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后,皇宫内本应该安静入眠,一道战马嘶鸣打破了夜里的宁静。夏沐濋连夜闯宫。宫中一片慌乱,立刻进入紧急状态。
夏沐濋身穿战甲,站在庆华殿前,面对前来阻止的禁卫军,目光如炬,纹丝不动。初仁皇帝今夜在庆华殿休息,听到风声,立刻披衣出殿。
“濋儿,你在做甚?”初仁皇帝此时不仅是位父亲更是齐越的帝王,面对手握兵权的夏沐濋,深夜无诏入宫,完全可论谋逆论处。
夏沐濋抬头看向自己曾经视作神一样的父亲,已然没有了当初的敬佩之情。就是这样的一个父亲,却用说不清的理由,断送了自己与岳千烛的一切可能。他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无情帝王家。
夏沐濋此次来造成骚动非常大,其他宫人听到消息全部立刻赶来。沐映竹看到夏沐濋站在阶下,心中的震惊不减。
“父皇!”夏沐濋看到人来的差不多,开口喊道:“儿臣从来不认输,这次是来认输的。”
“濋儿!”沐映竹跑到夏沐濋身边:“什么也不要说,跟我走。”
夏沐濋苦笑一声:“姨母,您觉得现在我能走得了吗?”
异地王夜闯皇宫本就是死罪,怎么能走得了?
沐映竹看着夏沐濋,心中不忍,她摇头说:“能走的了,姨母和你舅父会拼了命保下你。就如十九年前,抱着还是婴儿的你逃出濋水。”
沐映竹的话很重,在场的人都听的真切。谁也没有忘记,那次的三年动荡血染山河,怀静皇后产子而亡,贤妃带着婴孩逃离濋水的艰苦。这不是所有人都能想象到的场景,但却是沐映竹带着夏沐濋经历过来的苦痛。
初仁皇帝心生动容,正因为他对沐映芝的爱意和愧疚才对夏沐濋百般纵容,但这并不是允许夏沐濋夜闯皇宫可以被原谅的理由。
“来人!”初仁皇帝下令:“将沐王压下去!”
禁卫军兵器出刃,响彻夜空。
沐映竹将夏沐濋护在身后,低吼道:“你们谁敢!”
谁要是动夏沐濋一下,沐映竹完全能够做出拼命的事,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
初仁皇帝大怒:“你这是在跟朕作对!”
沐映竹站在前面对着上面的九五之尊,道:“圣上不询问沐王原由,直接关押,臣妾不服。圣上曾经对临终前的姐姐承诺过,发生任何事您都不会伤害姐姐的孩子!”
初仁皇帝一生的软肋就是沐映芝,他看着与沐映芝有几分相像的夏沐濋,纵然心中有气,但是想到自己对沐映芝临终前的承诺,心还是软了下来。
“你带着他进来。”初仁皇帝转身回去殿中。
沐映竹回身对夏沐濋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舅父虽然不在,但是红纱军在。”
红纱军是沐家的底气,有震慑所有人的实力。
夏沐濋不是贸然冲动前来,他就是知道不管是自己的神远军还是母族的红纱军,都不会视他陷入危险于不顾。
庆华殿重新关上了大门。
薛素美和夏恪群这对母子见证了这一场闹剧。
“儿子,你是说这次夏沐濋过来会是因为什么?”薛素美明知故问。在调查淮州府岳家的时候,她可是已经知道了岳千烛和夏沐濋的私情。
夏恪群轻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前儿臣不信。现在,儿臣信了。”
“本宫真是越来越期待见到未来的儿媳妇,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魅力,让满是杀戮的三皇子都服软。”薛素美笑着说。
夏恪群只是在一旁跟着笑。其实他本来并不很重视这次联姻,不过是利益交换,不必如此上心。可是当他知道岳千烛和夏沐濋之间的男女之情,想到可以借此打击夏沐濋,心里便产生了非岳千烛不娶的想法。
不然他也不会立刻从淮南回来,趁着沐映行不在上京,来打击夏沐濋。
若淮州府将来可以为夏恪群所用,那么淮州便是夏恪群插入黔地的利剑,可以让夏沐濋有所忌惮。而现在,岳千烛就是他用来扎夏沐濋的利刃,让他内外皆废。
庆华殿内。
夏沐濋双膝跪在初仁皇帝面前,虽是跪着,但是仍旧笔直,丝毫没有认输的架势。
初仁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开口:“夜闯皇宫来见朕,到底所为何事?”
