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天益城第一大青楼。
布局与天京城那座天上阙几乎一样,奢华大堂之后那片连绵的院子中,有几个男子聚在其中一座院内。
锦衣华服,酒菜正香,一旁还躺着个如花似玉的娇娘,但众人都无心风月,目光殷切地看向坐在正中的一个男子。
“大哥,你拿个主意吧!”
男子听了众人的催促,看了一眼刚被他们敲晕过去的女子,仍不放心地找了两小团布条,塞在她的耳中,然后才沉声道:“这事儿得慎重!”
一个男子立刻嚷嚷道:“还慎重啥啊!王无争都快把我们逼得无路可走了!”
“闭嘴!”大哥低喝一声,“你要闹得这儿人尽皆知吗?”
那人连忙将嘴巴捂住,缩了缩脖子,左右张望一下。
大哥看着其中一个男子,“老六,你再好好说说,这事儿你是怎么听到的?”
名叫老六的男子嘟囔道:“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让你再说一遍!”大哥面色一肃,“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慎重一点怎么行!”
老六左右一看,见没人帮自己说话,只好开口道:“三天前,我和几个朋友在大重楼喝酒,席间我去茅房的路上,刚好听到有两个人就走在我前面,小声交谈着,我本来没注意,但他们言语中提到了王家,我心中一动,就放慢了脚步,悄悄跟在后面。”
大哥打断了他的话,“你确定他们不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否则如此喧嚣的地方,为何能让你听得这么真切?”
老六翻了个白眼,“大哥,你又不是没去过大重楼,去茅房的路上,也不算吵啊。更何况喝了酒,面红耳赤的,说话声音大一点这不很正常么,兄弟们都喝过酒,你们说是不是啊?”
大哥只好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继续吧!”
“然后,我就听见他们说,楚王要来了,我们王家可能要倒霉了,因为楚王和陈三更有仇,而我们王家现在是陈三更一伙儿的。”
“我当时就是一惊啊,楚王啊,王爷啊,那还了得,连忙凑近了几步,结果那两人好像察觉到了我,回头看了我一眼,闭嘴没说话了。”
“再然后,我就酒也顾不得喝,尿完就跑了回来,先跟四哥说了,接着就一起找到兄弟们了。”
老四也点头道:“不错,老六跟我说完,我就派人去专门打听了一下,这楚王还真跟陈三更有仇,在楚王还没封王的时候,陈三更在天京城拎着他的脑袋,左右开弓,扇了个鼻涕眼泪一把抓,后来楚王封王,他便赶紧逃了。”
老五疑惑道:“咦,四哥,你这个跟我打听的怎么不一样啊,我听说是二人在天上阙抢一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楚王恰好身旁护卫不在,结果被陈三更胖揍了一顿,打得满地打滚,然后陈三更带着女人就跑了。”
“你们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老二瘪了瘪嘴,“明明是楚王还没有封王之前,就跟陈三更一起在天上阙争风吃醋过,当然没争过那个小白脸。等他封了王,觉得这下肯定能行了,却撞见陈三更正跟他喜欢的女人玩得开心,那巴掌打得啪啪响,楚王搬出身份,想要让那女人归顺他,结果那女人不干,反而继续跟陈三更好,楚王颜面无光,沦为青楼笑柄,这才怀恨在心的。”
他哼了一声,“你们几个也不想想,陈三更打楚王,那可能吗?楚王身边的人都是吃屎长大的?”
“行了!你们也别争了!”大哥将手一挥,沉声道:“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陈三更和楚王之间的仇怨是真的就行,因为这就意味着我们王家的灾难也将是真的!”
“对啊大哥,所以,我们才会想出那个办法啊!”
大哥沉吟片刻,一咬牙,“行!那我们就这么办!主动去联系楚王!”
“这就对了!”
“大哥英明!”
“大哥霸气!”
众人面露喜色,激动不已。
在这群情激奋中,有个年龄看上去最小的男子迟疑道:“这事儿要不要跟父亲说一声?”
众人神色凝住,将目光投向带头大哥。
大哥摆了摆手,“不用,父亲现在一心只有那个王无争,我们告诉他不就等于告诉了王无争了?那我们还费这个劲儿干嘛?”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大哥再度摆手止住,慨然道:“我们跟楚王搞好关系,将跟陈三更有关系的王无争赶出家门,让楚王消了气,王家才能度过这番劫难!我们不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利,我们是为了王家的生死存亡,我们是要挽救王家!”
看着众人群情激奋的样子,那个出声质疑的男子在心头无声道:若真是为了挽救王家,不更应该跟父亲和三哥商量一下吗?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接下来,我们要开始谋划,怎么联系楚王,怎么博取他的信任了!”
