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千烛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的看这个冬天的雪景了,今年的雪特别的多,雪落在地面上来不及清理就被马车和脚印压的厚实,走起路来总是咯吱咯吱的声响。
岳千烛在一片空白的雪地上,两脚并拢,小步小步向前跳,在一块雪地上只留下属于她的一串足迹。
唐佑就站在地牢口,看着岳千烛像一个小女孩一样踩着脚印,她还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脚印痕迹是否是一条直线,认真的模样煞是好看。
岳千烛正回头看着自己留下的脚印,余光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她看过去微微一笑。
“你们谈完了?”
唐佑走过去:“嗯。”
“谈的还愉快吗?”岳千烛可是记得,她离开的时候,谈话的两人可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
唐佑走到空白的雪地边停下,不想破坏岳千烛留下的印记。
“还算愉快。”他说。
岳千烛很自然的接过话:“你们俩不吵架就行。”
“我们为什么会吵架?”
“因为——”岳千烛冷不丁的也想不出来他们为什么会吵架,只是感觉他们会吵架。
“算了。”岳千烛按照自己刚才走过的路线又走回来,来到唐佑身边:“你有话对我说?”
唐佑哑笑:“这你也知道。”
“你的模样就是欲言又止。”岳千烛补充说:“毕竟我们都那么熟了,我还是了解你一些的。”
唐佑微楞,随即舒心的笑了。
唐佑双手负后看向远方的夕阳,会想起他作为神远军细作的日子,他也经常这样看着落日。那时候他躺在树杈上,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完成任务得到父皇的认可,可是树下总有两个人一直吵吵闹闹打断他的思绪。
那时候他们还真是关系融洽,友情深厚。
“从现在起——”唐佑看着晚霞:“我们不认识了。”
岳千烛顿了一下,站在唐佑旁边同样看着远处的夕阳:“是沐濋的建议?”
“为什么这么问?”
“他知道有人在拿这个当作把柄,将来可能以此来要挟我。然而他又不忍心亲自说出口,怕我伤心。”
“我认为这个建议也不错。”唐路算是默认了:“既然他不想做恶人,那便我来做。”
“这本来就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请,他是不会多言的。”岳千烛低下头,夕阳将她的睫毛打在眼底,让人看不清她眼中流转是情绪。
良久,她才开口:“我曾经以为面对唐路,我会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亲情和爱情。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友情,更没想过会有人提议让我抹去那段记忆只字不提。”
唐佑顿住,一双手在身后紧紧的握成拳。他又何尝不想能够与岳千烛毫不在意的一同谈论那时候的时光呢。
“其实现在,我还是对你有着恨意。”
唐佑明白,只要他一天不为宋小顺向于良报仇,岳千烛一日就不会彻底的原谅他。
“小顺的事,我只能说我会弥补。”唐佑绝对不会因此杀了于良,他上任储君之位,于良没少帮忙。于良已经是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岳千烛无奈的摇头:“不用了。小顺的愿望我会替他完成。”
神远军的情谊是岳千烛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宋小顺为了掩护她的一死需要她用一生去缅怀。她会亲自去祭奠她,不需别人,更不需要杀人凶手的内疚。
两人提到宋小顺必定会撕裂感情。岳千烛不想再带着仇恨,唐佑亦是如此。他们都沉默着看着太阳落山,没有再说话。
片刻后。岳千烛说:“如果我不承认曾经女扮男装过,不承认在之前与你见过,是不是会很好的解决眼前的后顾之忧?”
“我们还是会认识,只是否认当时那一段经历而已。”唐佑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岳千烛自嘲的笑了笑:“真是讽刺,没想到要靠慌话来谋求现在平稳。”
唐路说:“兵不厌诈,这也是谋略。”
“这是沐濋说的?”