“儿臣想起父皇收回指婚圣旨。”夏沐濋眯眼:“儿臣想娶岳千烛。”
沐映竹在旁闭上眼睛,这个父子冲突的场面终究还是发生了。
初仁皇帝愤怒的将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怒吼道:“就因为个女人!”
夏沐濋十分笃定:“就是因为女人!”
“夏沐濋,沐家人的血性你是一点也没有学到。因为女人,你居然犯下闯宫死罪!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可以连累你母亲全族!”初仁愤恨的不是夏沐濋的冒失,而是他不顾后果的冲动。
夏沐濋很是淡然的说:“儿臣做了准备。”
“什么?”
夏沐濋解下自己身上的战甲和披风,放在地上,跪的笔直道:“儿臣卸掉一身功勋和沐王之名,自愿成为庶人,换一个与岳千烛相守一生的机会。”
弃功勋,扔王权,这是夏沐濋唯一能够想到可以让圣上收回成命的方法。本来他就对王权富贵没有兴趣,为齐越大军卖命不过是自身的一个责任罢了。
现在不要这个也无所谓。
沐映竹深吸一口气,虽然不赞同夏沐濋的决定,但是她很欣慰,沐家人的血性不是只在战场才有。她想,天上姐姐看到自己的儿子如今所为,也会为他骄傲。
初仁皇帝怎么也没有想到,夏沐濋会做出如此代价。他一心重视培养的儿子,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的放弃自己的一身功勋,夏沐濋是初仁皇帝为天下准备的定海神针,怎么允许他自甘放弃?
初仁皇帝冷哼一声:“想要与岳家小姐长长久久是吧。”
“是。”夏沐濋不假思索。
“好,朕倒要看看你能会不会后悔。”初仁皇帝这次是你真的怒了,将人禁足镜月殿,他要看看,年轻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与此同时,淮州府的深夜,岳千烛正在做自己的计划。
岳千烛坐在自己的案几前,如泣如诉的写下一封与岳家恩断义绝的书信。
是的,她准备逃婚。
岳千烛想明白了,自己无论怎么说服自己,都不会允许自己嫁给一个不认识和不喜欢的人。圣命确实难为,但是没说不能不违。她已经做好亡命天涯的准备,再此之前,她必须要与家里亲人和夏沐濋断了多有关心。
给夏沐濋的绝情信算算日子应该到了由洲,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与家里写下一封恩断义绝的书信,从今以后,她不再是岳家的人,岳家再也没有她这种不忠不孝的女儿。
岳千烛十分镇定的将打了多日的腹稿一气呵成的写在信上,她不敢停下笔,她怕自己停笔后就再也狠不下心。
只是当她写好信,重新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心疼和痛哭。从今以后她不再有情爱不再有亲人,剩下的只有漫无目的的漂泊。
岳千烛狠心的断了自己的所有的念想,为了自己,为了他们,岳千烛必须要走这一步。
放好了信,岳千烛整理好行礼,最后看一眼自己的房间,忍泪转身,踏出侯府再无回路。
“岳小姐准备逃婚?”岳千烛刚翻身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黑暗处走出唐路的身影。
岳千烛拉紧缰绳,她与唐路不过是泛泛之交,她担心逃婚的事被他泄露出去。
唐路继续说:“岳小姐不必担心,我是岳家的老师,情理之上我是站在你这边。逃婚,好像是你唯一的出路。”
岳千烛没想到唐路会放自己安然离开,心中忐忑:“你真的不会告密?”
唐路摇头说:“在下说过,如果岳小姐有难事可以找在下帮忙,至少在下会为小姐准备逃婚的计划。”
“先生现在是我家的老师,我逃婚被发现,势必会连累先生。我不想这么做。”
“那岳家呢?”
