍的出现,始终是一个历史的黑洞,给后人留下了太多的想象空间,以及无法确定答案的众多历史奥秘。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这些方士的动机究竟是什么?这些方士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们果真是一支献身于神的神职队伍么?他们与当时的复辟暗潮有无千丝万缕的联系?抑或,他们究竟是不是六国贵族复辟的一支特异的秘密力量?以秦政之求实,以秦风之贬斥虚妄,以嬴政皇帝之明锐洞察,以帝国第一代大臣之英才济济,何以始终对这些方士保持着一种难以揣摩的姿态?如同后世的郑和下西洋一样,其间隐藏的政治秘密究竟是什么?抑或根本就没有什么政治秘密?一切的一切,都在太多的矛盾中变幻着无法确定的答案。若就最终的归宿所蕴涵的漂泊海外奋发求生并顽强地生发传播华夏文明而言,我们不能轻易地以“邪恶”两字概括这支神秘队伍;若以虚妄之说耗费帝国人力财力并贻害嬴政皇帝本人而言,我们又不能轻易地肯定这支队伍。

一切,仍然隐藏在尚待开掘的历史真相之中。

三两日间,嬴政皇帝的热病似乎未见消退,反而有加重之势了。

这一夜,嬴政皇帝又不得已停止了案头劳作,被赵高扶上了卧榻。眩晕朦胧的皇帝吩咐赵高去找徐福举荐的那个看护方士。未及片刻,赵高急惶惶飞步赶回,说不见了那个方士,问护卫军士,军士却说方士一直在帐中没有出来……赵高还没有说完,嬴政皇帝已经霍然坐起道:“搜查大帐没有?”赵高吭哧道:“方士居处向为机密之地,我,我没敢……”嬴政皇帝冷冷道:“鸟个机密,立即搜查,掘地三尺!”赵高飞步去了。嬴政皇帝略一思忖,拉过一件丝绵袍裹住发冷的身子跳下了卧榻,下令一个侍女立即去请老太医。

老太医匆匆赶来时,嬴政皇帝正对着面前铜鼎中几颗透着怪异的非紫非红又非黑、似紫似红又似黑的药丸发愣。见老太医进帐,皇帝敲敲铜鼎冷冷道:“此为何物?敢请老太医辨认一番。”老太医走近案前,打开医箱,用拣药的精致竹夹夹起了一粒药丸,凑近鼻子嗅了嗅,脸色一变道:“陛下,老朽得剖开这药丸。”见皇帝点头,老太医从医箱拿出一把三寸医刀,从中一刀剖开了药丸,又拿起半粒凑到鼻头一嗅,面色顿时大变:“老朽敢问,陛下可曾服过此药?”嬴政皇帝淡淡道:“老太医先说,此药有何不对?”老太医急迫道:“此药为大阳大猛之物也!以狮虎熊豹与海狗之肾之鞭,辅以淫羊肾,再辅以若干补阴草药而成。此药入腹,强聚体内元气,每每使人孤注一掷凝聚精神,对元气损耗最烈!医家之道,非垂死之人而有大事未了,决然忌用此药!”

“陛下!方士跑了!帐中有暗道!”赵高一头汗水冲了进来。

“老太医,世上有神仙仙药么?”皇帝对赵高的话浑然未觉。

“陛下,老朽从医五十年,仙药之说未尝闻也。”

“老太医,以朕之象,还撑持得几多时日?”皇帝冷峻得石雕一般。

“陛下节劳静养,正道医治,或可复原。”老太医额头渗出了涔涔汗水。

“知道了,老太医去了。”

“陛下高热不退,老朽立即侍药。”

“先生且先下去,药煎好拿来便是了。”皇帝平静异常。

老太医拱手一做礼,立即轻步匆匆去了。

“赵高,密宣蒙毅……”嬴政皇帝面色苍白,颓然瘫倒在案前。

赵高大惊,连忙过来扶持皇帝。嬴政皇帝骤然睁开眼睛,一掌掴到赵高脸上却没了力气。赵高惊恐不已,连忙对两名侍女挥挥手起身飞步出帐了。皇帝被两名侍女扶起,艰难地挪到了卧榻前便一头倒下了。两名侍女连忙放好了皇帝身子,又加了厚厚两副丝绵大被,惶恐得不知所措了……未过顿饭时光,蒙毅大步匆匆进帐。皇帝还是没有醒来,大被下的身躯显然在瑟瑟发抖。正在此时,老太医汤药送到,那名医助熟练地为皇帝喂下了整整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皇帝的抖动才渐渐轻了。未过片刻,皇帝额头渗出了一层细亮的汗珠,皇帝才蓦然睁开了眼睛。