“这是第一次我与他达成了共识。”
岳千烛轻笑:“他是将我了解的透彻,知道由他来说这段话我会生气,让你来说的话,我既不会生气还会听你的。”
唐路接着说:“但是你失望了。”
失望连他都来劝说她,失望这段三人的结拜之情只剩她一个人还能继续珍重。
“我的兵法谋略自然是比不上你们。即便我现在还是反对你们的建议,你们也会找很多理由来说服我。罢了——”岳千烛侧身看向唐佑,唐佑有所感应,侧头看着岳千烛。
她说:“你们说了算吧。”
说完,岳千烛后退一步向唐佑微微行礼,郑重道:“齐越沐王妃见过鲁朝太子殿下。”
这就拉开了距离,以前的一切过往如过眼云烟,皆不再提。
唐路借着夕阳的余晖看清岳千烛脸上的冷漠,提出建议的是他,可是最为决绝的还是她。
岳千烛转身离去,带着遗憾和失望,将心里视若珍宝的感情永远的藏在了心里。
岳千烛走上马车,见到夏沐濋已经坐到里面,手里拿着汤婆子对着车窗看着另一边的风景。
看到人上来了,他习惯性的伸手扶着她,让出位置让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今天的夕阳真好看。”他说。
岳千烛顺着他的话说:“是啊,今天是个大晴天,阴云都散了。”
马车启程,晃晃悠悠的向忘月轩的方向走。
“我刚才想了三件事。”夏沐濋将怀里的汤婆子放在岳千烛的怀里,双手拢在袖中说。
想的挺多呀!
岳千烛抱着汤婆子问:“哪三件事?”
夏沐濋说:“一呢,我不想住在元帅府隔壁了。”
“要搬家?”
“算是吧。”
“为什么?”
夏沐濋说:“经历这次事我算是知道了,以前想住在一起是为了方便照顾,现在住在一起很有可能就是结党营私。元帅府和沐王府必须独立开来,这样咱们沐王府在上京城是要有个独立的根据地了。”
“而且呀!”夏沐濋笑着说:“我也是成家的人了,独立的府苑还是很需要的。忘月轩太小了,不够住的。”
“被你说的好像人很多一样!”
“当然很多,你和宁儿哪个我能放得下?再说我沐王府世子是不是得需要一个可以学习武功和居住的独立院落,忘月轩哪有地方!”
“行了,宁儿那么小,哪里需要!”岳千烛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这可是他作为父亲第一次为宁儿以后的生活着想。
“那第二件事呢?”岳千烛问。
夏沐濋说:“这第二件事啊,我想将忘月轩改个名字,不叫忘月轩了,还是叫回沐王府吧。”
岳千烛刷的一下看向夏沐濋,哼声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叫忘月轩?是因为想忘了我吗?”
忘月!忘岳?
夏沐濋愣了一下,呆呆的看向岳千烛,立马摇头道:“没有没有,绝非此意!”
“那是为什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夏沐濋扶额笑了:“你这是在不乐意?”
“我哪有什么不乐意!”岳千烛口是心非道:“随便你忘了谁,忘了我也没关系啊!”
夏沐濋想要伸手将岳千烛揽到怀里,却被她躲开了。岳千烛还向外面移动了一下。
夏沐濋失声哑笑:“我绝对没有说要忘记你的意思。这是因为我母亲。”
岳千烛疑惑的嗯了一声。
夏沐濋说:“听说我母亲很喜欢月亮,父皇为了纪念母亲,就将母亲的别院叫做忘月,姨母的宫殿叫镜月。本来他还想把他的庆华殿改成庆月,还是礼部给阻止了,所以就没改成。”
夏沐濋伸手刮了一下岳千烛的鼻尖,说:“我就是怕你多想所以才想将名字改掉的。”
岳千烛这次理解夏沐濋了,刚才自己的反应可真是够丢人的,多自以为是啊!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说:“既然都想搬家了,还改忘月轩的名字干嘛?那毕竟是母亲的别院。”
“这不是怕你多想嘛!”
“······”岳千烛:“就是因为这个?”
