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锋当即领命进屋,一天没回兰心阁,布置点缀已经焕然一新,字画典雅花卉素净,正厅一派文人风韵,傅秋锋看到这里还算满意,等到进了卧房,气质瞬间又一言难尽起来。
新换的架子床比原来大了一倍,整齐的锦被叠在一边,镜台妆奁帐幔衣架一应俱全,把本就不算宽敞的卧房堆得更加拥挤。
小圆子给傅秋锋端来汤药,傅秋锋迟疑地指指梳妆台,小声道:“那个真是陛下的赏赐吗?”
“是,妆奁连着镜子,也拆不下来,您将就用吧。”小圆子也同样小声,“陛下等了您许久,脸色可难看了。”
傅秋锋心说容璲什么恶趣味,左手接过药碗:“各宫妃嫔送来的东西都登记了吗?”
“公子放心,奴婢都仔细列好了单子。”小圆子略显担忧,“今天听闻周娘娘的徽怡轩走水,您冲进去救了陛下,又有几家娘娘派人送礼问候,您的伤不要紧吧?”
“没事。”傅秋锋摇头,“辛苦。”
小圆子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容璲一进屋又看见傅秋锋端碗沉思,提醒道:“药再热就真得重煎。”
傅秋锋回过神,直接举起碗来一饮而尽,比喝酒时豪爽得多,容璲指尖掐着块儿糖停在半空,想逗弄傅秋锋的话还没想好,傅秋锋就先喝完了。
“陛下有何吩咐?”傅秋锋舔了舔嘴角问道。
容璲自己默默吃完了糖:“用过晚膳了吗?”
“刚在霜刃台用过。”傅秋锋答。
“坐下。”容璲又指指鼓凳。
这卧房实在腾不出太大空间,换了圆桌和不占地方的凳子,傅秋锋不知道容璲在想什么,只好正襟危坐下来。
“你怎么没住霜刃台啊。”容璲拿出一盒药粉,从抽屉里取了新的纱布,“脱衣服。”
傅秋锋一愣:“还能住在霜刃台吗?”
容璲:“……”
傅秋锋随即反应过来,干笑道:“臣毕竟是您的男侍,当然还是住兰心阁的好。”
“少废话。”容璲勾了下他的领子,“伤不疼了?”
“臣已无大碍。”傅秋锋慢吞吞地松了松腰带,拉下衣襟把受伤的一侧肩膀露出来,纱布隐约透出一点干涸的血痕。
容璲拿了剪子剪开包扎的纱布,想了想,唤人倒了盆温水进来,他把毛巾沾湿,双手也浸在水里。
傅秋锋这时终于觉得不妥,起身道:“臣自己来就好,岂敢劳陛下动手。”
“朕让你坐下。”容璲瞪他。
傅秋锋应声而坐,垂着头单手扣住一边衣襟,镇静中还有些不适的紧张。
容璲见此心情又好了不少,拧干了毛巾直接把他半穿不穿的长衫里衣都扒了下来。
“陛下……”傅秋锋顿时绷紧了脊背,攥着挂在腰上的布料,右手下意识摸上被他别进腰带的匕首,即便没开刃,似乎手握兵器就能找回过度袒露自己而失去的安全感。
“朕的手凉,不舒服也忍着。”容璲拍了拍傅秋锋的肩,用毛巾细细擦去肩胛那几处刺伤的药粉,“已经开始结痂了,过几日便好。”
傅秋锋稍稍放松,他并没有感到凉,应该是刚才容璲用温水暖了手,这在他的概念里也算是可以自愈的小伤,但容璲这么关心倒是让他如坐针毡百思不解。
“臣……做错什么事了吗?”傅秋锋在容璲给他包扎时,左思右想忐忑不安地问。
容璲打结的手一紧,勒了个死结:“朕不能对你好吗?”
“陛下突然这般无微不至,臣惶恐不能回报万一。”傅秋锋拉上衣服躬身行礼。
容璲擦了擦手,一点点扬起嘴角,把毛巾砸回水盆冷笑道:“好啊,第一次有人敢拒绝朕的心意,你希望朕像对其他暗卫一样对你吗?”
“谢陛下!”傅秋锋一听这话当即应了下来。
容璲怒气冲冲地剜了傅秋锋一眼:“你自己说的,可别怪朕苛刻,今晚朕住兰心阁,你就值夜吧。”
傅秋锋对这任务完全不陌生,他自己换药包扎了右手,容璲靠在新床上看书,他就在床边站岗,等容璲要就寝了,他简单洗漱之后继续站岗。
容璲凌晨时醒了一会儿,发现傅秋锋还一动不动地背着手站在原地,他怔了怔,忽然想起傅秋锋在火场之中夺下敌人的刀,却马上将这唯一的兵器给了他。
他不禁反省自己这股脾气来的莫名,恼羞成怒的成分更多,他堂堂大奕帝王,难道还需要耗费心机用小恩小惠拉拢人吗?
