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威!百姓!公道!
岳千烛并没有忧国忧民的伟大志向,更不是奉皇命为天理的人。但是岳家案就在眼前,翻案的决定权就在圣上手里。为了岳家,为了父母的清白,岳千烛必须弱化自己,以天下公正为诉求,恳请圣上为岳家翻案。
大殿之上静的连风声都可以听到。
岳千烛心里打鼓,这是她第一次在圣上面前如此大声喊话,并且语气逼人。如果圣上震怒的话,恐怕挡在自己身前的夏沐濋都会撑不住。
岳千烛一手撑着地,一手伸出来轻拽了一下夏沐濋的衣摆,她不知道自己拽着他的衣摆要做什么。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他在,能稍微安心一下。
夏沐濋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扯了一下,知道岳千烛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敢与圣上直言不讳,更是抱了必死的心向圣上提出唐路字迹信件的怀疑。面对这样孤注一掷的岳千烛,他能做的就是无条件的站在她这边。
“父皇。”夏沐濋双手扬袖,双手相叠微微躬身向圣上行礼:“国民清白绝非小事,新年始伊,科考在即,去年科举舞弊案让天下学子寒心。岳侯爷岳凌生前受读书人敬佩,如今岳家案有疑,进京赶考的考生求公正之声层出不穷。安抚民心迫在眉睫,恢复岳家案清白就是证明我齐越国法之完善。请父皇定夺。”
夏沐濋很久没有如此正儿八经的请圣上定夺一件事,这次他不是儿子,而是一位为了谋求一个公平而上谏的臣子。
初仁皇帝是很喜欢公事公办的人,既然眼下的二位要公事公办,那他就需要一个公事公办的理由。
初仁皇帝越过夏沐濋,对岳千烛说:“岳家小姐认为朕该如何为国为民?”
岳千烛此时已经双手撑地,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直起身子,挺拔身姿,道:“圣上已经认为当年判定岳家案有误是失误。那圣上为国坚定国法,为民振奋民心,就要自省错误!给天下人做个榜样!”
万里公公差点腿软,能提出让圣上自省的错误的人,她岳千烛是第一个。这不是削尖脑袋去刺痛圣上吗?
一不做二不休!岳千烛必须要说出自己的心声。这是她唯一一次可以与圣上交流请求翻案的机会,她不能放弃,更加不允许自己退缩!
夏沐濋深吸一口凉气,双手握拳隐于袖中。他在想,一旦父皇叫来禁卫军带走岳千烛,自己如何能带着她全身而退?如果非要刀剑相向,那他绝对不会客气。
初仁皇帝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已经了解岳千烛的路数。她拿国家大义,民心所向压着自己。是因为她知道,正是因为由州劫难造成黔地百姓的揣揣不安,才会有为了快速安抚因为叛国而引起民心动荡,岳家案必须快速解决的事实。
同样,依旧是民心动荡。那些曾经辱骂过岳家,恨不得叛国者死无葬身之地的百姓,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主动承认当年的茫然冲动,在宫外恳请为岳凌洗清冤屈。民心所向,初仁皇帝不得不从。
不过——初仁皇帝还是要秉承自己的原则,他是圣上纵然有错,也绝不能昭告天下他错在何处。
现在翻案的理由有了,天下民心。翻案的借口有了,众臣联名上书,但是他缺一个翻案的缺口,一个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搪塞之言。
初仁皇帝呵呵笑了几声,说道:“岳家丫头,朕总要有个身不由己的理由来掩饰朕的失误,你给朕想一个吧。”
岳千烛惊讶,圣上这是同意了意思?
“圣上,您同意翻案?”岳千烛跪着向前移动两步,脸上是止不住的惊喜还有不确定。
夏沐濋同样在怀疑自己父皇的话,他真的同意了?