岳千烛吸着鼻子:“我已经与岳家恩断义绝。”
唐路微微一怔:“既然如此,在下就给小姐一样东西好了。”
说着,唐路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上面写着:千烛亲启。
“这是前几日凰城送来的信件,小姐不想知道关于沐王爷的消息,在下将此信拦了下来。现在,物归原主。”
岳千烛接过来,单是看信封上的字,就知道夏沐濋的笔迹。这段日子,她一直有意识的避开一切关于夏沐濋的消息,既然断了情爱,她就不想再与他有牵连,不想连累与他。
唐路说:“你逃婚,就算岳家可以安然无恙。但是负责送亲的人是沐王爷,他肯定要负责任。”
“他是圣上的皇子,圣上不会责难于他。”岳千烛一想到自己出嫁要被夏沐濋送出,更是心疼,对夏沐濋更是愧疚。
唐路说:“你不确定看看这封信吗?万一,沐王爷有话要对你说,你错过了,可就再也挽不回了。”
岳千烛说是不去理会夏沐濋,可是心里早就对他担心不已,反复纠结后,她开始打开了这封信。
上面写着:若逃离,去由洲。
落款:沐三楚。
信纸被泪珠打湿,这六个字就像是一颗救命稻草,让岳千烛知道该去往何地。由洲,是他母族的地方,他在等她。
岳千烛用力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将信收好,仿佛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其中。
“唐先生,我离开后,你也离开吧。”岳千烛对唐路奉劝道。她逃婚,肯定会连累到不少人,她不想让唐路深陷其中。
唐路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祝小姐,一路平安。”
岳千烛拉着缰绳,快马消失在夜色中。
唐路回头看着侯府的匾额,微微一笑。
经过了两天时间,岳千烛赶到由洲,找到沐府,直言要见沐府里的主人。
沐府的管家不敢让岳千烛进府,将她留在门外,去叫府里的主人。
沐凝一听是岳千烛过来,立刻让人将她请进府里。
岳千烛看到沐凝,见到了久违的朋友,一时间心中的委屈迸发出来,泪如雨下。
这一段时间,沐凝见到了夏沐濋的难耐,自然也能猜到岳千烛的不好过。若不是她现在的腿脚,她肯定是去岳候府看望她。可是自从沐凝被夏沐濋送回来,为了不让自己出去,夏沐濋还特意交代严看府邸,沐凝想要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岳千烛哭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
沐凝怜惜的给岳千烛擦着眼泪:“你送来的信我收到了,但是我一直没有与濋儿提起此事,怕他伤心。”
岳千烛不敢直视沐凝的眼睛,明明说好不与夏沐濋再产生联系,但还是先来到了沐府,这样的岳千烛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我理解的苦心,濋儿也会理解你。”沐凝说:“只是你这样逃婚,确定可以吗?”
岳千烛低头苦笑着:“我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看到了信。”
沐凝没有想到岳千烛做得如此彻底,一方面为她的坚决钦佩,一方面又为她感到难过。让她放弃自己的亲朋好友何等的心痛。
沐凝说:“我现在已经很久没有上濋儿,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凰城突然政务加重,黔地附近也有鲁朝军队频频骚扰,他可能腾不出时间——”
岳千烛知道这是沐凝在为夏沐濋解释,不过她不在乎这个,既然自己要断了情分,就更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事。
“没事,其实我就是待几日,在宫里不知道我逃婚之前,我需要找一个地方,逃得远远的。不必打扰沐濋,姐姐也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岳千烛从衣服里拿出唐路给自己的信说:“沐濋给我一封信,我想着再离开之前,看看你也好,从此天涯永别,想想还挺伤心的。”
沐凝没有看信,既然是夏沐濋给岳千烛,肯定有他的心意,就没有说什么。
“那你先休息,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的苦。”沐凝说。
岳千烛赶来由洲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劳累,许是到了沐府,放松了戒备身体乏累的很,便在沐凝的安排下回去房间休息。
只是她不知道,从她进入由洲的那一刻,就踏入了某人准备好的陷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