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千烛站在大殿下仰头看着各位,微微点头当作打招呼。她越轻松,上面的人脸色越难看。
苏逢磊余光瞟见薛清平的表情不大好,双手拢在袖中自然垂下,漫不经心的说道:“国公,你说,圣上为什么要见沐王妃?”
薛清平收回眼神:“老夫怎么知道?”
“国公慧眼,本侯以为国公会猜到呢。”
“要论知晓圣上心思,苏侯可是比老夫更知晓啊。”
苏逢磊笑而不语。
岳千烛不知道上面的人在说什么,给她传旨的公公回来请沐王妃去往庆华殿。岳千烛跟上,离开大殿。
热闹看完了就没有围观的必要,薛清平说:“老夫先走了。大殿下,老夫想要拜见德妃娘娘。”
夏恪群点头,告别苏逢磊,跟着自家的舅舅去往宣蓉殿。
苏逢磊看着一老一少的两个背影,想起他们年少时,他与薛清平并肩联手在初仁朝初期百废俱兴之时将朝野力挽狂澜的拉回。两人曾经视彼此为最佳的搭档,只可惜性格不同的二人终究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苏逢磊叹气,他们之间关系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二殿下。”苏逢磊收回视线看向一直站在一边的夏恪勤。
夏恪勤闻言:“苏侯。”
苏逢磊说:“听说,这几日二皇妃一直在镜月殿帮贤妃娘娘照顾沐王世子。”
这几日不仅是纳兰瑞,长公主夏艺青也时常会过去帮忙,所以对镜月殿的情况十分了解。
夏恪勤回复说:“是。”
苏逢磊笑着说:“昨夜你姑母并没有回家,劳烦二殿下帮本侯传个消息,劝完圣上,让她赶快回来吧。”
一个去陪沐映竹和劝说圣上,一个估计今晚不能回家,就留下苏逢磊一个孤家寡人,他难过呀。
“好的,姑父。”夏恪勤应下,行礼告辞。
苏逢磊晃动了一下脖子拉伸一下筋骨,刚要走就看到叶适言还留着这,他回头问:“叶大人不一起走吗?”
叶适言笑了一下说:“下官挺想知道沐王妃被圣上叫去干嘛的。”
毕竟,昨天她才从他家里出去,这夫妻俩是越来越像,什么都不说,还总放出让人担心的信号。
“那都是他们的事,咱们是管不了的。”
“苏侯不是让二殿下去镜月殿送信儿了嘛,相信很快苏侯爷就会知道庆华殿会有什么消息的。”
苏逢磊是让夏恪勤去镜月殿找夏艺青的确不仅仅是想让她回家。
圣上生气暴怒之时,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唯有夏艺青敢也有能力去安抚他。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现在能够接近圣上的只有夏艺青。
所以,岳千烛被圣上请去庆华殿,唯一能够打听到消息的也就只有他们的长公主殿下。
苏逢磊只是让夏恪勤去传个话,相信他美丽聪明的夫人一定能听懂。
“如此——”苏逢磊笑着:“我们一起喝个茶吧。”
······
岳千烛被带去庆华殿。这次不是在殿上,而是在偏殿。她在偏殿只是站了一会儿便见到初仁皇帝从里面出来。万里公公将准备好的茶水和糕点分别在硬榻上的茶几和岳千烛身旁的高脚小桌上房后,随后带着托盘退出偏殿。
偏殿中只剩下初仁皇帝与岳千烛。
“坐吧。”初仁皇帝已经换掉朝服,坐在硬榻上。
岳千烛看不出初仁皇帝的表情,乖乖听话的坐在已经提前准备好的圆凳上。
“这么早来,还没有吃早饭吧。”初仁皇帝心情好不错,像个普通长辈一样问侯晚辈:“尝尝御膳房的雪衣豆沙,看看与沐王府的味道是否一样。”
岳千烛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道甜点了。自从两年前从仪元观下来,她就只吃过一次,那就是秦绍星因为她会做雪衣豆沙而将她带入军营,当晚她就做了一份被陈致带到沐王府给夏沐濋。夏沐濋也是因为这份甜点才意识到岳千烛可能就在神远军军营内,第二天便去到军营。两人才久违的见上面。
算算时间,上次吃雪衣豆沙的时候还真就是那次。
岳千烛尝了一颗,温度正好,甜度正好,红豆馅放的也正好。
“怎么样?”初仁皇帝问。
岳千烛一边轻轻咀嚼,一边回:“很好吃。”
“与沐王府的比呢?”
