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苏逢磊出狱之前还不忘向他的老伙计炫耀:“沐王妃还真是深明大义,为了大局,肯同意我这个罪人出来。只可惜呦,她要是再想追究当年的岳家案审案有误,可就没有没办法喽。”
沐映行缓缓睁眼,看着正在牢房门口由府中下人帮忙穿着外袍的苏逢磊,一副骄傲的样子还真是欠打。
“你是算好时间才出去的吧。”
苏逢磊不可置否:“算时间什么的,多麻烦。”
沐映行:“将长公主和世子留在侯府受欺负,你何时这么忍气吞声?”
苏逢磊淡定的说:“莫要激我,我现在可是很能控制情绪。”
苏侯爷是有名的温润文臣,见谁总是笑呵呵。但是熟识他的人知道,成益侯苏逢磊才是真正的笑面虎。年轻的时候苏逢磊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有仇必报,心眼小的很。
这几日两人虽然在牢中,但是该有的消息是一个不落的全部都听见耳朵里。只要苏逢磊想,就可以随手接手现在的烂摊子。
沐映行问:“出去后想怎么做?”
“能怎么做?”苏逢磊笑着说:“当然是先回家跪上个搓衣板求公主殿下莫生气。”
沐映行无语。
苏逢磊正好整理完衣襟,说:“沐元帅没有妻子,自然不知道怕妻子的乐趣。”
沐映行为苏逢磊继续无语。
“先走了。”苏逢磊告别沐映行转身而去,脸上笑意敛起,剩下的只有满目的寒光。
苏逢磊走出大理寺监牢,出门就看到来接人的阵仗,心里呦吼一声,这阵仗挺足啊!
除了自己的儿子,还有贺将军亲自保驾护航,不仅如此就连神远军也来了,为首的不是沐王夏沐濋还有谁,更意料之外的是,在夏沐濋的旁边还有一辆马车。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里面应该是岳千烛。
也就在此时,马车的车窗被打开,果然看到了岳千烛的向他点头示意。
苏惟迎上去给父亲一个拥抱,感激父亲终于出来。这几日的局势突变,可是难为了年纪轻轻毫无经验的苏惟。为此,苏逢磊非常为苏惟感到骄傲。
夏沐濋走上来与苏逢磊寒暄了几句,以来接苏逢磊为名,将其请到马车上。
苏逢磊看了一眼马车,欣然走上去。马车启程,缓慢的向侯府的方向走去。
岳千烛为苏逢磊倒了一杯热茶,放在苏逢磊身前的小桌上。这辆马车里,只有他们二人,显然是有话要说的。
岳千烛率先打破沉默:“看到侯爷气色红润,相信长公主殿下会是非常开心。”
苏逢磊看了一眼茶杯,没有拿起:“沐王妃气色也不错,看来绑架对沐王妃没有太大的影响。”
岳千烛淡然一笑:“一直都知道苏侯爷和沐元帅虽然人在牢中,但是消息依旧是灵通。知道晚辈被绑架的人不多,想来给苏侯和元帅送消息的人,是圣上。”
苏逢磊挑眉,是个聪明的。
岳千烛说:“晚辈一直有一个怀疑,但是从未与沐濋说过。今天与苏侯爷聊聊,不知道可否?”
