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登到山顶,在半山腰我爹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从上衣兜掏出一包干瘪的烟。
在多杰印象中我爹是很少抽烟的,他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抽香烟,也在对面坐下来,从随身带着的铁烟壶中倒出碎烟叶自己卷起来。
我爹掐着香烟望着远处出神,一根烟快烧尽了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说道:“很抱歉把你卷进来,我身边能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了。”
说罢他郑重的盯着多杰的眼睛,平静的说道:“我希望剩下的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也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起。”
我爹向多杰强调了此行目的地的危险性,如他所想,他们这次并非只是单纯的挖掘遗迹,最终之地波云诡谲,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诱惑,希望他能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并且再三叮嘱他尽量不要接触那些曹家宗族的人,也就是那时,多杰开始真正的了解曹家青山。
这期间的诡异何止意想不到四个字,令多杰多年以后在冷静沉默中回想起来,还会充满疑惑和震惊。
最后我爹告诉多杰,他们从鸾英寨离开后,便开始真正的进入神农架深处,他要求多杰带着队伍向有熊踪迹的地方走,多杰对此很疑惑,我爹却只笑笑告诉他以后自会知道原因的。
下山的路上我爹见多杰还耿耿于怀,便让他有话直说,多杰犹豫着问出了自己这几天最大的疑惑,他觉得我爹似乎在担心什么,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我爹诧异了一下,苦笑着自语说这么这么明显吗,他望向远方,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温柔,告诉多杰,有个小家伙在等他回去,而且这次之后,有些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们回到寨子,修整了一天后继续上路。
神农架是殷商文化、秦汉文化、巴蜀文化、荆楚文化的汇集地,地域民俗非常长丰富,造就了神农架及其悠久独特的历史传说。
由于大山深处环境恶劣,人迹罕至,所以至今还保持着浓郁的原始、荒蛮风貌,这也为它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走不出去的鬼林子,野猪坡,长虫洞,毒蘑菇土蜂子,瘴气沼泽,因此周边居民多对大山深处有着发自内心深处的敬畏。
按照我爹的说法,发出后多杰开始在林子里追踪野熊的痕迹,不过神农架的气候要比岷山那边复杂得多,深山里到处都是两三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的大树,茂密的枝叶把阳光遮盖的严严实实,再加上通风不好,导致林子里闷热潮湿,拇指大的毒蚊子满天飞,没走多久就把人熬的不行。
老林子里也没有路,脚下都是巴掌厚的烂树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踩一脚下去黏糊糊的粘一鞋,走没多久大家就开始暴汗,衣服从里到外都湿透了,黏在身上,非常难受。
不止是烂树叶,草丛里还有数量庞大的虫子,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叫声,不时就能看见树枝上缠挂的小蛇。
进来前大伙就扎紧了裤腿,可是那些骡子却遭了秧,很多蜱虫专挑肉软的地方咬,没走多久那些骡子就开始尥蹶子,等后面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骡子肚皮下已经趴了一层密密麻麻指甲盖大小的蜱虫,看得人直恶心。
多杰的经验派上了用场,他说万物相生相克,蜱虫特别讨厌一种紫色花的香气,只要将小花的汁液涂在骡子身上,就能保证不被蜱虫侵扰。骡子可是重要的负载工具,绝对不能损耗,所有人立即按照多杰的办法去做,才有惊无险的解决了蜱虫。
接下来他们又经历了很多离奇的事情,路上也有许多危险,就不在这里细说,那已经是另外的故事了。
就在他们从古寨出发的第五天,我爹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堆野熊的粪便。
