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英奇离开本轮游戏世界时把在嗒埠村游荡的黑影怪都带走了,江问源三人返回二层小楼的路上一只黑影怪都没有遇到。他们刚到楼下,就看到几个身上带血的玩家从二楼走下来,他们每个人都面容狰狞,仿佛是刚从刑场上走下来的刽子手。
他们和江问源几人打了个照面,为首那个眼角有道疤的男人说道:“你们知道吗,本轮游戏出了个背叛者,我们着了她的道,才会损失那么严重。”
李娜心里一惊,即使他们没有带吕英奇进村,以吕英奇操控黑影怪的外挂,照样能躲在暗处算计普通玩家。但是吕英奇毕竟是他们带到嗒埠村的,现在死了那么多玩家,其他玩家要迁怒他们,他们也有口难辩。
可是江问源却不慌不忙对那个刀疤男问道:“你们找到那个背叛者了?”
刀疤男表情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快意,“啊,我们把她揪出来了!你们放心,她再也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了。”
李娜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们说的人似乎并不是吕英奇。“那个背叛者是谁,你们怎么确定那个人就是背叛者的?”
刀疤男的小弟对李娜带着质疑的问法很不满,正要发作,却被刀疤男拦下来,“他们谨慎一点也正常,不然怎么会我们中了背叛者的招,他们却没上当。她是背叛者的证据很充分。第一个对玩家和教授、助教提出我们可能是祭品的人就是她。我们和村长对峙时,是她突然动手杀死村长,而且这次事件中,她身边的两个玩家都死了。你们说,她不是背叛者,还有谁会是背叛者?”
刀疤男的小弟附合道:“她死到临头还在狡辩,想把脏水泼给你们。她说‘我们是祭品’是你们那个双腿瘫痪的小哥告诉她的。她还说她对村长动手是有原因的,因为她亲眼目睹过黑影怪在村长身边活动,黑影怪不攻击村长,反而像是在保护他。你们听听这理由,如果村长可以操纵黑影怪,怎么没召唤出黑影怪保护自己,轻易就被她给杀死了?”
背叛者可以感知本轮游戏每一位普通玩家的死亡情况,吕英奇离开之前,说最后一个死者是替他背了黑锅的人。玩家们刚刚经历一场血的洗礼,应该不会轻易离开安全的阴影区,杀死背黑锅的人的凶手,恐怕就是……
蒋战直白地问出了这个残酷的问题:“所以你们就把她给杀了?”
“怎么,这位兄弟还想当卫道士?”刀疤男冷笑两声,“她不杀死全部玩家,结局也一样是死,还不如痛快点早些送她上路。不然我们现在只是制服她,留她一命,她还有机会翻盘,到最后死的是谁还不好说呢!”
“借过!”刀疤男带着他的小弟大步从江问源三人身边经过,刀疤男的一个小弟还故意大力地用肩膀撞了蒋战一下,本来是想把蒋战撞倒或撞退几步来个下马威,哪知蒋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反而是他自己撞得肩膀生疼,灰溜溜地跑了。
江问源也顾不得会不会引来黑影怪,打开手电筒,顺着刀疤男留在地上的血迹找到二楼,血迹顺着走廊,一直来到从左往右数的第五间房。房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血腥味从屋里飘出来。江问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游戏里见过的死人太多了,他竟然能分辨出来,这股血腥味很新鲜,是属于刚死不久的人的。
江问源轻轻推开门,一具女尸躺在地上的血泊中,身上多处中刀,她失去神采的双眼睁得极大,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苍白的脸上混合着血迹和泪痕。这个人他们认识,是圆桌第四位的杨檎,她和圆桌第五位的刘云云关系非常好。好友的死对杨檎的打击已经很大了,杨檎居然还被冠上杀死好友的罪名,冤死在玩家手中……
江问源在杨檎身边蹲下,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污和眼泪,合上她死不瞑目的双眼。江问源把手电筒熄灭,对蒋战和李娜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们也成为圆桌游戏的背叛者,你们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李娜茫然地看着杨檎的尸体,她的确有着极度渴望却求而不得的愿望,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这个愿望,但是要把自己的愿望和生命,与许多人的生命放在天平上,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蒋战却看得开,“这种问题,等到真的成为背叛者那天再去烦恼吧。不过陈眠你成为背叛者的概率应该很低。”
江问源和李娜同时看向蒋战,蒋战解释道:“其实背叛者的情报在论坛上流传得并不多,就比如吕英奇说的背叛者新手光环,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据我所知的关于背叛者的情报,背叛者知道游戏剧情,不会被收走入场代价,还有游戏赋予的外挂。背叛者的游戏目标是杀死其他普通玩家,无法竞争玩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背叛者每完成一轮游戏,所获得的游戏进度要比普通玩家多出一大截,所以能比普通玩家更快地接近自己的愿望。圆桌游戏如果选择拥有不良愿望的玩家成为背叛者,那圆桌游戏就要面临高度风险。”
听到蒋战的话,李娜都开始思考要不要回到现实后找个催眠师把她深度催眠,把自己的愿望伪装成不良愿望,等她真正通关游戏之后,再借助事先设定的解除催眠标的还原愿望。不过李娜很快便把这种想法抛到脑后,先不说催眠能不能骗过圆桌游戏,就算真的能骗过圆桌游戏,到时候她面对背叛者时该怎么办,江问源是很厉害,但她总不可能一直抱江问源的大腿,迟早都要独立进游戏的。
