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岳千烛绝对不会相信眼前的女人会主动来找自己,更不会相信她居然有胆量在这里等着自己。
岳千烛走出殿外,看着她站在她旁边,唤道:“大皇妃。”
薛氏嗯了一声:“我来见你,你很惊讶?”
“不是惊讶,是诧异。我与大皇妃并非是好久不见的关系。”岳千烛并不觉得自己与薛氏的关系很近。
薛氏并没有因为岳千烛的冷漠而生气,反而是抱着肚子温柔道:“我们差一点成为共侍一夫的姐妹。”
“六年前的往事,大皇妃就不用提及了。我如今是沐王妃,与宣蓉殿一点关系都没有。”岳千烛不喜欢有人再提及以前的赐婚,要不是那道赐婚圣旨,她也不用经历家族覆灭的惨事,更不会与夏沐濋分别那么多年。
薛氏不依不饶:“没有大婚的沐王妃并不被认可。”
“只要有赐婚圣旨在,大婚与没有大婚又有什么不同呢?”岳千烛心情不悦,反说道:“只要沐王认可我的身份,我便知足。”
薛氏堂而皇之的嘲讽岳千烛,岳千烛就不必给薛氏留着情面。要知道薛氏女虽然占着大皇妃的身份,可是大皇子并不认可。
薛氏拍着肚子提醒自己不要动怒,动怒对身体不好。
岳千烛注意到薛氏的动作,她虽然不喜薛氏,不过看在她是一名孕妇的份上也就不咄咄逼人。开口道:“我并不认为大皇妃来到镜月殿只是为了挖苦我。”
薛氏回头看了一眼殿上的匾额,看向岳千烛道:“我们到一边说话。”
岳千烛微微侧头想起寝殿里的沐濋和宁儿,确信他们不会有事之后便跟着薛氏移到距离镜月殿寝殿不远处的地方。
薛氏停下来转身对岳千烛说:“你应该知道我与大皇子之间并非感情深厚。”
大皇子夫妇不和不是什么秘密,外人知道的,岳千烛自然知道。
薛氏瞧着岳千烛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清楚,既然岳千烛知道,薛氏也就省的重复,直接说正事。
“我不过是薛家安排在宫中的一颗棋子,是维系薛家与大皇子关系的纽带。我不爱他,他亦不爱我,只是他比我幸运,身边还有个冯氏的妾侍,而我早就断了情爱。”
薛氏的表情很是平淡,岳千烛竟然看不出薛氏讲后半句话时是真情还是假意。
“政治联姻嘛,要的就是谁的利益最大化。很显然如果将来大皇子是太子,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但是最大的利益便是我们薛家。”薛氏摸着肚子,说:“以后我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太子的嫡子,将来甚至可能是新太子,又将来或许就是新一任的君主。”
岳千烛哭笑不得,宣蓉殿的皇妃来到镜月殿说她的孩子会是将来的帝王,这话要是传出去被庆华殿的当今圣上听到,薛氏恐怕都不知道她怎么死的。
岳千烛可不想在沾染宫中的是非,开口说:“大皇妃此话还是说给别人听吧,我对将来的齐越不敢兴趣。如果大皇妃没有要事,我就先回去了。这里是贤妃娘娘的地界,你我二人如合谋一般站在墙角,实在不合适。”
“唉——”薛氏拉长音调欲阻止岳千烛离开:“我要说的话还没开始说呢。”
都已经讲到夫妻不和,都已经说到政治联姻。岳千烛可不认为薛氏还有什么话没有说,这两段话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已经是惊世骇俗,她实在搞不明白薛氏女到底要做什么。
“大皇妃有事快说,我还要忙着回去。”岳千烛显然不想与宣蓉殿扯上关系,转身要走。
“我接下来的话就是有关沐王世子的。”
“什么?”岳千烛顿住,不得不打消要离开的心。
薛氏见到岳千烛终于不离开,说道:“我知道现在成益侯在调查世子被下毒一案,一早成益侯已经到了香料局将所有的香料带走查看。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绝对不会查到燃香有毒的。”
岳千烛的眼皮直跳,问道:“你知道什么?”