“沐王府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道甜点了。”岳千烛都不确定沐王府会有厨子会做。这是北方的菜系,并非齐越的传统。
初仁皇帝回想起以前:“朕在夺天下的时候,红纱军帐下有一个他地的厨子,会做这道甜食。朕与众人都没有吃过,也知道他做的地不地道,但是味道确实不错。濋儿的母亲非常喜欢吃,每次打完仗都会吃上十几个来奖赏自己。”
“后来,朕夺得天下,这个厨子就回到由州沐府。适逢濋儿出生,这家伙像极了他母亲也爱吃甜食,这道甜点也成了他的最爱。可惜那厨子去世的早,只留下一个制作的方子,再也没有吃过他亲手做的雪衣豆沙了。”
初仁皇帝看向岳千烛说:“听说,你也会做这道甜食?”
岳千烛点头:“是。臣女母亲未出阁之前也是与一位老师傅学的。臣女小时候贪玩不定性,家母想要臣女安静,就教臣女做这道复杂的甜点。”
初仁皇帝说:“邹将军一直镇守边关数十载,你的母亲可是将门之女。当年她决定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你的外祖父还十分的生厌,是很是不喜欢你父亲的文臣做派。不过你的母亲还是非常坚持,才有了岳家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的美谈。只可惜,邹将军和邹夫人去世的早,不然你肯定能看到你外祖父的风采。”
岳千烛很少会听到关于外祖父家的事,她只知道外祖父家是将门,只有母亲一个孩子。在自己刚出生那年,外祖父战场上重伤未愈亡在军营中,外祖母伤心过重同年也病逝而亡。当时的她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并未出世,自然是没有见过他们的风采。
岳千烛说:“听家父说,他们去世之后,我的母亲深受打击。后来我出生了才能算是给她一丝安慰。”
“邹老将军只想驻守边关,不然以他的能力和经验,想要入朝不是不可能。”初仁皇帝可惜的说:“正如你的父亲一样。”
都是想为边境做付出,都是为百姓做实事。他们的功劳会记在百姓的心里,会放在帝王的回忆里,但不会风光记载在史册里。
“你也像你的父亲。”初仁皇帝顿了一下说:“尤其是写血书的习惯。”
这才是圣上想要说的话吧。
岳千烛屏气凝神后,才开口说:“这不是习惯,是父亲和臣女都无能为力之下做出的选择。父亲不惜牺牲生命力争的自己的清白,臣女作为他的女儿,也能够不惜生命去证明他的清白,去证明臣女看重的人的清白。”
“这么说,你很看重沐映行!”
“沐将军是沐濋的舅父,是他一生崇拜的人,是他为数不多可是信任的长辈。只要沐濋看重沐元帅,臣女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是看重的。”
“甚至不惜一切?”
“只要是为了沐濋,臣女就可以不惜一切!”
这是岳千烛的心里话。夏沐濋为了她不也是不惜一切吗?她又有什么不能够牺牲的?
初仁皇帝见到岳千烛的回答不加犹豫,铿锵有力,便知道此女没有那么好说服。他是想要让岳千烛说服夏沐濋不要再插手朝中的任何事,赶快回去黔地。可是现在听她的意思,他们夫妻二人是这趟浑水必须要搅合一下的意思。如此,初仁皇帝也便不再留着恻隐之心,既然所有藩地之主都如他所愿全部在上京城,那么借此机会清洗一下,未尝不可。
初仁皇帝说:“你被鲁朝废太子绑架的时候,只得到了你血书上所写的消息?”
“是。”岳千烛对于这个事还是能够非常坚定且坦诚的告诉圣上:“但是臣女以为要死在唐路手里,所以将所有得到的消息全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给沐濋。
对于这一点,初仁皇帝相信她,人之将死,为了夏沐濋,岳千烛肯定是毫无保留。
“你怎么知道你会死在他手里?”初仁皇帝继续问。
岳千烛一想起唐路,眼中的恨意就无法隐藏。
“唐路曾经心悦沐家沐凝,但还是为了他的野心不惜毒杀他喜欢的女人。现在他为了恢复他的太子之位,不惜远走到此绑架臣女,臣女与他有仇,他不可能会轻易放过臣女。”
这就是岳千烛当时认为自己会死在唐路手里的很大原因。
初仁皇帝说:“可是他并没有杀你。”
岳千烛答:“那是因为臣女还有用处。”
“什么用处?”