夏沐濋嗯了一声点头。
岳千烛立刻打住说:“别别别!我不多想,你还是不要动圣上亲自取的名字,这可是纪念皇后娘娘的,我可担待不起。圣上取这个名字,肯定是别有用意,这是他对母亲的一片爱意。”
夏沐濋对这种因爱取名的事不是很理解,也许是他没有见过母亲,所以对母爱这一块情感匮乏,所以对忘月轩这三个字也没有特别大的感情。不过看到岳千烛如此看中名字的意义,想来她是很喜欢这种情感表达的。
要不?将来生个女儿,就取一个与她有关的名字?
夏沐濋正在琢磨名字,就听见岳千烛问:”你想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女儿啊!”夏沐濋一边想名字一边下意识的回答。
说完,夏沐濋才应该过来,他看向岳千烛,此时她已经愣住。
“怎么了?”夏沐濋坐过去,顺势将她圈在怀里。
岳千烛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女儿?什么女儿?”
夏沐濋慢慢咧开嘴角,笑的灿烂,用力点头:“是啊,我想生个女儿!”
岳千烛终于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解出来,将怀里的汤婆子扔到夏沐濋怀里:“生一个宁儿我就够了,不要指望我生第二个,你爱找谁生找谁生去!”
岳千烛的心头隐隐作痛,她不是不想与夏沐濋再生一个可爱的女儿,只是生宁儿这次已经够让她胆战心惊,经历的大火和早产早就耗尽了岳千烛生子的所有勇气,她不敢了。
夏沐濋明白岳千烛担忧,将她搂在怀里,示意给她安抚。
“对不起。”他说。
岳千烛任由夏沐濋抱着,头埋下去想要寻求安全感:“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对不起,你生宁儿的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对不起,不顾你的感受还提出要个女儿的想法。”
一想到唐路在岳千烛的食物里下毒去谋害他们的孩子,还有那场差点赶尽杀绝的大火。夏沐濋最先恨的不是元凶,而是自己。如果他在,千烛怎么可能要经历这些!
夏沐濋的抱歉让岳千烛心疼,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的意思。她回抱着夏沐濋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为了宁儿,我是心甘情愿那么做的。只是女儿的话——我可能需要时间。”
岳千烛不是不想,作为一个人母,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儿女双全的快乐,只是她真的需要时间来度过心里的恐惧,面临夏沐濋的请求,她暂时达不到。
“不用时间了。”夏沐濋低头说:“我们不要了。”
只要岳千烛在,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安全,他什么都不要了。夏沐濋真想抽自己的嘴巴,他刚才都说了什么呀!
岳千烛抱着夏沐濋,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因为担忧而变快的心跳声。
她想,女儿的话?好像也挺好。
······
唐佑收回回忆,看着对面与他谈判的叶适言。他与叶适言说,给他一个在鲁朝做细作的文臣名字来做诚意,以此为筹码来与齐越交好。这样的好处,不管是眼前的叶适言还是隔壁房间的初仁皇帝,不可能不动心。
叶适言指尖轻拢茶杯,琢磨唐佑说的话,片刻后问道:“您要说的名字,确定不是我们知道的吗?”
这个时候叶适言还是不会轻易松口,决定炸唐佑一下,两国谈判嘛,比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齐越朝中不是没有过肃清,就是因为陈令贪污的案件,他们户部受到圣上吩咐,将朝中所有官员的底子都趁机清算了一遍,那些被罢了官的,赶出朝廷的,其中也有几个身份可疑的家伙。
唐佑轻笑一声:“叶大人是想此时就知道那人的名字?”
叶适言说:“那就看太子殿下想不想说了。”
“我说了,叶大人就会信吗?”
“你只有说了,我们才能知道您说出的名字,值不值得信。”
唐佑挑了一下眉毛,他是真不喜欢与一眼就能将人看穿的叶适言交谈。以前他在神远军做卧底的时候,什么都不怕,但是潜意识总是不想与叶适言碰面。本因为两人是不会再见到的,没想到是叶适言亲自将他请来上京城,现在还要坐在这普通的小院子中谈判。
唐佑说:“我说的人绝对可信,这可是我将唐路的两个指甲拔了才换来的。”
还真是残忍!
唐佑懒得卖关子,手指点了两下桌子说:“这个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