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是青天白日,此时已逝云烟密布,洋洋洒洒下起了初夏的雨,丝丝凉意袭来,浸湿单薄的衣衫,沈清秋深吸一口气,享受着片刻安宁……
沈清秋摧马直前,远望谷坊云烟缭绕,许是村户做了新鲜柴火饭。忽一白衣入目,手执长扇挡雨,自擦身而过,眸如流水,发若黑缎,抬眼间便是如沐春光……
一丝熟悉和心悸涌入心头。
沈清秋回首目及,见那人入告示牌下躲雨,同身旁百姓喜笑颜开,随手轻轻拨开额前发丝,抖了抖衣衫,举手投足之间飘然若仙。
定眼瞧看,宋沂源的面容引入眼帘,方匆匆回首,暗自悔恨方才冒失。
“公子!”一旁的侍从道。
及时雨方停,宋沂源疾步进了潇香阁,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便不作理会,充耳不闻周遭的恶声秽语,即便些许春光乍泄,也是熟视无睹。还未走近,远远地便听见悠扬的琵琶声缓缓徐来,像极了夏日里的风抚过耳畔……
小侍女拭去了宋沂源外衣,又替其披上薄裘,便拾了衣物便自觉退了出去。
“阿姐!”宋沂源轻唤,却不见回应。
宋沂源恭顺地坐下案桌旁,抿了口茶水,踌躇不决。猜想定是今日见了那人,触及心中痛楚,忆起了前尘旧梦,思怵片刻道:“若你不愿,大可不必如此,我纵有法子查出主谋!”
宋伊人闻言并未停止手下播弦的动作,思虑片刻道:“既已削骨换相,便做好了十足的打算,只是今日忽逢细雨,一时伤感罢了!”
宋沂源默不作声,看破不说破,宋伊人眼都没抬继续抚她的琵琶,现下,她有种执念,必须抚完手中的琴不可。
宋伊人紧皱眉头,也不知为何,手里的琵琶声愈发高涨,收都收不住,思绪紧紧伴着音律腾飞,往事如风般涌来,家破人亡的画面浮现眼帘,一股痛楚如鲠在喉。
“阿姐?”宋沂源看出了端倪,轻唤道。
弦断,琴声戛然而止,万千思绪归于平静,宋伊人长长舒了口气,眼带笑意,眼中幽深的黑眸却是无比的寒冷,像是堕入无尽黑谷里般,道:“谋局这才真正开始!”
宋沂源笑而不语,起身,替伊人斟了茶水,道:“许久未见你弹琵琶了!”
面对他的询问,宋伊人浅浅一笑,略微苦涩道:“我也以为不会再弹!”
她不肯说,宋沂源便不再问,嘱咐道:“这雨怕是要下上几日,近日多注意身子!”
宋伊人闻言,抬手遮了遮窗户撒来的光线,微微颔首,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反复无常犹如人心叵测,透着指缝瞧了瞧,片刻却又放下,叹了口气道:“都回暖了!这天怎么还是凉的!”
宋沂源见她面色苍白,柔声道:“正值槐序,冷暖交加是常态,所以才嘱咐你多注意身子!”
宋伊人含笑不语。
随后两人随意聊了点家常,宋沂源见她心情好了大半,欲起身回府。
见宋沂源身影模糊,眼里有了一丝落寞,一开始她以为她迎来的,是一个爱她敬她的如意郎君,可是那人却在大婚之日杀了霍家百余人口性命。如今却还能安然无恙,肆意快活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求什么王权富贵,只求善恶有报,
她闭目不再敢想下去,拾起方才的茶水一饮而尽,满腔涩水,带着一丝的苦味……
谷坊码头。
乌云泱泱,如画布一般平铺在天、江交映处,阴沉沉的仿佛要坠下,耳畔的风凌冽地穿梭着,江边映着倒影。
“看这天气,山雨欲来喽!”小耳朵自怀中掏出糕点,便往嘴里送。
沈清秋不以为意,自行上前询问,只是无人应答,询问再三终无果。小耳朵见状,朝庞斌笑道:“你说这官府中人就是有气派,问个话也趾高气昂的!”
“糕点还堵不住你的嘴?”庞斌不满道。
小耳朵心下陡然不悦,白了眼庞斌,挽了挽衣袖道:“得嘞!让小爷给你开开眼界!”
小耳朵行至跟前,拔高了声调,道:“艾!哥几个!这天都快下雨了,怎么还不歇着?”
“嗨!歇啥呀!这拼死拼活也就赚个讨命的银钱。”莽汉见他说话敞亮,心下也是畅快,又将肩上的货物掂了掂,使之更稳当些,又道:“你说这天也真不是个东西,阴晴不定!”
“那是!我本想寻个差事,可这天也不如愿啊!”小耳朵墩身,道。
莽汉停下手里的活儿,上下打量了小耳朵一番,摇了摇头,笑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是去明淮坊寻个出路!”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
明淮坊大抵都是些小门小户,无外呼那个高官养个小妾或是面首,银两自然好赚。小耳朵也不恼怒,不以为意道:“我要有那身姿,去也成!可这不是没有么,还是安分点为好!”
