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几乎是滴水结冰的氛围。
杜含秋作证,兵器更换的记录册子就扔在地上。自始至终罗进就不曾说过一句反驳的话,当作对人证物证的认同。
薛谟在一旁也是落下脸色,他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变故,他是告诉杜含秋军改在即,可以与罗进谈生意。但是并不知道罗进将杜含秋给框了,骗了杜含秋还私自换了兵器。
夏沐濋不满薛谟,冷哼道:“薛督军还真是位好督军!”
薛谟的冷汗都快下来了。首先,他私自提前告诉杜含秋军改在即,其实是想给杜含秋一个情,将来两人可以做个朋友,毕竟谁也不会放过与首富结交的机会。
但是军改的消息乃是朝中秘件,就连沐王府和神远军也是前天得到消息,而他却提前告诉给杜含秋,虽然没有告知军改内容,但是能够想出做兵器生意的主意,说明薛谟还是提前知晓内容并且告知外人。
这是薛谟作为大理寺丞的失职。
同时,薛谟作为圣上钦点督军,有监督的沐王府和神远军的权利。夏沐濋和陈致同时被软禁沐王府,对神远军的状况不能及时得知有情可原。但是薛谟作为督军竟然不知道军中更换兵器,就算知道也不告诉夏沐濋。
那便是薛谟的失职或是有意为之。
薛谟不知道话锋怎么就转到了自己身上。他面对夏沐濋不经意的反话有点惶恐,一时语塞。
夏恪勤自然听出夏沐濋的弦外之音,心中对薛谟也是颇有意见。薛谟作为薛党一员,对夏沐濋的所作所为就像是处处针对。这一点同样让夏恪勤心中不悦,但是表面上他不能让气氛尴尬,只能做个和事佬。
夏恪勤问向夏沐濋:“如今军改调令已下,罗进将军要调回上京城。现在正是更换将领的档口,神远军内部又出现这档子事。三弟准备如何来做?”
是放任罗进入京,那就是夏沐濋作为主帅的失职,无法给将士们一个交待,罗进入京必然入狱调查。若是不放人,那就又是一次抗旨不遵,事情交待到朝中,夏沐濋又要接受一次集中威胁弹劾。
这对夏沐濋来说左右为难。
夏沐濋微微提起嘴角,事情的难度确实远在他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但是不管难到什么程度,他总要对得起数十万的将士。
“二哥,军改内容为何?”
夏恪勤愣了一下,还是配合的再次说明军改的核心内容:“神远军裁军五万,更换主将罗进。”
“好。”夏沐濋扬起袖子双手负后:“裁军可以,但人的给我留下!”
“不行!”下意识提出反对正是薛谟。父亲好不容易能够拔掉夏沐濋身边的一颗尖牙,这正是削弱夏沐濋实力的最好时刻,罗进绝对不能留!
“沐王爷。罗进将军触犯军令已经不容继续待在神远军,现在调回上京城,正好能够让圣上与沐元帅审问真相。留在神远军,实在不适合!”
薛谟急中生智,直接搬出初仁皇帝和沐映行元帅,妄图压制夏沐濋。
夏沐濋对薛谟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薛谟自从来到黔地做督军,张口闭口就是圣上,想用皇权来压制王权。皇权的确可是控制天下,但是此时此刻,王权才是黔地的铁律!
“薛督军反对本王?”夏沐濋反问薛谟,言语中的压迫性不言而喻。
薛谟拱手说:“下官也是为王爷着想,阻止军改,罪名不小。”
“但是不给将士和边疆百姓交待,罪过更大!”夏沐濋哼声道:“薛督军,在我黔地数月有余,怎么还不明白,边境百姓大过天的道理!”
夏沐濋的王权是庇佑黔地百姓,薛谟的督军之权却只服务千里之外的君主,还有他私信的薛党。格局大小,高下立判。
“在我神远军犯的罪,就得在我神远军里审!”夏沐濋睥睨的看向薛谟:“薛督军,你大可以写折子状告本王阻止军改,不服圣命!本王不在乎!但是本王也告诉你,本王有黔地自治权,有神远军自审权!伤我黔地军民者,本王定让他尸骨无存!”