苏逢磊难得有机会可以与岳千烛畅谈,默认下来:“沐王妃,请说。”
岳千烛得到应答,说道:“其实圣上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沐元帅有私铸兵器通敌卖国之罪,只是证据摆在眼前,朝堂很久没有发生警示众臣的契机,所以才将此事放大。一方面请平莱王与安和王入京做主审,另一方面没有阻止沐濋入京。现在各方诸侯王皆在上京城,未免有些巧合。”
“沐元帅没有任何反抗之意便入牢,按照红纱军的军风,主帅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摆出之前入狱,将士们绝对不会安生。可是将士们不仅现在默默无声,更是按部就班的继续像往日一样操练。除了薛国公去接手兵权闹过一出之后,依旧无声。这不正常。”
“还有沐胜将军,又是安分守己的任其将他关押至京都衙门。元帅府与忘月轩仅有一墙之隔,可是晚辈从来没有听到过隔壁发生动乱。这——也不正常。”
岳千烛倚靠在车壁上,头跟着马车的行驶而微微晃动。
“侯爷对岳家案一直心有顾忌。但是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等圣上用人之际自省入狱。朝中三大基石变成了两个,整个朝中都要依仗国公府了。”
“世子继承了侯爷的风骨,独自一人夜闯皇宫递交血书。里面血目昭昭,都是直指薛国公早在多年以前通敌鲁朝废太子,陷害忠良,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任何一条罪状拿出来都会将他打入万劫不复。可是圣上并没有实行。”
“关于沐元帅的案子,即便有证据确认元帅无罪,但也没有将元帅放出。”
岳千烛一连串的分析了很多的局面,一边说一边观察苏逢磊的表情。只是他沉默不语,表情平静,并没有受到她的影响。
“晚辈猜测——”岳千烛一顿,说:“这些都是圣上在背后谋的局。圣上登基,依靠的是外戚沐家,外戚薛家,还有长公主。”
“虽然圣上登基初期就将可能威胁皇权的外戚四方平衡,但是没想到,即便先皇后逝去多年,沐家和红纱军依旧拥护先皇后。沐濋成长到不可摧动的地位,即便军改也无法夺其兵权,朝中一半的兵权握在沐家手中。”
“还有薛家,大皇子的野心早已天下皆知,立长立贤,他都当仁不让。但是圣上一直没有立储之心,应该忌惮薛家吧。皇家的儿郎是不能受人拿捏的,但是显然大皇子已经受薛党管辖。圣上不会喜欢。”
苏逢磊轻笑一声:“沐王妃又是如何看待本侯的成益侯府的?”
岳千烛微微一笑:“成益侯府是一股清流,论到推心置腹,圣上应该是最喜欢与苏侯爷您交谈的。圣上相信长公主殿下会一直支持她,侯爷视长公主殿下为一生挚爱,必定会为长公主殿下肝脑涂地,这不就是始终站在圣上这一边的信号吗?”
苏逢磊自嘲道:“看来沐王妃很看重本侯。”
岳千烛摇头说:“我以前不懂,苏侯爷其实也是凡人,怎么可能为了长公主做到如此地步。后来见到杜含秋与念华郡主。念华郡主心系平莱王府,即便割舍不掉对杜含秋的情谊,也要忍着后半生的爱而不得的痛苦,去撑住平莱王府。现在两人终成眷属,杜含秋为了念华郡主不可谓不是抛头洒血。你们才是尽可兼济天下,退可保爱人万世长安。”
岳千烛也是昨日得知,杜含秋为了夏念华,将他所有产业的核心全部搬至最不合适的莱地,将他的半数身家当作迎娶夏念华的彩礼全部投入到莱地金戈军上,为的就是完成夏念华的终极一生的目标——平莱王府无碍,莱地无碍。
杜含秋与年轻的苏逢磊一样,他们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权倾朝野,他们仅仅是珍惜眼前人,助眼前人完成她们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和使命。夏艺青长公主又与夏念华郡主相同,情爱之前永远是国家大义和责任。
一个人选大义,一个人就选小家。只有彼此扶持成长,才换来现在并肩看风景的机会。
苏逢磊对于岳千烛夸赞记在心里,只是现在不是该感激的时候。
岳千烛将话说回来:“圣上不喜欢让人抓到软肋,对于外戚党羽干政,外戚手握兵权十分在意。所有人需要除掉,有些人需要考虑除掉。”
苏逢磊的双眸闪过一丝精光,端起小桌上的茶杯细细饮茶。
岳千烛还在好奇,苏逢磊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了,她就不能退缩,于是继续说下去。
“沐元帅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紧什么该松,他听任关押,元帅府上下安分守己的听从安排,红纱军听从命令一切如常,这是在给圣上一个定心丸。反之,薛国公这次心急了,迫不及待地的想要兵权,这对圣上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同样,这对薛党也不是一个好的提醒。”