圣上将手里的圣旨扔到岳千烛面前。圣旨的卷轴松开,岳千烛只能看到一角上的字,但是单单两个字根本看不出什么。
夏沐濋碰不得圣上给岳千烛的圣旨,低头对她说:“打开看看。”
岳千烛抬头,坚定的对夏沐濋嗯了一生,两只手将圣旨捡起打开。几行字瞬间让岳千烛泪流满面。
圣旨上写着。岳家案有误,重审获得全新证据,为调查岳凌叛国真相,特派成益侯苏逢磊为主审,正明岳家案。
岳千烛双手将圣旨抱在胸前,饱含热泪的向圣上感激叩头,声音颤抖着大呼:“民女岳千烛,谢主隆恩。”
夏沐濋立即明白了圣旨上的内容,他看向一旁的万里公公以求得证实。万里公公慈祥的微笑着,说:“圣上早就拟写好为岳家翻案的圣旨,只是要师出有名嘛。”
夏沐濋微愣,瞬间了然。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怪不得他今日如此耐心,哪怕是被岳千烛惹怒,依旧是可以很快的消下气去,原来,他早就布好了一个局,等着岳千烛下。
他要的不仅是岳千烛翻案岳家案的目的,更是要看岳千烛和岳千炀两姐弟,值不值得他甘心承认自己的失误。
去年岳千炀庆华殿的伸冤,今年岳千烛庆华殿不惜生命的辩驳,这都说明岳家人的血液仍在,初仁皇帝对岳家姐弟还抱着几分怜悯。岳家虽然是乡侯,与王朝高侯无法相比,但是谁又能否认,连传三代的岳侯府是铁血刚强的呢。
夏沐濋向自己的父皇无语的笑着,自己终究是棋差一招,将自己的底牌露了出来。岳千烛终究是自己的软肋。
岳千烛此时已经喜极而泣,完全忘了自己还有重任在身,她抱着圣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夏沐濋看到岳千烛现在高兴的样子,心里欣慰。他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向后一步,准备撩袍下跪,叩谢皇恩。不成想被圣上制止。
“你先别忙着跪。”初仁皇帝倚靠在软垫上说:“朕还没有盖玉玺印。”
正幸福着的岳千烛突然愣住,她立刻打开圣旨,上下左右都看了个遍果然没有看到红色的玉玺印。岳千烛情绪突然从高兴里抽出来,有些惊慌失措,第一反应连忙拉着旁边夏沐濋的衣袖,委屈哭诉:“夏沐濋,它没有印子,它怎么没有印子?”
刚才是喜极而泣的感动,现在是失去惊喜的伤心。岳千烛的哭腔让夏沐濋听着心疼,他拿起圣旨仔细一看,确实没有印子。刚刚要叩谢的心情一扫而光,夏沐濋紧皱眉毛,在殿上直接向圣上说道:“父皇,您这样耍我们很是过分!”
初仁皇帝看着大殿下的男女,一副“不关朕的事”的表情说:“朕说了,朕需要个师出有名的借口。打仗尚且需要一个隐藏自己野心的名声,翻案自然需要一个掩盖朕承认失误的幌子。”
果然是军旅出身的圣上,是不给自己一点有损名声的行军。不过,不是只有圣上是马背上的人,夏沐濋同样懂得如何先礼后兵。要理由是吗?夏沐濋就给自己父皇一个他无法拒绝,又无法疏忽,天下臣子和百姓都信服的理由。
夏沐濋双膝下跪,请奏圣上:“儿臣向父皇求一件事。”
初仁皇帝有点意外自己小儿子的行为,十分感兴趣他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你说。”
此时的岳千烛已经从刚才的悲喜交加中反应过来,她对跪着自己旁边的夏沐濋摇头,想让他不要乱来。
不过,夏沐濋现在是两耳不闻左右,双眼直盯着自己的父亲,一字一顿的说:“儿臣请旨赐婚!”
······
岳千烛浑浑噩噩的从庆华殿里走出来,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刚才里面发生的一切都快撑爆她的脑袋。请旨赐婚四个字一直围绕她的耳边,天知道夏沐濋说出这句话时,岳千烛有多震惊!
夏沐濋说:“岳千烛做儿臣王妃,岳家案便是儿臣的家务事。儿臣可以以沐王名义求得父皇审理此案,配合重审证据、众臣联名奏折、宫外民心流言。只要将所有的翻案理由归咎到儿臣身上,那么所有的舆论不过是儿臣难舍旧情而已。”
“父皇体贴儿臣,给您的儿媳亲家洗刷冤屈,乃人之常情,是百姓之理。没有人会提起当年案子错误的原因,天下人只会认为父皇一视同仁,爱民如子。”夏沐濋抬眸微微一笑:“不知父皇,可否满意这个师出有名?”