“来人!”夏沐濋不给庭院里任何人的反应,直接下令道:“剥去罗进神远军大将军之职,关押地牢,严格把守!重刑伺候!本王亲审!”
“是!”秦绍星憋着一股气大声回道,应罢立刻带人将一言不发的罗进带了下去。
夏沐濋回头对夏恪勤说:“我无意阻止二哥的差事,但是二哥也看到今日之景。在父皇与黔地百姓和将士之间,我选择后者。二哥的军改内容,恕二弟不能全部应下。二哥回去可以如实回禀父皇,若是父皇怪罪下来,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二哥不用担忧。”
夏恪勤轻笑一声,微微叹气。他哪里会担忧这些,他现在反而十分支持夏沐濋的作为。一是罗进不用离开黔地,二是此事虽然涉及到抗旨不尊,但毕竟事出有因。
夏沐濋将罪名提到了一个交待天下的高度,圣上或是大臣若是针对此事反对,那就是让黔地军民寒心。圣上绝对不会同意发生这样的状况。
所以夏恪勤是十分认同夏沐濋的反应,他说:“我知道了。还是三弟不要忧心,回去之后我也会如实告知父皇其中曲折,我相信父皇会有理解你的。”
“那就有劳二哥了。”
“三弟客气。”夏恪勤与夏沐濋的关系又拉进一步。
夏沐濋回到岳千烛身边将她扶起就要回到后院,身后的薛谟差点暴跳如雷:“王爷,你这是抗旨,你就不怕被弹劾?”
夏沐濋停下,感觉自己的手被岳千烛紧张的握着,他还以微笑,看向薛谟的时候瞬间冷下脸来:“本王若是怕,就不会做出今天的决定。”
说完,夏沐濋扶着岳千烛回去后院,不给一丝客气。
薛谟被气的够呛,伸手还要说什么,就被夏恪勤打断。
“薛督军。现在事情已成定局,你又何必执着?”
“二殿下。这怎么就是定局?王爷此举定会引起朝中震怒啊!”
夏恪勤笑着说:“沐王作此决定就不怕震怒,若是因为震怒而畏手畏脚,他怎么可能坐到今天的位置?”
“可是——”
“薛督军。”夏恪勤语重心长的说:“你我之权皆低于沐王爷,与其现在与沐王爷争辩,倒不如你我回去如实写折子交给圣上裁决。有句话沐王说的没错,黔地自治,王权最大。你我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之内的事就好。”
比如,夏恪勤回去如实汇报,薛谟回去写两道折子。
说完,夏恪勤拍了一下薛谟的肩头,可惜道:“现在不要想沐王会怎么办。薛督军还是好好考量,你监督神远军不利的事吧。”
薛谟一怔,差点忘了这茬事。不小心,反而让自己陷入举步维艰。
夏恪勤笑了一下,回头对一直摇着扇子,站在树荫下的杜含秋:“杜老板,要不一起吃茶去?”
杜含秋含笑,拱手道:“在下还有事务,就不打扰二殿下了。”
两人没什么交情,杜含秋现在可是懒得结交熟人。
夏恪勤转身过来,笑着说:“今日本宫不会启程回上京城,所以时间充裕的很。”
这是一定要搞出联系的意思。
杜含秋见自己是摆脱不了,刚要点头应下,就听到夏恪勤说:“本宫也有一点小生意想与杜老板聊聊。”
刷的一声,杜含秋合上扇子做出个请的手势:“在下在凰城有一茶楼,可请二殿下一聚。”
夏恪勤的微笑始终没有落下,也做出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同走出沐王府。
留下薛谟一人在风中凌乱。
岳千烛被夏沐濋扶着回到西院。进入卧房后,岳千烛松开自己的手抱着肚子坐在凳子上,抬头望着夏沐濋,微微提起嘴角,满眼的审视。
“说吧,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啊?”夏沐濋很是淡定的说:“王妃何出此言?”
“早不犯案,晚不犯案,偏偏在军改之时出现致命错误,这不是罗进将军的作风。”
“······”夏沐濋沉默。
“先是秦统领拿出册子状告罗将军拥兵自重,后是杜含秋准时出现举报罗将军私下更换兵器。前者罗将军还能说出理由,后者罗将军干脆一言不发,这又是因为什么?”