“都下去……只留蒙毅……赵高,朕不见任何人。”

侍女出去了。太医出去了。赵高也出去了。宏阔的御帐静得如同幽谷。

“蒙毅,我,行将到头了。”皇帝很平静,殷殷目光中饱含着泪水。

“陛下……”蒙毅扑地拜倒,死死忍住了哭声。

“起来……听,听我说。”

“陛下但说,蒙毅死不旋踵!?”

“莫胡说。”嬴政皇帝完全清醒了,声音虽低,却异常清晰,“蒙毅,立即返回咸阳。名义,还祷山川,为皇帝祈福。真正要做的事:会同二冯,镇抚咸阳;调回李信十万大军,镇抚内史郡。关中,已经没有老秦人了。一旦有变,李信大军便是支柱。若有可能,教李信从上邦将陇西老嬴秦数千户,全数迁回关中……我得立即北上,见蒙恬,见扶苏,安定北边,部署身后大事……不,不能再耽搁了……”

“蒙毅之见:陛下当立即回咸阳镇国!我赴九原,召回长公子并家兄!”

“不。”皇帝清醒地摇头,“半道折返,动静太大,朝野不安。以目下情形,我再撑半年当非大事……我回咸阳,大事便得多方会商。反不如你回咸阳,奉诏直接行事,更方便。”

“蒙毅明白!”

“不要急。明日知会丞相,交接完毕再走,不能显出形迹。”

“陛下,不告知丞相么?”

“丞相……我相机告之不迟。记住,你是密使。”

“陛下,皇营事务交于何人?胡毋敬如何?”

“老奉常迟暮……还是交给赵高了。”

“陛下,赵高素无法度之念,不妥……”

“一个老内侍而已,他能如何?再说,对朕忠心,莫过赵高了……”

“陛下……”蒙毅欲言又止。

“蒙毅,大事托付你了,这里没事,要紧处在咸阳……”

“陛下……”蒙毅一声哽咽,泪如泉涌。

“蒙毅啊,我与汝兄少年相知,情如兄弟。你一样,也是我的好兄弟……”

“陛下!蒙毅何忍弃陛下而去……”

“蒙毅,好兄弟,天下要紧,大秦要紧……安秦者,终须蒙氏也……”

蒙毅泪流满面语不成声,扑在榻前深深三叩,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次日清晨,赵高捧着一道诏书到了蒙毅大帐,宣示了“着郎中令蒙毅为朕之特使,代朕还祷山川,为朕祈上天护佑”的诏书。蒙毅奉诏,立即与丞相李斯会商交接了诸般事务,又将皇帝行营大帐的事务交接给了赵高,于午后时分带着一支百人马队上路了。

嬴政皇帝没有料到的是:遣回蒙毅,成为他一生最关键时刻最关键的错失。蒙毅身为执掌中枢的郎中令,堪称最危急时刻最关键的中枢大臣。赵高后来要做的第一个要职,便是郎中令。更为重要的是,蒙毅秉性公直刚毅而缜密,几乎是历来宫廷内侍的天敌,自然也是赵高的天敌。若蒙毅不去,嬴政皇帝在最后时刻,至少可以确保自己的各种遗诏得以忠实宣达各方,断不致足不出户而天地翻覆。若蒙毅不去,赵高纵然有野心,丞相李斯也万万不会呼应,不敢呼应。当后人清楚后来的事实,再看蒙毅的离去,便会明白看出:这是嬴政皇帝至为关键的一个败笔。当然,这也表明了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嬴政皇帝至死也没有怀疑过身边任何一个近侍,也永远不会想到人会发生如此激烈的大扭曲。从这一基本事实说,嬴政皇帝是一个没有防人机心的君王,六国贵族以及后世儒家攻讦嬴政皇帝奸诈暴虐等等,实在不堪事实验证。在中国历史上,防止身边乱象最成功者,大约莫过难眩以伪的曹操了。嬴政皇帝若有曹操之三分权谋机诈,大约历史便得重写了。蒙毅离去,令人常有扼腕之叹——始皇帝一念之差,诚天意哉!

