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也无风雨也无晴,“太阳船”平平安安地抵达了澹秀山。
西道门方面派出了相关人员进行迎接,澹台盈赫然在列。
虽然澹台盈是澹台震霄的大孙女,但澹台盈并非一个小姑娘,少说也是三十岁往上了,比齐玄素还要年长许多。
不管怎么说,澹台家族算是个新兴家族,因为他们并非澹台云的真正子孙,与儒门的澹台家也扯不到一起,真正的历史也就百余年,辈分和年龄还能一一对照,不会出现七老八十的小辈和牙牙学语的大辈。
在皇甫极的介绍下,两人互相认识了一下。
从外貌上来说,澹台盈谈不上如何惊艳,却别有一番韵味,主要还是气质方面,世家子的高傲中带着一点女性特有的柔情,脾气颇为直爽,又个性十足。
从她的言谈举止来看,她是那种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看法的人,也是一个十分自我的人,她会看不惯这个,又看不惯那个,且不掩饰自己的观点,有什么话都要直说,不留半点情面,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傲慢。从她在字里行间对皇甫极的抱怨讽刺就能看一二。
这与同样不在意别人看法的张月鹿是不同的,张月鹿其实并不傲慢,尤其是在与一般人相处的时候,张月鹿并不会自觉高人一等如何,从她对待道民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如果她是个傲慢的人,就不会欣然接受路人的邀请去参加婚宴,更不会与齐玄素相识。
这是两人的出身决定的,虽然两人都是大人物的孙女,但澹台盈是从小就被认可的,而张月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要自力更生的,这让张月鹿有了接触下层的机会,所以张月鹿更能体会一些中下层的艰辛和无奈,而不是站在高高的云端上粉饰太平。这也导致了张月鹿在思想观念上的转变。
至于齐玄素为什么没有思想观念上的转念,一则是七娘的教导,二则是没有反差。见惯了光明和美好的人,突然见到黑暗和丑恶,会产生巨大的落差和反差,认知产生撕裂,甚至会信仰动摇,从而做出一些改变。
齐玄素一直在泥潭里扑腾,所见都是底层,习以为常,也有些过于底层了,蝇营狗苟,人命贱如草,他都不知道粉饰出来的美好应该是什么样,他自然不存在一瞬间的落差和反差。
张月鹿看到了第一次江南大案的内幕,可能会产生自我怀疑,这就是我所认知的道门吗?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不行,我必须要改变道门。
换成齐玄素发现第一次江南大案的内幕,他大概要想,我当什么呢,原来你们也是这样,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无非是换了个外皮,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那么我也可以做高品道士,我也可以爱道门,最起码我不贪婪。
说回澹台盈,这样的女人显然不好对付,你要对了她的脾气,自然怎样都好,你要不对她的脾气,她随时都能给你甩脸子,而且不分场合。
皇甫极就把分寸拿捏得很好,私事上,我可以容忍你,你怎么给我耍脾气,我都不跟你计较。比如两人私下喝酒的时候,皇甫极劝澹台盈早点找个人嫁了,澹台盈听不得这种话,直接起身走人,把皇甫极晾在原地,皇甫极是不在意的。这就像一个泄压阀,把澹台盈的不满给早早发泄掉。
既然我已经在私事上主动退了一步,那么在公事上,你就要收起那一套大小姐脾气,把事情按照我的要求做好,我说搁置就是搁置,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服从命令。一松一弛之间,两人的相处还算是融洽。澹台盈只能在口头上抱怨一下这个上司,而不会真有什么实质行动。
短暂的客套寒暄之后,皇甫极做东,请两人在澹秀宫吃饭。
宴席比较简单,参与的人也就是他们三个。
在席上,酒至半酣,谈及“暗影案”,齐玄素忽然问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塔万廷是否存在某种高层小圈子?”
澹台盈一怔:“齐首席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玄素道:“既然是高层,那么肯定是非富即贵。既然是小圈子,那么肯定要完成资源置换和整合。都是权贵了,按照正常渠道,基本是要什么有什么,可他们还要开辟一个不正常的小圈子,这里面肯定是没有好事的。”
澹台盈惊讶地看了齐玄素一眼。
齐玄素接着说道:“有什么话是正常途径讲不明白的,非要去小圈子里讲?只有在小圈子里才能讲明白的话,肯定是有违正道的。所以我想问,塔万廷存在这种小圈子吗?”
澹台盈听明白齐玄素的意思了:“齐首席怀疑,这些案子牵扯塔万廷内部的人祸?”
齐玄素道:“也许是我有些过于敏感了,只是我经历的事情大多都是人的问题,从经验上来看,‘暗影案’可能涉及意图颠覆塔万廷体系的问题。”
皇甫极道:“没有这么严重吧?”