院子里面寂静无声,院子外面不远处有两个人正一脸焦急地看过去。
一个老鸨握着香风手绢,埋怨道:“这个死丫头,真是被钱迷了心窍了!什么活儿都敢接!”
一旁的龟公安慰道:“咱们这行,不就得这样嘛,姑娘们也没得挑啊!钱给够就行了!”
“你懂个屁!”老鸨扭头一瞪,“他们足足有七个啊!七个!对一个!这加多少钱也不行啊!”
“嘶!”龟公倒吸一口凉气,一对七,再是夹枪弄棒的好手也扛不住啊!
他只能徒劳地安慰着,“没事,这些公子哥早都虚了,加一起也不一定顶得上一个武夫,她连武夫都扛得住。”
“你懂个屁!”老鸨转过头,“武夫那是舒服,这些富家公子的花样那才是弄死人的!”
正说话间,院门被打开了,几个男子从里面鱼贯而出。
数着人数,两人都是忍不住嘴角抽搐。
等人都走掉,二人连忙冲进了屋子,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老鸨就哀嚎一声想要往地上倒,龟公连忙扶住,“别忙晕!好像不对!”
片刻之后,二人守着姑娘缓缓醒来,听完姑娘的叙述,面面相觑。
“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法?”
“这钱未免也太好挣了吧?”
“公子,为什么不拦着他们?”
大运车马行的房间中,大运车马行的胖掌柜一脸疑惑地看着王无争。
王无争握着茶刀的手依旧稳定,轻轻撬动着茶饼,然后烹水煮茶,倒出两杯,一杯自留,一杯推给在一旁愈发焦急的胖掌柜,轻笑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
胖掌柜一愣,焦急道:“他们去勾结楚王对付您啊!”
“喝茶!”王无争点了点桌子,等二人慢慢喝完了滚烫的茶水,王无争才看着他,“心有没有静下来一点?”
心没咋静下来,喉咙还给烫着了......胖掌柜点了点头。
王无争微笑道:“他们是为了拯救王家,不让王家整个大族被我一个人连累,坠入深渊,这不挺好的吗?”
“公子也信这等鬼话?”胖掌柜一下又激动起来,“您难道不清楚这些人?不管干的事儿有多肮脏不堪,嘴上的名头都得喊得响亮,念叨得都是为国为家为天下,大公无私,实际上还不都是心里那点小算盘!”
“跟你说了不要激动!”王无争叹了口气,“我问你,如果他们成功了呢?”
“成功了?”胖掌柜激动道:“成功了公子就惨了啊!”
王无争轻声道:“但是王家呢?”
“王家?”胖掌柜愣住,“王家自然是......”
“所以,你以为父亲不知道这事儿?就算我把这事儿捅到父亲、族老那边去,他们就会支持我们了?”王无争轻轻摇了摇头,“就像你说的,都是利益。当初他们迫于绣衣使的威势支持我是利益,如今对我这几位兄弟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利益。”
他轻笑一声,“他们没有立刻把我踹出王家,或许是在观望,又或许已经是父亲替我拦住那些族老的结果了。”
胖掌柜恍然大悟,他虽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但不得不承认公子的分析很对。
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公子,陈公子既然敢得罪楚王而没事,想必他定有倚仗,我们可以向他求救啊!”
王无争拿起叠好的布巾,裹着茶壶把子拎起,平静地道:“我是陈公子的门下走狗,做狗就要有做狗的觉悟,尽量不要给主人惹麻烦。”
“不是,这打......那啥也得看主人不是?”胖掌柜满脸不解,“更何况,这事儿本来就是陈公子惹出来的。给我们没有关系啊!”
王无争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楚王毕竟是一朝亲王,太祖遗孤,我虽不知具体内情如何,但想必公子先前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用尽了所有办法。此番我们若是前去求救,公子救是不救?不救则为不义,救则为不智。我们不要让公子陷入这种两难之境地。”
胖掌柜呆呆坐下,呢喃道:“那我们难道就等死吗?”
王无争轻声道:“不是所有的办法都需要依赖公子,我们也可以有我们的路子。”
前往天益城的车队中,赵元嬉听完老道士的讲述,却没有太多的兴奋,反倒是面露迟疑,“陈三更啊,要不算了吧。”
老道士闻言有些诧异,“难道殿下不想收拾此人?”
想,当然想啊!
