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月殿里很是安静。
岳千烛坐在软榻上怀里抱着已经睡着的宁儿,在她的身边是夏沐濋守着她。孩子安静下来,他们作为新手父母也是安下一份心。
沐映竹身体前倾想要近距离的看酷似姐姐的宁儿,只是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和谐的模样,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么多余。
岳千烛余光看到沐映竹,轻轻碰了一下夏沐濋。这是镜月殿可不是忘月轩,大家差点忘了身处在哪里。
夏沐濋抬头看向沐映竹,站起身:“姨母。”
“嗯。”沐映竹应了一声,回头对代嬷嬷说:“将御医送来的食补药材装好,一会儿给沐王送过去。”
宁儿虽然没事,但御医为了表现自己对小世子的情绪照顾,还是开了不少补身体的膳食药材。
岳千烛抿了一下唇,笑着问:“贤妃娘娘要抱抱宁儿吗?”
沐映竹身体微微前倾,她想要抱,但她不能在岳千烛面前表现出对宁儿的疼爱。她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岳千烛笑着说:“宁儿很喜欢让人抱的。”
话都说到这,沐映竹若是再冷酷拒绝,怕是不再合适。更何况,她本人也想靠近孩子,好好看看宁儿。
“本宫过来看看。”沐映竹轻咳一声走过去
夏沐濋让出来位置给姨母,岳千烛起身将怀里的宁儿向前送了送,送到沐映竹的怀里。
沐映竹如愿接过孩子,顺势坐下来。软软的身体在她怀里塌陷来,软乎乎的,实在是可爱。
岳千烛与夏沐濋对视,轻声道:“圣上还在外面吧,你出去看看?”
宁儿尚未稳定的时候,初仁皇帝是不会离开的,他一直坐在外殿,等着里面的消息。
夏沐濋点头,是应该回复圣上,他行礼告退,出去外殿。
岳千烛来到一侧,拿起小小的薄毯蹲在榻前盖在宁儿的身上。
“怪不得圣上很喜欢宁儿。”沐映竹看着孩子肉嘟嘟的小脸,微笑着:“他太像濋儿的母亲了。”
岳千烛接上话:“一开始我们只是觉得宁儿像沐濋,没想到会像他的奶奶。”
沐映竹看着怀里的人,仿佛通过他能够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你们没有见过她,所以想象不出来。濋儿已经很像她了,宁儿更像。”
沐映竹有些爱不释手,上次抱这么小的婴儿时还是濋儿出生的时候。她抱着他,从濋水一路逃亡,去寻生的机会。
“圣上之所以偏爱濋儿还有宁儿,原因之一就是他们很像姐姐。”沐映竹说。
岳千烛站在一侧,说:“圣上很喜欢先皇后。”
“不只是喜欢,更是爱。”沐映竹顿了一下,说:“圣上的嫔妃不多。但是只有姐姐一人是他主动要的。”
沐映竹又亲近了一会儿,将孩子稳妥的放在床上,起身走到一边的茶桌。
“过来坐吧。”沐映竹弄了弄袖子,拿过来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难得你能入宫,向本宫说说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岳千烛坐到对面,向她说明了几日来上京城中和朝中发生的动荡。
沐映竹听完微微叹气,她能想到这些发展情况,只是想不到这么快。
“你见过沐元帅了?”她问。
岳千烛答道:“是。”
沐映竹问:“他说过什么吗?”
岳千烛摇头:“这正是臣女着急的地方。安和王的手下兀察在萍地边境处意外截获一批对外的武器装备,运送之人承认是沐元帅所为。而沐元帅同样承认他确实在边境送过东西,只是不承认是武器。”
“只是不管沐元帅承认与否,只要沐元帅不说出他在边境做的交易是什么,私铸兵器,通敌叛国买卖兵器的罪名就会扣在他的头上。”岳千烛感到艰难:“可是元帅不肯说。”
沐映竹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眉头拧了拧,说:“他不告诉你很正常。”
岳千烛惊讶:“您知道是什么?”
“本宫只是猜测。”
“那是什么?”