齐玄素道:“我初到婆罗洲的时候,也没觉得问题很大,表面上来看,无非是一个伪仙境界的王教鹤而已,有兰大真人压着,有金阙作为依靠,能翻起什么浪花?可是越往深处挖,就越是触目惊心,涉及的仙人足有四个之多,分别是:巫罗、司命真君、陈书华、佛门的佛主,最后道门为了镇压这次阴谋颠覆道门统治的叛乱行为,间接地出动了三位仙人,兰大真人、姜大真人、金公祖师,动用仙物超过五件,正因为金公祖师在这次镇压行动中的立功行为,间接地促成了部分隐秘结社正常化的推行。至于涉及的伪仙,包括一品灵官在内,那就更多了。”
皇甫极笑道:“我听明白了,天渊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让我加大对‘暗影案’的重视,不要马虎大意。那么我答应就是了,只要涉及‘暗影案’,我都大开方便门之门,允许澹台首席便宜行事。”
澹台盈丝毫不给皇甫极面子:“早该这样了。”
齐玄素的思路还是一贯的,所有的阴谋都要涉及利益,贪欲是无穷的,神仙也不能免俗,循着利益的方向走,总能找到根本原因。
什么诡异,什么不可直视,齐玄素不相信那个。
澹台盈随即给齐玄素提供了一个线索,在塔万廷的高层中还真存在一个不在正常环境下的小圈子。
这个小圈子或者小团体,名叫苍鹭会,有着部分隐秘结社的性质,涉及了很多塔万廷的高层,与清平会颇为类似。
根据绝圣堂的了解,苍鹭会的部分成员是前任太阳神伊特萨姆纳的信徒,在库库尔坎取代伊特萨姆纳之后,在信徒方面的确展开了清洗,原本还忠于伊特萨姆纳的信徒们纷纷隐藏起来,苍鹭会应运而生,他们的宗旨便是等待伊特萨姆纳的归来,并为此做好准备。
这倒是符合情理,神仙的三重死亡不必过多赘述,无论伊特萨姆纳是第一重死亡,还是第二重死亡,肯定不是第三重死亡,还有苍鹭会这么多人记着伊特萨姆纳,他的确存在回归的可能。
从西道门的角度来看,看一个小团体是否有威胁,不是看其初衷和宗旨如何,而是看组织度如何。如果能威胁到西道门的统治,组织严密,其初衷再美好,那也是不合正道的。至于道门推行的部分隐秘结社正常化,这些在名单上的隐秘结社本就是道门的一部分延伸,专门给道门干脏活的,都拥有道门内部的靠山,这就不能一概而论。
齐玄素问道:“黑色的太阳刺青和苍鹭会有关联吗?”
澹台盈摇头道:“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关系,苍鹭会为了隐藏身份,不可能在身上留下刺青这种明显的身份标志,他们的信物是苍鹭形状的饰物。正如我之前在信中所说的,我们的主要精力都必须放在蒸汽福音的身上,所以我们并没有深入调查苍鹭会。”
齐玄素又问道:“苍鹭有什么意义?”
澹台盈道:“苍鹭象征着帕依提提的末代皇帝辛奇·奇卡。”
“末代皇帝?”齐玄素表示疑惑。
澹台盈道:“现在是新帕依提提了,虽然国号没变,但的确是改朝换代了,就像中原历史上的东西、南北、前后等朝代,中间都经历了一次亡国和重建。据说苍鹭会中不乏皇室之人。”
齐玄素愈发不解:“我记得塔万廷皇室自称是古神帕查卡的后代,不过帕查卡已经陨落,无法再庇护他的子孙们。西道门本着联合一切可用力量的原则,将三者糅合在一起。在西道门的推动下,塔万廷皇帝迎娶了纳瓦特尔的亡国公主,得到纳瓦特尔大部分军队的效忠,又改信诺赫佩腾的太阳神库库尔坎,接纳了诺赫佩腾的祭司力量。苍鹭会内部的皇室中人为什么会对诺赫佩腾神系的伊特萨姆纳念念不忘,他们不是应该崇拜自己的祖先帕查卡吗?”
澹台盈若有所指道:“有时候,一些人推崇什么,未必是真推崇,更有可能是反对。只是他们不敢公然反对,就只好通过推崇其反对对象的敌人来表达自己的反对。”
齐玄素立刻明白了。
打个比方,有些人对道门不满,可又不敢在道门的统治下公然反对道门,于是便假借推崇儒门和佛门来暗暗地反对道门。真要让他们去加入儒门和佛门,他们又不愿意了,他们骨子里也不见得如何待见佛门和儒门。
苍鹭会崇拜伊特萨姆纳未必是真,可暗中反对库库尔坎多半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