但想是一回事,真正要不要这么做是另一回事。
赵元嬉对陈三更深沉的恨意之上,更多的却是恐惧。
重重护卫,身边还有一巴掌能拍死一大片人的强悍修行者,陈三更就这么闯了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劫持了他,然后扇了一巴掌,撂下一句狠话,带着女人扬长而去,身后无人敢动。
那霸道的风姿早就在赵元嬉的脑海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象,让他不想再重温一遍。
普通的侮辱会让他愤怒,若是打得过的情况下,更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但遭遇这般嚣张地碾压,却让他在报仇的念头中掺杂进了许多的理智。
“那时的我就是楚王了,现在的我还是楚王,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有什么必要再去撩拨陈三更呢?”
老道士也算是他的心腹了,而且是当日的见证,所以赵元嬉并没有太过藏掖,说出了自己心头的想法。
不过说完之后还是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强行又挽尊道:“其实想想也无所谓了,他在天上阙救过我一命,那晚的事就当是还他了,孤还是很大度的。”
老道士呵呵一笑,挑起大拇指,“殿下可真是能屈能伸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贫道都想扇你两巴掌了。”
“老东西,你特娘的什么意思!”赵元嬉勃然大怒,猛地站起,然后被车棚顶又撞了回来,捂着脑袋怒目而视。
老道士身子轻轻一仰,毫不慌乱,“殿下可是生气了?”
赵元嬉恶狠狠地道:“是不是非要孤把拳头砸在你脸上你才看得出来?”
“那贫道方才所言所想,亦是天下人心中所言所想,更是秦王殿下所言所想。”
老道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殿下,狮虎从来不以虚弱示人的。”
赵元嬉顿时沉默不语。
老道士微笑着身子一仰,自信满满地等着。
过了片刻,赵元嬉抬起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道士身子一垮,差点没从软凳上摔下去,满口的脏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生生忍住道:“殿下,身为强者,有恩必赏,如此才能让人爱戴,有仇必报,如此才能让人畏惧,若是旁人欺负到头上,都不还手,那就会有人更肆无忌惮地欺负你的。只有用铁血的复仇手段镇压,才能让其余的人打消那些愚蠢的念头。”
这么说,你个草包总该明白了吧.......老道士在心中咆哮道。
“哦!你想说这个啊!”
赵元嬉一拍大腿,然后开口道:“孤觉得没必要。”
“咳咳咳咳咳!”老道士一阵猛烈的干咳,咳得眼泪花花,想到自己的使命,不由抬起头幽怨地看着赵元嬉,发出了一声来自魂灵的疑惑,“为何?”
赵元嬉两手一摊,“很简单,孤的倚靠就是国师,国师那么厉害,只要他位置稳固,孤再草包也没人敢欺负,国师要是倒了台,孤自己再厉害又能厉害得过他?不照样是死?有什么必要去搞什么这样威望那样名声的?”
你特娘的.......说得还真有道理啊!
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的老道士大脑飞速运转,缓缓道:“可是殿下,若是您今后登基了,您也甘愿......”
赵元嬉笑着道:“呵呵,你个老东西胆子不小啊!竟然敢说这话!”
“殿下.......”老道士面色一变,作势就要下跪。
“行了,没事儿,你也是跟着我的老人了,我不计较,但是你要注意不要让国师的人听了去,不然孤也保不了你!”
“是是是!贫道明白!”老道士抓起袖子擦了擦额头。
“至于你刚说那个问题。”赵元嬉将脚一伸,“那有什么不好?有人帮你劳心劳力,孤也不用操持国事,只需要操......关心那三宫六院的妃嫔,享尽人间富贵,这是多美妙的事情?”
老道士:......
能言善辩的他终于词穷了,这性格,这觉悟,简直就是一个傀儡的完美示范啊!
若是国师真的是想要扶持这位,恐怕做梦都得笑醒吧?
但遗憾的是,国师不是这般想的啊!
就在老道士心生颓丧,打算从长计议的时候,赵元嬉却笑着道:“不过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现在孤统领五岳诸事,也不能太过懈怠,至少要让国师看见孤的能力,这个王家还是可以做做文章的。”
老道士竭力压抑着惊喜,好奇道:“做什么文章?”
赵元嬉却神秘兮兮地一笑,“你吃过鸡吗?”
老道士迟疑道:“哪种鸡?”
赵元嬉翻了个白眼,“说正经的呢!”
“哦,那吃过!”
“知道什么叫一鸡三吃吧?”
“殿下的意思是?”
“这回,孤就要给这个王家来个一鸡三吃!也给国师证明一下孤的本事。”
老道士长长松了口气,面露佩服,“殿下英明!”
这头才刚刚议定,一匹快马就从队伍前方跑来,扯着马头打了个旋儿,跟在马车旁,“启禀殿下,前方有个自称来自天益王家的人求见,说是有重宝进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