“拿臣女做诱饵!”
“做谁的诱饵?”
“是——”岳千烛猛然抬头,圣上这是在审问她!
挑起她的恨意,挑起她的情绪,让她不假思索一股脑的将所有事实都说出来。圣上终究是不信任她的。
就在刚刚,她真的差点说出自己是夏沐濋和唐佑的诱饵。那她就会陷自己和他们共同陷入危险之中。
岳千烛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说:“唐路一直对沐濋当年的白石之战有仇,所以才会利用家父和臣女来给沐濋投下陷阱,趁沐濋分身乏术之际,制造了由州劫难。沐濋重伤,臣女失踪,沐凝之死,沐府倾倒,三千将士亡魂,三座州府丢失。这些是唐路对沐濋进行的报复,也是向沐濋宣誓他才是唯一的胜者。”
“这么多年来,即便沐濋伤愈可是再也拿不了长枪,即便州府夺了回来,他最喜欢的姐姐再也回不来了。这是沐濋心里的刺,是他必须要向唐路报仇的理由。”
“只是,沐濋身为边境主帅,朝中沐王,他有责任和义务来保卫圣上的江山,护全黔地百姓。所以他只能将仇恨深深的埋在心里,提醒自己仇人未死,他必定要活着。”
岳千烛缓缓的继续说道:“这些,唐路怎么会不知道!他知道如何点燃沐濋的怒火,他也知道臣女就是点燃沐濋怒火的方式。所以他将臣女绑走作为诱饵就是为了引诱沐濋上钩,沐王一乱,朝中必乱,沐王一死,黔地必亡。”
“这是唐路的计划,只要沐濋不在朝中,沐元帅的案子无人走动,届时必定是有人一方独大。只要沐濋去到鲁朝行宫营救臣女,那他必定会陷入唐路的陷阱,到那时黔地边境之患定会威胁神远军!无论是哪种方式,他唐路都会渔翁得利,他要拿齐越朝纲不稳和沐王的项上人头当作重夺鲁朝太子之位的筹码!”
岳千烛站起身来,后退一步双膝下跪:“圣上问臣女还有什么消息,臣女已经将臣女知道的所有都告知给圣上了。刚才一番话是论政,臣女自知女子不得干政,但是如今的情况,圣上一直迟迟不下命令,臣女只能冒犯谏言!”
“圣上!您该下决定了!再不下决定,一切都要晚了!”
这就是岳千烛的态度,她知道圣上不会因为她而有所动容,但是她必须要表达自己的态度。她要圣上相信她的血书,相信沐濋的忠心,相信即便五千神远军在外也是为了朝堂!
初仁皇帝不动声色的看着跪下叩首的岳千烛,表情未动,但眼中已涌起怒火波动。他是想从岳千烛口中得知唐佑的消息,唐佑曾经是神远军的细作,又被沐王发现,所以二人肯定有交集。
他要知道他们的交集。
可是岳千烛的回答却是处处为沐濋说情,不曾说起唐佑半分字眼。这不是他的目的!但是不能否认,岳千烛已经尽力在拉取他的抉择的可能性。她也在担心也期待着他最后的决定。
可惜,初仁皇帝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你既然知道你是废太子唐路用来引诱濋儿的诱饵,就不怕他真着了你的道?”初仁皇帝的语气很是平静,低着头的岳千烛无法从语气中判断他现在的情绪。
岳千烛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回答,现在她只能是赌。在她苏醒的第二天,夏沐濋曾经来到过这里,应该是向圣上汇报了他营救自己的全过程,那她现在就只能掩藏住自己的心虚,相信沐濋。
“臣女知道唐路的目的,所以当时与唐路打了一个赌。”岳千烛抬头,跪直身子,说:“赌沐濋,会不会如六年前一般冲动,不顾一切的只为臣女。”
“这一次,是臣女赌赢了!”岳千烛颇为骄傲的说:“沐濋知道我被唐路绑架到何处,但是他并没有直接来救臣女,而是一心一意为沐元帅洗清罪名。他是分得清轻重的人,他是英雄,他是不会着了唐路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