又道:“我来这也是托了人的,我那京中亲戚让我来这寻个人,某个差事!”
莽汉立即意会,原是托了关系才进来,见他身形矮小,想来也是个吩咐事的:“你给说说,指不定还能指条路!”
“老俞,说是漕运老人,再具体点可就不知道了!”小耳朵面露难色,道。
莽汉闻言,愣了愣询问道:“你说的老俞可是这漕运的老人?”
“那可不!”小耳朵咧嘴道。
“如今寻人也赶趟?”莽汉嘟囔,又道:“他前几日死在了家中,顺天府的人说是暗杀,谁知道呢!”
“老俞可跟谁有过节?”小耳朵思怵道。
莽汉摇了摇头,拍了拍灰尘,道:“有没有过节不清楚。”又笑道:“不过他与户部尚书有私交,谅谁也不敢跟他有什么过节!”
小耳朵点了点头,起身故作愁苦道:“得,这会儿算是没道了!”
莽汉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会,小耳朵踱步行至两人跟前,得意道:“你可听明白了?此时与户部尚书有干系!”
“行啊!够可以的!”庞斌笑道。
“那可不!”
沈清秋闻言,猜测现任户部尚书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不会行此举,给人抓了把柄去,所以只能是前任尚书徐长敬,幡然醒悟,道:“你还记得徐长敬养的外妾?”
庞斌哑口无言,又闻沈清秋道:“去明淮坊!”
两人紧跟其后,不过两刻钟便行至明淮坊徐长敬养的外妾家中,敲门未果,庞斌翻墙而入,开了门,众人随即入室。
屋子整洁,出了蒙上层灰尘,倒也算得上干净,许是几日未有人居住。
潇香阁。
宋伊人闲来无事,直睡到近午方起,在小侍女的服侍穿戴好衣裙,未吃食便见沈清秋面色不悦全然不理会侍从阻拦,踏进了屋内。
身后两人迟迟未进,守在了屋外。小侍女排杯置盏后便自觉退了出去,宋伊人笑道:“这是做什么?”
沈清秋不答话,举杯将茶一饮而尽,道:“沈某先前一直怀疑姑娘你为何轻易拿到账目,原是那外妾是你事先安插的人?”
宋伊人不置可否,笑道:“沈将军果然聪慧,只不过我此举,正当!”
见沈清秋不答,方解释道:“这潇香阁能存活至今,这便是关键!”
沈清秋不以为意,她说的没错,不过是讨生计的手段而已,又道:“沈某有一事不明,望姑娘如实告知?”“如果沈某猜的没错,那账目便是姑娘下的棋,那姑娘到底意欲何为?”
“总追究缘由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先前我已说过,借将军之手承我所想!”宋伊人闻言哑然失笑,道。
沈清秋淡淡开口,道:“既如此,倒不如我们做场交易?如何?”
宋伊人闻言,轻笑道:“既是交易,便讲究互等,沈将军怕是没有值当的赌注了吧?”
沈清秋闻此,便明了自己已无利用价值,她宋伊人想要的,已经得到了,那她到底从中拿到了什么?
沈清秋不知,正欲开口,宋伊人笑道:“沈将军至此,无非是想知道徐长敬之事?”顿了顿,又道:“徐长敬本是小小知府,如今能做到尚书之职,沈将军何不查一查这其中缘由?”
又道:“沈将军今日查的不过蝼蚁,牵线之人罢了,这背后之人乃是正四品官员——陆指挥佥事。”
“你为何将这些告知沈某?”沈清秋撇眉,不解道。
宋伊人淡然开口,道:“本是你情我愿交易之事,我利用你在先,这,便是赔礼!”随即勾唇道:“更何况,奸佞之臣杀之尚不解我意!”
沈清秋已打目的,只得悻悻拜别。方出屋子,便道:“折腾了一日,填饱肚子再回府!”
三人应声,便下课楼点了些酒菜,小耳朵道:“这鱼,是新鲜的很呢!”
沈清秋自己提壶斟了一杯酒,仰头喝尽,又夹了一片鱼吃了。折腾一日,纵使这鱼鲜美异常,方又想起“槐序不食鱼腹”之说,心下陡然不快,吃起来只同嚼蜡一般。
沈清秋勉强下咽,对庞斌道:“先前只道徐长敬一事了解地过于顺畅,现如今方知晓,是我大意了,竟未觉察细微之处。”
庞斌见她肯说话,也松了口气,随后道:“不急于一时!只是陆指挥到底是何人?”
沈清秋摇了摇头,小耳朵闻言,眼也未抬,夹起鱼肉便往嘴里送,囔囔道:“这你就不知了,陆指挥是林相的门生,又是京东守备军副统帅,别看他官职不大,是个人物也得给几分薄面!”
余下两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