岳千烛在殿上眼睁睁的看着圣上点头同意,亲眼看到玉玺按在同意翻案岳家案的圣旨上,更是看到圣上亲写赐婚诏书,毫不犹疑。
两个时辰前还是叛国罪犯岳家女儿,现在竟然是以夏沐濋赐婚夫人的名号走出这里。更重要的是,她更是明晃晃的听到“王妃”二字。
王妃?夏沐濋的王妃!沐王府的王妃!岳千烛越想越慌,身体摇晃显现摔倒,幸亏被身后赶来的夏沐濋扶住。
“还在腿软?”夏沐濋的声音轻轻传到岳千烛的耳边。
岳千烛侧头看到夏沐濋微笑的模样,两片薄唇弯的弧度很是好看。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她这是跌到夏沐濋的怀里了,自己腰间的大手很是温热,这种暧昧不断提醒她,刚才的那些不是梦。
“你等一下。”岳千烛立刻站直身体向旁边移动两步。
夏沐濋不明白岳千烛的这个反应说道:“你躲什么?”
“不要过来!”岳千烛从侧面伸直手臂与夏沐濋保持距离。
夏沐濋轻笑一声,双手拢在袖中站在原地不动,等着岳千烛慢慢捋清自己的思路。
岳千烛闭着眼睛扶着额头,仔细想刚刚庆华殿上发生的一切。
圣上同意派苏候苏逢磊做主审重新判定岳家案,有了新的人证和物证定能判岳家案无罪。
圣上私下承认自己当年判案有误,但是作为圣上他无法告知天下人他的错误,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掩饰的理由。这时候夏沐濋站出来,请求赐婚岳千烛为王妃,这样岳家案就变成沐王府的家事,圣上便可以维护皇族的名誉同意恢复岳家清白。
其实翻案岳家案一早就是圣上的打算,不过圣上的打算不仅如此。
为了调查薛党党羽的多少和深浅。夏沐濋对刺杀案将计就计,用京都衙门威胁薛清平提出翻案,薛清平为了对付幕后利用刺杀案诬陷自己的黑手,同意与夏沐濋表面和谐不受挑拨。可背后迟平为了保住京都衙门,让夏沐濋放弃对刺杀案的追查,不惜让薛党全员联名奏折为岳家案翻案来作为交换。
结果是夏沐濋确实停止对刺杀案的追究,刺杀案不了了之,京都衙门的冯恒就免去办事不力的罪责。但是真正的结果是,圣上得到了一份薛党名单,这远比翻案岳家案,调查刺杀案来的更重要!
夏沐濋早就觉得自己是某一个棋局的一环,她现在的细细的想来,终于明白。
“你——”岳千烛放下手看向夏沐濋说:“一早就知道了?”
夏沐濋很是真诚:“知道什么?”
岳千烛:“圣上的目的。”
夏沐濋:“圣上什么目的?”
岳千烛左右看看,不能直言说是圣上调查薛清平,于是说:“圣上调查朝中局势。”
夏沐濋闻言,露出微笑说:“圣上确实有这个心思。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次的事绝对是意外引起,我们只是将计就计而已。”
“我们?”岳千烛注意到关键的词。
夏沐濋走到岳千烛身边,将她的手挽在自己手里,认真的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把某些事全都告诉你。”
岳千烛有点感动。也许是带着给家族翻案的感激,现在心里对夏沐濋和初仁皇帝都十分感谢。尤其是夏沐濋,刚刚他在朝堂上维护自己的时候,要说没有心动是不可能的。岳千烛相信夏沐濋所说的将计就计,因为这当中的谋划也有她的份。
只是她不足够明白,赐婚这等荒唐事夏沐濋怎么可以脱口而出?
岳千烛低头看着夏沐濋挽着自己,他的手因为常年不练武,茧子已经慢慢消磨,这等白皙的手耍起他的扇子来还真是好看,这双手拥抱自己的时候依旧十分的心动。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你不应该提出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