夏沐濋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认外殿听不到这里的话,才开口说:“当年的三年的混战时期,圣上夺取皇位之际,外部势力虎视眈眈,都想趁着国内混乱分一杯羹。”
沐映竹回忆起当年:“当时安和王的父亲刚刚去世,萍地一片混乱,北方部落有意分一部分土地。先皇后怀着孕到萍地边境与当时的部落汗王谈判,只要他们不进犯,圣上登基后便对他们以礼相待,每年用金银维系。”
“这不是牺牲吗?”岳千烛说。
沐映竹:“不错。这对齐越来说,私下和解私下金银买卖是屈辱。可是对当时的圣上来说,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不能因为北方来犯而放弃皇位的争夺。”
“姐姐当时留了心思,与部落签署的协议里是以沐家之名为非圣上。所以,这则协议只有圣上和少数的沐家人知道。每年送去的金银也都是从沐家这里出去。”沐映竹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说:“元帅想必是不想让这桩交易公布与众,所以才隐瞒至今。”
这份“屈辱”确实需要守住秘密。
沐映竹抬眸看向岳千烛说:“本宫之所以告诉你,是让你和濋儿知道当今的形势,不管局势怎么变化,这笔协议是不能露的。”
“如果不说明,沐元帅就得顶下罪名。”
“如果说明了,受百姓唾弃的便是圣上和已故的皇后。”
岳千烛一怔。两者其害取其轻,沐元帅显然选择维护初仁皇帝和妹妹的名誉,自我牺牲。
“协议总有到头的时候吧。”她问。
沐映竹说:“什么时候元帅去世,协议什么结束。”
岳千烛豁然起身:“那元帅他——”
“放心!”沐映竹猜到岳千烛所想:“元帅不会做出在狱中自尽的举动。”
岳千烛:“······”
是她想的偏激了。都怪牢里总发生自尽的事,让她下意识的往那边想。
“若是这般局势,可有破解之法?”岳千烛真心求教。她不希望沐家出一丁点儿的事。
沐映竹有些疲劳,扶额道:“如今之计,就是要找到是谁利用萍地边境来陷害我沐家。”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红纱军囤粮囤兵器的地界绥乡制造出铸造兵器的私窑,能够推测出兀察检查萍地边境来往货物的时机,还会搜出元帅府与南商买卖兵器协议合同。这些东西各个都能置沐映行于死地,又巧合的集中爆发。
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怪沐映竹怀疑是有人陷害沐家,对方的目的实在太明显。只有查到有人如何陷害,那就避免了暴露出与北方部落的暗自协议。
岳千烛在沐映竹这里收获颇丰,一路上她都在想某人是如何运作这一整套的计划。而这其中还有更多偶然性。
比如沐映行确实是在边境通过买卖贸易来私下完成对北方部落的钱财送往。又比如,即便夏沐濋提醒夏恪信兀察此人身份有误,但是夏恪信通自己的调查选择相信兀察。
沐家的这个案子实在过于复杂。
“你要是再啃,指甲该掉了。”
岳千烛被夏沐濋的声音提醒缓过神来。此时两人正坐在马车回去忘月轩的路上。
夏沐濋笑着问:”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岳千烛收起手,摇头说:“没什么。”
“想舅父的案子?”
岳千烛一顿,点头。
夏沐濋坐过来,揽着她的肩拥其入怀:“不是说好,我来了之后你就什么也不管,只管和宁儿玩吗?嗯?”
岳千烛哑口。今天早上,她确实是这么与夏沐濋承诺的。
“就是——就是忍不住。”岳千烛讪讪一笑。
夏沐濋说:“案子明天才开始审,我们现在想什么都是徒劳。”
道理岳千烛都懂,只不过让她突然什么也不管,心里怪没底的。
“或许,我们应该去绥乡看看。”她建议。
“嗯?”夏沐濋露出一副“说好的不管怎么又管上的表情”。
“额——”岳千烛理亏。
夏沐濋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说:“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带着宁儿到附近看看。”
岳千烛努了努嘴,知道自己是要被夏沐濋断了继续查案的可能。
说着,马车就到了忘月轩门口。
马车刚停下,外面就传来陈致的声音:“王爷,绥乡那边传来消息了。”
绥乡!岳千烛来了兴致,拍着夏沐濋大腿,兴奋道:“你去调查绥乡了!”
得!刚才说的都是废话!
见到岳千烛如此兴奋,夏沐濋只能如实点头:“嗯。陈致去的。”
“我们过去吧!”岳千烛进而摇着夏沐濋大腿:“嗯?”