薛氏说:“前日香料局进了一批新的燃香,这些新燃香都被送去宣蓉殿。我的母妃在其中动了手脚,将镜月殿用的燃香里加了对婴孩不利的毒药,我的人当时不小心碰到此景,就告诉了我。而且我也很肯定,被纳兰瑞拿走剩下的香已经被销毁。”
岳千烛皱眉,不知道薛氏在打什么主意。
她问:“你是说德妃娘娘要害宁儿?为什么?”
“能为什么?婴孩本来无罪,有罪的是他的身份。”薛氏说:“宁儿可是沐王府世子,他病在镜月殿,既能挑拨你与贤妃娘娘之间的关系,又能牵制你和沐王爷,这是多好的手段!”
这一点岳千烛与夏沐濋一开始就已经察觉,所以才有昨晚一人在内殿看护一人在外殿调查的安排,才没有落入被挑拨离间的圈套。
薛氏接着说:“昨晚我在外殿看着这场大戏,本以为你会像失心疯一样控诉贤妃娘娘,没想到不仅没有,反而允许贤妃娘娘与你一同照看世子。但令我惊讶的是,沐王会直接怀疑到纳兰瑞身上。虽然我不知道沐王爷在搞什么,不过我当时就猜到,我母妃的小动作怕是要落空了。”
岳千烛问:“所以你知道伤害宁儿的正是德妃娘娘?”
“人证物证我都有。”薛氏说:“那天我的人跟着返还香料局的宣蓉殿公公,看到他偷偷着重确认了两包燃香,于是我的人在公公走之后将取出一些燃香留着证据,经过查验果然是毒物。”
人证物证都有,只要薛氏的人出来作证,那这件事定然会定罪于宣蓉殿。
可是,就这么简单吗?岳千烛怀疑,薛氏毕竟是薛素美的侄女还是儿媳,她这般说明怕不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岳千烛反问。
薛氏说:“我是不会骗你的,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由你。”
岳千烛看着薛氏,气定神闲:“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你的话都会将宣蓉殿陷入不利之地。你可是宣蓉殿的皇妃,你为何要这么做?”
薛氏勾唇一笑,为了保胎,她的脸上未施粉黛,素面朝天。也是这样,岳千烛在她脸上看出了不甘和狠毒。
“很简单。”她说:“因为我恨他们。”
薛氏背靠朱红的墙面,看着早上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平静的说:“薛家的女儿数十人,可唯独挑我倒霉做了入宫的棋子。”
“我要为了薛家众人屈下身段迎合一个男人,我要为了这个男人忍受他的三妻四妾,我要为了维持我的体面处处讨好我的婆婆,我要为了他们所谓的大计不断容忍薛家给我布置的任务。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只有我活的像一个失去灵魂的工具?”
岳千烛从薛氏的眼中看出了真诚的发问。她为何要像工具一般?只因为她姓薛吗?
“当我知道家族有意选一女子入宫为妃的时候,我就想着如果我装疯卖傻十足的愚笨,是不是就能够逃脱被选择的命运。可是我没想到德妃娘娘,我的那个远房的姑姑就看上我的愚笨,以为这样我就能够被她所控。”
“后来我一想装作无知就无法摆脱,那么我装做妒妇吧,让大殿下容忍不了,将我休了。可是没想到他这么能忍!他明明讨厌极了我,却还是那么能忍。”
“我嫁入这座牢笼七年时间一直无所出,是因为头几年我吃了避子汤将身体拖垮了。我后悔堵上了我为人母的资格只为了无声的对抗,不过一想也挺好,没有生育能力的皇妃应该会被人嘲笑和休了。”薛氏的双眼闪出狠毒:“可是薛姓家族将我往死里逼,要耗尽我一人来联系后宫,只有我变成一具尸体他们才会放弃我另寻棋子!”
“我能想到我未来的结局,如果薛家赢了,大殿下是太子,没有所出的我尚可以坐太子妃之位,但是他若称帝呢?没有嫡子的皇后,没有宠爱的后宫之主不就是随时被大殿下打入冷宫,被薛家人放弃?”