三日后,大巡狩行营西进了。

这次,皇帝行营从陆路进发,沿琅邪台海疆一路北上,绕过荣成山(成山角)向西抵达之罘岛。这次行进的不同处是:每日路程不多,却不做一日停留。丞相李斯对这一变更所做的宣示是:皇帝体恤胡毋敬、郑国两位老臣不耐酷暑,决意减少沿途驻扎时日,徐徐常速返国。几日行进下来,皇帝的热病时轻时重,总之是比在琅邪好了许多。至少,皇帝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海风徐徐的明净时日,不时还从帝车中下来闲走几步。之罘岛遥遥在望时,杨端和报来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海上连日发现大白鲛鱼,准备以大型连弩射杀之,请皇帝陛下登高观赏!嬴政皇帝很是高兴,立即下令在之罘岛停顿一日,观赏连弩射杀大鲛。

原来,徐福船队出海后两日,便与皇帝行营失却了通联。嬴政君臣在方士出逃之后,业已清楚了徐福一干方士必是有意逃遁。杨端和主张追杀,嬴政皇帝却淡淡一笑说,算了,茫茫大海,他筹划了多少年,你能追杀得了?若天意不使他脱逃,还有三艘战船跟着,必能拿它回来。不料,行营抵达荣成山时,三艘战船却漂了回来,率军大将禀报说:出海第六日夜里,船队停泊在一座无名小岛前,全体人马登岛起炊;将士们都饮了方士们的劝酒,方士们说,不饮酒要得寒腿病;可天亮醒来,方士与货船便无影无踪了,他们在海上寻觅了三日三夜也没看见一只船,最后只好漂了回来。大臣将军们愤愤然,有主张追杀方士的,有主张处罚水军的。皇帝却破例地挥了挥手道:“此事错在朕,不在将士。先放这班方士一马,朕不信日后找不回来。”于是,装载了大型连弩的三艘大战船重归船队,一路驶向了之罘岛,不意竟在航程中发现了大白鲛鱼。

那日清晨,皇帝与大臣们登上之罘山最高峰时,一天明净如洗,霞光万道碧波无垠,海天之间壮丽得无以描述。大约卯时,岛前深海处白帆点点,遥遥有战鼓号角之声隐隐传来。未过片时,碧蓝的大海中不断跃起一道道雪岭般的白墙,鼓着浪头隐隐起伏,不断向之罘岛逼近。俄而便见远处白帆快速聚拢,从三面向翻飞的雪岭无声地靠近。正在碧浪中再度矗起一道雪岭时,战船鼓声号角大作,三艘大战船的大型连弩一齐发射,长矛般的大箭呼啸着飞向了那道雪白的山岭。嬴政皇帝真切地看见了雪白的山脊冒起了几道血柱,渐渐地,翻飞的白色闪电变成了缓慢漂动的雪白山脊……

“万岁——!大鲛鱼中箭了——!”

整个海面都响彻了秦军将士的欢呼声。

骤然之间,泪水涌满了嬴政皇帝的眼眶。

海天之间这壮阔的一幕,永远地镌刻在了嬴政皇帝的心头——

注释:

1据当代史家与科学技术史家研究考证,玻璃在中国周代已经出现,古称琉璃或流离。更重要的是,中国上古时代的玻璃与西方的古玻璃完全不同成分:中国是铅钡玻璃,西方是钠钙玻璃。此历史事实在20世纪30年代已经为西方科学家对考古实物的化验分析所证实,然证实这一历史成果的科学家,却坚持宣布玻璃为西方起源,中国上古玻璃是仿制西方。其荒诞若此,夫复何言!目下,这一荒诞宣布已经没有科学史家相信了,但许多迷信西方的中国民众却还是相信着,传播着。相关信息可登录中国玻璃网等查询。

2鲛鱼,即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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