不过江问源对此并不开心,按照蒋战的推测,他的确可以避免成为背叛者,但换个角度,因为他的愿望是不良愿望,圆桌游戏会针对他生成更多的背叛者,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江问源重新站起身,“走吧,我们去找助教。”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九点多,已经到餐点时间,因为二层小楼的住客杀死村长,嗒埠村今晚并没有送来晚餐。教授和助教住在一层二间,江问源站在他们的门外,示意蒋战和李娜把武器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和助教对质时要保持警戒。得到蒋战和李娜做好准备的讯息后,江问源才敲响了助教的房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助教打开了房门。
屋里的大灯并没有开,但教授那盏提灯放到桌上,正散发着黯淡的蓝光,窗户上也没挂窗帘,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和提灯的冷光柔和地交织在一起。
不过几个小时没见,助教整个人瘦得整个人都脱形了,皮肤仿佛直接长在骨头上,中间的肌肉全部不翼而飞。助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模样有什么不妥,他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眼睛比死人还要浑浊,“你们来找教授吗?教授被黑影怪挖走心脏,已经死了。你们要逃命的话,就赶紧逃吧。”
江问源平静地看着助教,“我们是来找您的。助教,您知道一名叫做格桑语苏的嗒埠村姑娘吗,她是嗒埠村已故村长的妹妹。”
助教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动摇,“我当然知道格桑语苏,她是我的母亲。”他把半敞的门完全打开,“进来吧,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格桑语苏,我也有个故事要告诉你们。”
进与不进,那个选择更危险?
江问源并没有考虑太久,他抬脚走进屋里,“那我们就听听助教的故事吧。”
助教招呼江问源三人进屋,他们屋里的椅子也是三张。
助教走到桌边,招呼他们,“你们坐椅子吧。”
江问源和蒋战比较照顾李娜,让她坐在他们俩中间,李娜坐下后,小心翼翼地看着站在她正对面的瘦得如同骷髅的助教,在心里暗暗庆幸着屋里没有第四张椅子,助教估计是要坐在床上和他们讲故事了,那她也不用近距离看着助教的脸。
然而,李娜万万没有想到——
助教他竟然坐下来了!明明屁股下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是怎么坐下来的?空气椅子吗?!
在李娜的位置,她看不到助教到底坐在什么东西上,可是从江问源和蒋战的眼神中,她读到了一个讯息,助教坐的并不是空气椅子,而是某种实体存在的恐怖的东西。
李娜啊了一声,嘟囔一句“我鞋带松了”,借绑鞋带的动作弯下腰来,从桌子底下看向助教坐着的东西。那是一双从助教臀部长出来的纯黑色细长手臂,双臂的手掌五指张开撑在地面上,那尖锐的爪子,和李娜见过的黑影怪如出一辙。
李娜把惊呼声死死压在喉咙里,动作僵硬地坐起来,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激怒助教。
江问源拿起摊开在桌子上几张陈旧的信纸,信纸上的许多字迹都模糊不堪,无法辨认出写的内容是什么,只有断断续续地能看清楚几句话:你的母亲是嗒埠村最美好的姑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保护好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你的母亲死了,我也不能把你留在嗒埠村,否则他们可能会杀死你…………格桑木岐,这是你的母亲格桑语苏给你的名字…………
助教暮气沉沉地说道:“你们对嗒埠村的传统文字做过研究和功课,信里的内容你们应该看得懂吧。嗒埠村害死了我的母亲,也容不下我!我读历史专业专攻民俗文化,就是为了找到嗒埠村,为了找到母亲死亡的真相。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与世隔绝的嗒埠村。”
“可是没等我进入嗒埠村,就被黑影怪袭击了,黑影怪挖走我的心脏,抢走我的影子。我浑浑噩噩地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来到嗒埠村供奉的神树下。神树竟然结满了人类的心脏,嗒埠村信奉的就是这样邪恶的东西!我想拿回我的心脏,可是黑影怪不准我靠近。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一颗破碎的心脏从神树掉了下来。冥冥之中,我感觉到我和那颗心脏有着某种联系。我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哪来的力量,让我冲过去从黑影怪手里夺走那颗破碎的心脏。”
“为了保护那颗心脏不被黑影怪抢走,我把整颗心脏吞进了肚子里。”助教抚摸着自己的心口,“那颗心脏穿透食道,在我心脏空出来的位置寄居下来。每当它在我的胸腔中跳动一下,就会有一些记忆涌进我的脑海。原来它竟然是我母亲的心脏,正是因为我们血脉相连,她的心脏被挖走时我还在她腹中没有出声,所以我才能奇迹般使用她的心脏活下来。母亲的心脏在神树上已经挂了三十多年,许多记忆都模糊了,唯有一个记忆经历风霜雨露也无法忘掉。母亲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她的心脏每跳动一下,我都能尝到她对那个人深刻的憎恨!”