“侯爷是最清醒的,也是最能猜测到圣上心思的人。相信您很早就已经感觉到其中的玄机,所以趁此机会,站到旁观的角度来审时。不仅可以从沐元帅案子的重压之下躲开,还能让没有成益侯府压着的薛党一些人露出狐狸尾巴。可谓是一举两得。”
“我猜想,如果苏世子没有血书死谏的话,你还可以在监牢里舒服的多待两日。这是现在,你不得不出手了。”
岳千烛说完自己的所有的猜测,心情顿时放松下来。简而言之,她相信整件事请的背后有一张巨大的网,所有人都被困在网中,任人宰割。但是她相信苏逢磊的能力,他是这张大网下唯一一条漏网之鱼,一条可以游走四方,搅浑池水的鱼。
苏逢磊从头到尾都很尊重岳千烛,平静且平和的听她说完所有的猜测。但这不代表他认同她是每一句话。她说是圣上在操控一切,理由也充分。只不过,局势这个东西,可不是口说无凭的猜测。
苏逢磊放下茶杯说:“沐王妃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分析个格局,揣测圣上心思。就连什么外戚的权谋和兵权都给分析到位了。要不是你心细,要不就是沐王爷告诉你的。“
岳千烛说:“晚辈刚刚说的一切都与沐濋无关。这是晚辈的猜测,晚辈不能让这种模棱两可的分析去扰乱沐濋的心思。”
“你也知道是模棱两可。”苏逢磊含笑说:“要知道,你在本侯之前说这些话,可有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之嫌。本侯完全有理由和能力,将沐王妃带入大理寺审问。”
岳千烛对苏逢磊的话是在意料之中:“晚辈知道。所以在说出这些话之前,已经做好为这些话负责的准备。”
苏逢磊透过车窗的缝隙可以看到夏沐濋骑着高马就陪在马车旁边,他淡淡说:“本侯可是不敢动沐王爷心尖上的人。”
岳千烛有些不好意思。
“本侯可以不追究你的刚才的话,不过本侯好奇,你为什么会做如此猜测。毕竟这些东西,不是多年关注朝局的人是分析不出来的。”
岳千烛从衣袖中拿出一本书,封面是空白的标题,丝毫看不出书里的内容是什么。
“这是父亲在多年以前自写的一本论朝中局势的心得,里面写了一些家父对混乱时期圣上夺得帝位胜利的原因分析,同时也阐述了一些当时为圣上出生入死的功臣的了解和剖析。”
苏逢磊接过来,打开首页从纸张的颜色和自己的颜色就能够看出这本书年头不短。他简单的翻阅一下就看到岳凌对混乱时期的看法,还有对当时夺取天下功臣的分析,其中不乏现在的他们。
岳千烛说:“我从小便看到父亲书写此书,他曾经有个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入宫面圣之时,能够与圣上畅谈功过。在他看来,侯爷您,沐元帅、薛国公还有平莱王和当时的安和老王爷虽然功臣但也是威胁。”
“这本书是前几日家弟派人送过来的。晚辈是基于真本书才说出刚才的那些分析。我不是精通朝局的人,但是我的父亲的事。”岳千烛很是遗憾的说:“只可惜——”
只可惜父亲再也不能评论功过了。
“你确认这是你父亲的想法?”苏逢磊简单的翻了几页说,抬起头,面色严肃。
岳千烛认为这本书写的很好,不必隐瞒:“正是。”
“本侯知道了。”苏逢磊将书合上:“这本书可否借本侯一看。”
岳千烛心喜,这就说明苏侯爷对父亲的想法有些兴趣。
“可以。”她说。
苏逢磊推开自己这边的车窗,向外看了一眼确定快到侯府后,关紧窗子回头说:“你对本侯说这些,是有什么目的?”
岳千烛自然是有目的,不然也不会说服了很久夏沐濋,让他带自己出来。
她说:“苏世子提醒了我,这次变局是注定有人流血牺牲的。现在看来,沐家和沐王府是最大的可能,我不想让这件事发生。”
他相信,苏逢磊能够阻止这次的伤害。
苏逢磊说:“哪一次变革没有流血?没有牺牲?即便是审时度势的掩盖锋芒也不定会留出活路,如沐元帅。就算是积极的冒进的一方也有可能掌握主动权,就像你说的薛党一行人。”
“沐王妃,你今天与本侯冒着大不敬说这些话,是审时度势还是冒进你自己心里清楚。在你不能自保的前提下就不要为他人考虑。明白吗?”苏逢磊提醒他。
岳千烛才不是这么想,她的沐濋眼看着就要陷入危险,她还提什么自保。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苏侯爷!您觉得,我是在留后路,还是在冒进?”
苏逢磊突然觉得岳千烛倔强的可怕。不过也是,如果她不倔强又怎么会换来岳家案的重审和翻案。
苏逢磊轻轻叹气:“你不用冒进,你的后路早就有人给你铺好了。”
“您说什么?”
苏逢磊一看就知道岳千烛一无所知,现在的局面,他也就不瞒着她了。他说:“圣上在收到血书之前,已经有人向圣上密函告发安顺军将军兀察是鲁朝细作!”
岳千烛大惊!
“你真以为圣上是一点动作都没有吗?你不用去揣测圣上的意思,本侯告诉你,圣上要谁流血,心中早有打算!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将你刚才说的话和脑子里的想法都咽进肚子里,不能再谈!”
苏逢磊最后警告岳千烛:“千万不要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