这样的撒娇夏沐濋是顶不住。无奈的打开窗子对陈致说:“直接去绥乡。”
陈致抬头,没想到马车里还有岳千烛,又看了一眼自家王爷无奈的表情,只能指挥马车和随行人员出发去绥乡。
绥乡距离上京城不远。因为是红纱军囤粮囤物的地方,距离红纱军的军营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
一行人到了绥乡的仓房时,那附近已经有人开始处理传说的私窑。
岳千烛由夏沐濋扶着走下马车,一眼就认出在私窑附近的是禁卫军。瞧他们的模样,是在勘察。
岳千烛这边正看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浑厚的中年男声:“你们轻一点,哎呦呦,旁边可是上好的铁矿都别毁了!还有那边,那是红纱军的兵器库,你要是给弄塌了吃不了兜着走!”
上来就敢一顿教训禁卫军,此人定是相当厉害。
岳千烛跟在夏沐濋身边向私窑走去,就听到陈致解释说:“得到消息,平莱王今日带兵搜查。”
平莱王?
岳千烛伸长脖子向走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老者,一边指挥着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
这么冷的天,他能出汗,可见他是一直亲历亲为的忙前忙后。
夏沐濋拉岳千烛的手走过去,率先行礼:“伯伯。”
“啊?”平莱王回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夏沐濋,走出来笑呵呵的说:“这不是濋儿吗?”
“伯伯。”夏沐濋点头。
两人寒暄了一下,平莱亲王就看到夏沐濋旁边的女人,笑着说:“你就是沐王妃吧。”
岳千烛行礼:“拜见平莱王。”
“哈哈哈!客气什么!本王一直听念华嘴里叨咕着你,听说你早产的时候给她急的够呛,幸亏有我那好女婿在,才稳得住她。”
提到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平莱王红润的脸上笑的灿烂。
平莱王初阳,当今圣上初仁皇帝的同父异母的兄长,莱地和平莱王府真正的主人,金戈军的第一主帅。可是老王爷早就不理政务,天天养鱼逗鸟,活得自在,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日子过得滋润而舒心。
老王爷的名声虽然不如几年前响亮,但是谁也不能低估老王爷的威名。即便他现在非常和蔼可亲的站在这里,身上的威风还是不觉得让岳千烛有些紧张。
“沐王妃。”
“嗯?”岳千烛微笑。
平莱王笑着说:“本王知道你家的案子,也知道苏侯爷已经请罪入狱。你放心,等本王将沐元帅的案子主审之后,本王也会去到圣上那请罪,给你和岳侯也一个交待!”
岳千烛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的平莱王回直接提起旧案之事,一时间怔在原地。她可是没有追究旧案的打算,就连苏逢磊请罪也是因为沐映行的案子形势所迫,哪里来的翻旧账一说。
岳千烛赶紧打住说:“王爷,您多虑了。臣女并不想追究此事。”
“哎!”平莱王摆手说:“你的事,念华都与本王说了。一想到你们姐弟俩遭受的苦难,本王去承认个当年的监审失责都不够补偿的。”
“我——”
“只是得多给本王两天时间,这沐元帅的案子还没着落呢。”说着平莱王看了一眼里面,骂了几句,喊着:“叫你们小心着点!都是证据!”
说完再次走进去,就像刚才说了一句对他无关痛痒的话。
岳千烛僵直身体,看向夏沐濋,一头雾水。
夏沐濋同样也对平莱王的行为有点疑惑。
陈致轻声说:“闻言,平莱王爷得知念华郡主有孕后特意去求菩萨,听说要积德行善方能保佑念华郡主母子平安。想来老王爷是自省过,再加上恻隐之心,想要给王妃和岳家一个交待。”
这就好。至少岳千烛心里还能好受点。
她是想给父母一个交待,但是绝对不是从审案的失误上找原因。她已经理解当年匆忙下案的原因,她也相信即便父母没有死,他们也会做出为了天下和民心做出牺牲。
夏沐濋安慰岳千烛说:“无妨,就算是他们请罪,只要你追究,也不会影响到他们。”
就好比,现在苏逢磊也只是入狱,任何责罚都不会有。
岳千烛点头,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
“濋儿,沐王妃!”窑洞里的平莱王喊着:“发现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