“我对母亲的心脏发誓,我一定会为她复仇。当我终于来到嗒埠村,和村长说出母亲的名字时,他竟然说他就是我的舅舅。无论我如何向他询问母亲的事,他不肯向我多说,只说一切都是他的错,他还叫我不要暴露嗒埠村的血缘,赶紧离开嗒埠村再也不要回来,村长一定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着我这个侄子。母亲也很可能是被他们当做祭品献给了神树,所以她才会有那么深重的怨恨。”
“我决定要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要向嗒埠村复仇。舅舅不愧是一村之长,先前还口口声声赶我走,当我提出可以给嗒埠村带来新的生机时,他竟然改变了态度,答应和我一起用旅游和科研来发展嗒埠村。二层小楼就是按照我的要求建起来的,我让他们隐瞒黑影怪的存在,总有一天我会让嗒埠村的真相曝光在全世界的面前!让嗒埠村为我的母亲陪葬!”助教放下贴在心口的手,双手握拳重重地捶在桌上,他越说越激动,由于肌肉萎缩而显得异常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非常恐怖。
可是说着说着,助教的气势陡然减弱,他用双手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是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村长就死了。我还没有把嗒埠村毁掉,还没有问清楚母亲死亡的真相,他怎么能死呢,他怎么可以死……”
助教突然伸手抓住江问源的胳膊,“你说,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他的眼底酝酿着风暴,如果江问源无法给出让他满意的答案,恐怕难逃一死。
江问源定定地看着助教,这是一个非常可怜的男人,“你一直把你母亲的怨恨归咎到嗒埠村和村长头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的父亲呢。你和其他嗒埠村的人都不一样,你不畏光。”
助教当场愣住,是啊,他的父亲。
当他吞下母亲的心脏后,一次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直到江问源点出来。他能拿下助教的工作,智商并不低,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想过父亲。原因……应该是母亲的心脏让他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助教发出嗬嗬嗬嗬的破风箱一样的笑声,江问源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他像对待珍宝那样隔着胸口抚摸着母亲的心脏,“原来是父亲,我终于明白了,母亲怨恨的人竟然是父亲!”
助教站起身来,对江问源说道:“走,我带你去见我的父亲!”
助教拽住江问源的胳膊,不容他反抗,一路拽着他往森林里跑去。蒋战想要出手,却被江问源用眼神阻止了,他和李娜完全跟不上助教的速度,被远远地甩在后头。
助教带着江问源再次来到了那棵神树之下。
夜晚的神树,和白天的神树看起来很不一样,那些鲜活的心脏无形地融入夜色之中,神树就像是巨大的守护伞,庄重、神圣。以嗒埠村昼伏夜出的习性,恐怕神树祭也是在夜晚,当他们在神树附近举办神树祭,虔诚地向神树祈祷时,恐怕完全不知道神树到底是怎样的一棵树。
助教的模样已经越来越像黑影怪了,因为江问源被助教身上伸展出来的黑影部分缠着,其他在神树附近游荡的黑影怪对江问源并不感兴趣。
助教松开江问源的手,四肢就像节肢动物那样灵活地爬上神树,他在树冠上寻觅了许久,才带着一颗跳动的破碎心脏回到江问源面前。助教脸上的笑容带着诡异的满足,“我在活死人的肚子里孕育出来,天生和神树有着精神共振,你瞧,神树告诉我,这是我的父亲。”
助教张开嘴,把那颗跳动的心脏塞进比脸盘还要大的口中,他咽下心脏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硬是拉起江问源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你听听,这是我母亲和父亲的声音。”
在助教的胸腔里,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此起彼伏,江问源的耳边似乎也传来了人声:
呵呵呵呵,我们终于能永远在一起了呢……
不,我不要!谁要和你这种村姑在一起,我离开嗒埠村那天就没想过要回来!我才离开你们村子就失去了意识,我为什么会长在树上,是不是你这个疯女人对我做了什么!
两个心跳声渐渐融合到一起,助教的身体开始风化,像细沙一样塌下来,露出两颗肉与肉相连的心脏。点点的荧光从心脏里冒出来——
本轮游戏的玩偶要出现了。
“陈眠,你没事吧?”蒋战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他看起来十分狼狈,身后还追着十几个黑影怪。当他看到江问源的那一刹那,眼睛里仿佛迸发出亮光。李娜并不在他的身边,想想也是,从嗒埠村到神树有半小时的路程,蒋战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李娜怎么追得上。
江问源这边也渐渐有黑影怪聚集,此地不宜久留,他捡起地上的花仙子,对蒋战说道:“蒋战,以后我们有机会再见吧。”
江问源用肯定的语气再重复了一遍,“我们一定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