“他们现在不放弃我是因为觉得我听话,我愚笨,我好糊弄,我还有价值。一旦我没有了价值就会如同当年的呼延家一样,宛如破布被人抛弃。所以我便动心了,既然逃不掉那就干脆做人上人,让他们动不了我。”
“他们现在还以为我懦弱像个妒妇一样只会撒泼无赖,只是他们忘了,我姓薛。薛家人为了权势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我耗尽身体的健康,接受各种各样怀孕的方式,委屈自己在一个不爱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终于在药物的帮助下成功的怀孕。”薛氏低头看自己凸起圆润的肚子,嘴角挂着母爱:“他真的很好。”
“我以为我拥有他就会高枕无忧,不怕薛家和皇室之间的纠葛。后来我更怕了,我怕这个小婴儿也会成为薛家进一步控制权势的傀儡,怕薛家会像捏死一个蚂蚁一样伤害他。我现在不足以强大的可以保护我们母子俩,所以我必须要步步为营,小心为上。”
以前薛氏会以为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自己的保命符,是她通往权势自保的工具。可现在六个月的血脉相连,她发现腹中的孩儿已经是她的羁绊。她开始后悔为什么想要拥有一个孩子,让一个娃娃未等出生就成为被利用的工具,同时她也很庆幸,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她还没能发现自己尚且活着的意义。
岳千烛看着薛氏对着腹中孩儿的喜爱,眼中涌着动容。她可以不相信薛氏,但她想要相信一个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这一点上,她们达到了共鸣。
“你想要做什么?”
说了这么多,岳千烛已经多少能够猜出薛氏的目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像是知道她如此自曝心事的目的是什么。
薛氏收起眼中的惆怅,目光坚定满是狠厉:“陷害沐王世子这事,一来是我母爱泛滥不忍一个孩子被人利用,二来我是想借机还一个人情,三来我要让宣蓉殿在圣上失宠。”
都是后宫的女人,薛氏七年后宫生涯,怎不知道其中的龌龊和手段。
“纳兰瑞帮了我,我不喜欢欠她的。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何要帮我,不过总归是逃不出多储之争。这次揭露真相肯定能够帮助到她和二殿下,我既然掌握了证据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你可以找她。”夏沐濋的声音从墙的另一边传过来。
岳千烛是背对着来人方向,被声音吓了一跳,继而肩膀被他环抱怀中。
“沐——王——”薛氏显然也被惊吓到,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下意识的抱紧肚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岳千烛问夏沐濋。
夏沐濋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岳千烛身上,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一些。
“听到你出门我就跟出来,看到你们来到此处,于是就停在旁边多听了一会儿。”
岳千烛担心:“你跟出来,宁儿怎么办?”
夏沐濋说:“你放心,我出来的时候叫来代嬷嬷看护了。”
如此,岳千烛也就放心了。
夏沐濋含情的看着岳千烛,转而看向薛氏的时候,柔和的目光瞬间收回,变为审视。
“你在这里说出那些话就不怕隔墙有耳?如果不是本王在外站着,别说你的目的是否能达成,今天你和腹中的胎儿都难逃一死。你死了不要紧,不要连累本王的王妃。”
这语气颇有责备的意思。
薛氏自信满满:“我肚子里可是薛家力保的血脉,他们绝对不会让我们出事的。”
“他们不会但是夏恪群会。”夏沐濋用扇子指了指薛氏的肚子说:“这个命或许还有价值,但是你的命可不如这个金贵。你也知道薛家要的是与后宫的紧密,但是夏恪群要的是你和这条命都不牵绊于他。因为你姓薛,他姓夏。”
薛氏浑身发抖。她差点疏忽了,她很重要,但是不如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四个月之后,孩儿降生,而她不知道会被扔进哪个乱葬岗之中。在宣蓉殿,已经有一个德妃娘娘统治后宫,一个带着薛家血脉的皇子,一个带着薛家血脉的太孙,这些就够了。
岳千烛扯着夏沐濋的衣袖,让他不要刺激她。薛氏身孕,刺激不得。
夏沐濋瞥了一眼,听岳千烛的话没有再继续刺激她。
岳千烛安抚薛氏:“大皇妃,你可还好?”
薛氏微微躲开,没有让岳千烛碰到自己,一条手臂撑着墙面一只手抱着肚子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沐王爷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找沐王妃而非二皇妃吗?”薛氏抬头坚定的说:“因为我知道,沐王妃绝对不放过宣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