“傅秋风。”容璲喊了一声。
傅秋锋回身拱手道:“臣在。”
“躺下睡吧。”容璲翻了个身背对着床外道,“这是朕的命令。”
傅秋锋腹诽容璲变卦的速度,俯身想从床里拿条被子,结果容璲掀了一块被角过来,嗓音带着睡意绵延的懒散:“别乱动,就盖这个吧。”
傅秋锋拉过一点被子躺在床边,即使是容璲盖过的,也几乎没有一点温暖,他躺了片刻,听气息容璲应该还没睡着,他抹了抹身下的褥子:“若是房间冷的话,臣去找个手炉。”
“朕不冷。”容璲不耐道。
“……那您没看看太医?”傅秋锋一阵深谋远虑,着实有些关心容璲的身体健康,暗说万一还没做到霜刃台高层,容璲先有个好歹,他连个能辅佐的太子都没有。
容璲沉沉地吐了口气,转过身来,阴森森地说:“把你的七窍玲珑心挖出来给朕炖汤,朕就痊愈了。”
“臣知罪,臣闭嘴。”傅秋锋果断道,同时在心里感慨容璲终于正常起来,不发什么诡异的善心了。
容璲第二天一早匆匆离开,傅秋锋懒得和送礼的宫人打交道,也直接去了霜刃台,两人行程再次错过,傍晚时倒是傅秋锋先回了兰心阁。
傅秋锋拿着小圆子整理的各宫送礼清单看了一遍,容璲叫得上名字的嫔妃有二十三人,十五人都多少送了东西过来,去掉周婕妤贤妃和贵妃,只剩下五个完全不搭理他。
他记得翻阅过的档案,五人中有个书香门第的嫡小姐,远近闻名的才女,恐怕不欣赏他,还有一个才人,应该实在揭不开锅,剩下的三个绝对就是贤妃的忠实拥趸,不肯给他一点好颜色。
“小圆子,为我办件事。”傅秋锋左手拿着毛笔写了三个名字,偏过去给小圆子看了一眼,然后送到烛火上烧掉。
小圆子没见过这么正式的阅后即焚,紧张道:“公子您说。”
“我这有几张二十两的银票,你稍后去找这三位娘娘的宫人,拿一部分贿赂他们,给我编造个罪名,然后求他们为你引荐杨公公,就说不想等我出了事,给我陪葬。”傅秋锋在小圆子越来越惊悚的脸色中低声说道,“而且要快,如果晚了,你的背叛被我发现,我就会消灭证据,错过让贤妃打压我,报仇雪恨的机会。”
小圆子瞠目结舌:“三个都求啊?”
“稳妥起见,万一有人不想要这个功劳呢。”傅秋锋淡淡地说,“若是三人都答应,再好不过,就看谁办的快。”
“那她们不让我见杨公公,自己去说呢?”小圆子又问。
“你不会编一半留一半,告密这种事,首先要为自己留退路,不见到杨公公,让他保证你的安全,你就随时反水。”傅秋锋耐心教导。
“公……公子,可奴婢没做过这种事,不会害人呀。”小圆子急的直冒汗。
“你现在的表情就很好,惊惶又担忧波及自身,况且我保证,这不是害人。”傅秋锋从随身佩囊里拿出一卷银票递给小圆子,“我全部家当就这些,不会让你白白浪费的,我也是为陛下办事,有陛下和我兜着,你放手去做就是。”
小圆子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接下银票:“您救奴婢一命,就算让奴婢上刀山下油锅,奴婢也做!”
“放心,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傅秋锋起身拍拍小圆子的肩膀轻笑道,“等你回来,有进一步消息之后,我再确定下一步。”
小圆子闭眼攥了攥拳,壮士去兮般的小跑下去,连容璲什么时候靠在门口都没发现。
傅秋锋也是走了几步才察觉到容璲在门外,连忙拱手道:“臣有失远迎,陛下恕罪。”
“那个小太监,能用吗?”容璲抱着胳膊倚在门口。
“他若表现的太镇定,对方反而起疑。”傅秋锋笑了笑,“您何时来的,计划匆忙粗陋,让陛下见笑了。”
“在你用左手写字的时候,朕就到了。”容璲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傅秋锋的左手,“等你沉下心思制定个周密的计划,朕的皇后之位岂不是该封给你?”
傅秋锋谦虚道:“陛下折煞微臣,微臣小时候右手受过伤,所以练过一阵左手写字……”
“不用解释,朕知道钟灵毓秀千峰乡。”容璲一摆手,跨进屋内,“去给朕做点吃的,朕饿了。”
“陛下想吃什么?”傅秋锋问道。
“嗯,金玉满堂?”容璲想了想道。
傅秋锋心说什么鬼东西,他略一沉默,如实道:“臣不是专业御厨,恐怕难以胜任。”
“葱花蛋,不会?”容璲沉下脸来,“要你何用。”
“臣这就去做。”傅秋锋眉梢一跳赶紧出门,生怕容璲接着再报点菜名。
他简单炒了个两个蛋,端着托盘回屋,就听见冯吉刚过来,对容璲禀道:“陛下,贵妃娘娘提前回来了,现在已到碧霄宫。”
傅秋锋放下托盘,看了看自己这简陋的菜,还没等开口劝容璲回碧霄宫,容璲已经拿了筷子准备用膳了。
“她见朕不在,自会回停鸾宫。”容璲挥挥袖子。
冯吉依言下去,容璲扭头问傅秋锋:“一起吃?”
“臣在霜刃台吃过了。”傅秋锋站在容璲身后回道。
容璲捻了捻筷子,一瞬间闪过一种要不霜刃台别供饭了的冲动,不过很快就被他甩到脑后,也就放任傅秋锋站在一旁。
没过多久,一个梳着双髻的婢女提着裙子快步跑进来,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陛下,贵妃娘娘到停鸾宫洗漱更衣,命奴婢前来禀告,娘娘稍后便至兰心阁。”
傅秋锋不禁想起贤妃来时的情景,隐隐开始头疼。
容璲咽下一口饭,倒了杯水准备顺顺,就听见院外一道通传:“停鸾宫贵妃娘娘到!”
傅秋锋深吸口气,低声问容璲:“臣可否先行回避?”
容璲笑了一声:“现在才跑,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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