多杰已经不记得这是他们找到的第多少处熊粪了,我爹看了一眼很高兴说就是它,他指着熊粪上还未消化的石榴说,这周边肯定有石榴林。
熊瞎子是杂食动物,水果也吃,最爱吃的就是野石榴,它们将石榴从树上摇下来,也不会掰开只吃瓤,而是直接连皮带肉囫囵个吞,一吃气吃这么多石榴肯定消化不好,所以他们拉出来的时候,粪便里还会带着大量的石榴肉,还有不少小动物会专挑熊瞎子的粪便吃。
多杰那时候才知道,我爹要找的并非是熊粪,而是石榴林。
队伍就地扎营,曹家人三五一组散出去找石榴林,为了防止迷路,路上都留下了记号,就这样又用了两天时间,果真被它们在另一个山坡上发现了石榴林,当时所有人都很兴奋,收拾好家伙直奔过去。
这期间有一件事让多杰有些在意,就是散出去的队伍有一组人没有按时回来,虽然当时留了记号,可是多杰凭借多年狩猎经验,感觉那些人恐怕是遭到了什么不测,神农架这片神秘的大山与他们家那的大山完全不一样,让人不安。
石榴林出奇的大,那些硕大的石榴红彤彤的,远处看就像剔透的红宝石挂在树上,地上是一片漆黑的泥泞土壤,那是上百年来坠下的石榴堆积成的肥料,那些石榴籽又在地上生根发芽,日复一日,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林子范围也在不断扩大。
林子旁边就有熊粪,这也间接的震慑了其他动物的觊觎,不过当时队伍人多,手里也有家伙,便不是很怕黑瞎子。
我爹没犹豫,带人直接进了林子,安排一部分人守卫的同时,另一部分人就地开挖,没多久一份粘着土的石匣子送到了他的面前,石匣子里面嵌套着一个更小的玉匣,上面没有上锁,玉匣里面是一卷保存完好的帛书。
多杰完全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竟然有人藏下了这样一卷帛书,他不懂古董,不过从曹家那几个领头人炙热的目光中,他能感觉到那卷帛书肯定价值连城,甚至连承装帛书的玉匣都被小心翼翼的保存下来。
我爹带着赵三水还有几位曹家的领头人进了帐篷,这一呆就是四天,四天后队伍开拔,接下来的路线全由我爹指挥,虽然还是十分难走,不过队伍却长驱直入,没有再绕弯,多杰猜测他们拿到的肯定是地图之类的信息。
又花了两天半的时间,在第三天的晌午前他们赶到了目的地,眼前不远处是两座大山,我爹选的位置就在山前,多杰问他千百年地质变化,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我爹指着两座大山告诉他,那山风水里叫“守门山”,我们脚下这里钟天地之灵秀,是风水绝佳的位置。
多杰不信,他问我爹真的有风水一说吗?
我爹指挥队伍安顿下来后,给他讲了一个唐朝时的传说,史上唯一一位正统女皇帝武则天,她的墓就在乾县的梁山,传说这座墓地的选址则是来自鼎鼎大名的李淳风与袁天罡,这两天都是当时的着名道士,两人还共同推演了千古奇书《推背图》。
武则天命他二人去选址,袁天罡善观天象分阴阳,在梁山上发现了一块风水宝地,便将随身携带的铜钱作为记号埋在当地。而李淳风则是观山脉起伏,山水走向,发现梁山像一位仰卧的女性,他认为这块宝地极利于女主,便在山上找到一处风水宝眼,将头上道簪取下插入做了记号。
二人回朝复名,才知选了同一个地方,等到武则天派人去查的时候才发现,李淳风的道簪正插在了袁天罡埋的铜钱铜孔之中,足见二人相脉火候,也从侧面说明了武则天大墓的风水到底有多好。
我爹笑着问多杰,你觉得这是巧合吗,说罢离开帐篷,留多杰一个人陷入沉思。
当天安营,扎好帐篷,挖好防御工事,队伍里的人似乎很高兴,晚上架起火堆,除了守夜的人破天荒的喝起了酒,一直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
第二天多杰一出帐篷便被惊住了,那些人的推进速度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曹家人完全不需要指挥,有人在地上撒白灰,测量范围,有人在组装从骡子身上下来的装备,还有几名身手矫健的练家子不断游走在其中,蹲在地上,抓起一把土放进嘴里尝一尝,摇摇头,又换上几个地方继续尝,偶尔会将手里的红布地标插在某处,继而便有人带着洛阳铲去取土。
多杰被这种干净利落的军事化风格吓了一跳。
“怎么样,吃惊吧。”
我爹来到多杰身旁,他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低声说道:“人类最原始的**就是生存,他们会用任何你意想不到的方式,让自己繁衍并死死的扎根在这片土地上,这在期间,那些愚昧的,封建的,神秘的,血腥的,都会被遗传下来。”
多杰正思考着我爹这句饱含深意的话时,我爹已经走开了,他失神的望着我爹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到这里后,我爹身上那股压迫和焦虑感就已经消失了,换成了一种释然和解释不清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