“······”夏沐濋继续沉默。
“面对薛谟用皇权施压,你早就准备说词与薛谟对峙。最后强行夺了罗将军的权,不给薛谟督察审问的机会直接送入大牢。两罪并罚,不当场质问个结果而是关押起来,这更不是你的作风!”
“······”夏沐濋抿了一下唇:“王妃想说什么?”
岳千烛微微泄气,摇头说:“罗将军针对前一个罪名可以说出理由,是因为有情可原。但是针对后半句一言不发,就说明是欲加之罪。”
岳千烛抬眸盯着夏沐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与罗将军可是演了一出好大的戏。”
夏沐濋是不会放弃罗进的,要说神远军是守护黔地的最大防线,那罗进就是稳定神远军的最强防线。所以,于公,夏沐濋是不会让罗进去到上京城。于私,他更不会放过一员让自己无比安心的将领。于理,神远军上下都不会接受罗进的离开。于情,罗进也不想失去共经生死的战友,去到上京城这座牢笼。
为了共同的目标,夏沐濋和罗进都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阻止军改,并且不被初仁皇帝怪罪。而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给罗进安了一个罪名,让他无法出城更是堵住朝中众口。
同时,夏沐濋也在利用夏恪勤。他知道夏恪勤就算不站在他这边,也坚决不会站在薛谟这边。所以才会说出那一段自揽责任不给夏恪勤压力的话。
夏沐濋赌赢了,他知道夏恪勤有对他讨好之意,所以相信夏恪勤会潜意思站在他这边,这才从根源上堵住薛谟的嘴。
这场大戏,夏沐濋的谋划者,陈致和罗进都是主角,夏恪勤被意外卷入剧情当中,说不定杜含秋都有参与。唯独岳千烛被孤零零排外。
夏沐濋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只能低头承认:“是我的计划。罗进是我的守护神,我不可能轻易放手。”
岳千烛当然知道罗进对于夏沐濋的重要性,没有罗进,黔地早就在六年前沦陷,夏沐濋想翻身都难。
“我知道你很重视罗进,但是你一直瞒着我,害得我白白担心很久。”岳千烛叹出一口长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你——生气了?”夏沐濋小心翼翼。因为他说过,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岳千烛。可是罗进这件事不是他想瞒着。
岳千烛摇头,其实,岳千烛并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委屈,自己担心了这么久的军改就这么被解决了,害得她浪费很多的感情。
“与生气相比,我更担心你的计划不会成功。”岳千烛知道夏沐濋的志向。她不是自私的女人,完全赞同夏沐濋将将士和王府放在自己的前面。这是夏沐濋的一切,也是岳千烛爱着的夏沐濋的模样。
听到这句话,夏沐濋终于不用小心。他走到凳子前,蹲下来仰视岳千烛:“我昨天就像跟你说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岳千烛恍然,想起昨日夏沐濋对自己的几次说明都被打断,顿时心头涌上暖流。
“所以,你在昨天才布置好?”
夏沐濋点头:“算是。其实这个计划在我们听到宫林带来的军改消息的时候就开始布置。昨天大雨瓢泼,我们也确实在做军改的命令,只是背后偷偷再次确定这场戏的演法。”
夏沐濋刮着岳千烛的鼻尖说:“说起来这件事还有你的帮忙。”
“我?”岳千烛可不敢居功。
夏沐濋笑着说:“昨日你稳住了薛谟,没有给薛谟时间下令给神远军的督察禁卫,所以才给我充足的时间。要是没有你,我们一定会慌乱不已。就连罗进都说,王妃的手段很是高明。”
岳千烛被夸的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说:“你们可别给我戴高帽子!瞒着我还给我甜枣吃,我是不会吃的。”
“······”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吗?
岳千烛没有想到夏沐濋的心理活动,继续说:“我可以去牢房里看看罗将军吗?”
“可以。”夏沐濋答应的果断:“不过得是明天。为了做足样子,今日的罗将军是要被动刑的。”
“你不能轻易伤害他!”
夏沐濋点头:“放心,我也不忍让他受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