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华殿里,茶香袅袅。
夏沐濋跪坐在一侧。初仁皇帝忙完手中的奏折,让万里公公收起放在一侧的架子上。
初仁皇帝许久未和自己的小儿子一起喝茶,年前年后的烦心事太多,现在终于能够安静下来,还有时间与他一起品茶。
“朕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喝茶。”初仁皇帝先开口说。
夏沐濋品了一口茶说:“以前不喜欢喝觉得茶的味道都一样,入了军营喝过白水,喝过茶叶渣子,才知道茶分很多种,更有优劣之分。不是儿臣喜欢上了喝茶,而是不喝就浪费了这等泡好的茶。”
“你终究是怪朕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将你扔进军营。”
“父皇言重,儿臣从未这样想。小时候虽然苦了一些,但也自由。自小散养惯了,宫中那几年还真是不舒服,军营里待的倒是很惬意。”
这是夏沐濋的心里话,他从不埋怨圣上把自己送进军营,对他的埋怨自始至终只有一件事罢了。
父子俩之间安静了一会儿,只有万里公公给他们续茶的声音。
初仁皇帝说:“贤妃提起给你选王妃的事了。”
夏沐濋抬眸看向初仁皇帝:“姨母提起多次,儿臣要是再拒绝怕是寒了她的心。”
整个上京城里,除了元帅府,夏沐濋最关心的就是沐映竹。
“也好。她最近一直心神不宁,让她忙乎你的事,还能分分心。”初仁皇帝喝了一口茶说:“待到她选好人选,就会让人拿画像到凰城去了。”
过两天夏沐濋就要回黔地。作为异地王,他不能离开黔地太久。同样是作为异地王,他不能逗留上京城太久。
“上京城可是中意的女子?”初仁为夏沐濋的亲事上了心,毕竟是自己和沐映芝的儿子,对他的生活格外的用心。
“儿臣一直在黔地生活,没有时间看上京城的美色。”
“那黔地可以看中的?”
“黔地的女子——”夏沐濋摇头说:“父皇知道的。”
夏沐濋的生母是黔地由州生人,姨母也是由州生人。这两位可都是初仁皇帝的后宫家眷,他最了解黔地女人才是。
知道夏沐濋在搪塞自己,初仁皇帝并不生气,因为他是自己和沐映芝儿子,身上总是有些父亲的高傲和母亲的叛逆。
“你母亲当年在由州大摆比武招亲的擂台,只是为了证明天下武功,女子可在男子上。擂台摆了半个月,你母亲就赢了半个月。恰逢朕奉先帝之命微服私访,一时手痒就上了擂台。”初仁皇帝和回顾往事,嘴角含笑:“这一上啊,就给自己娶了个王妃回来,这一场擂台,缘定便开始了。”
关于初仁皇帝和沐映芝的爱情佳话其实也算是人尽皆知。
当时初仁刚刚成年封王,奉了先帝考察黔地的命令路过由州,碰到了当时比武招亲的沐映芝。当时的由州沐氏已经是赫赫有名的战功家族,除了长子沐映竹已经官拜朝中武将,长女沐映芝更是掌管的由州民兵红纱组织。
沐映芝武功高强,出身不俗,虽为武者,却长相甜美,一双含情双眼十分招人怜爱。所以沐映芝比武招亲的消息一经传出,来往由州城的有志青年络绎不绝。而沐映芝敢比武招亲是有十足的底气,大摆擂台半个月竟无一敌手。
就在擂台的最后一天,沐映芝对上了来考察的初仁。两人在擂台上一招一式的对决打成了平手。
初仁第一次见到如此厉害的女子!
沐映芝也第一次在擂台上碰到,即使在武弓上见真章的同时不失风度的男人。
当然那场擂台,沐映芝没有输,也就不会有嫁人的说法。可是她还是对初仁产生好感,缘定终身,入府为妃。
初仁称王初期,由州沐氏全力支持。
先帝末期局势不稳,沐映芝大方的同意利益联姻,让薛家小姐加入王府。
沐映芝初次怀孕流产后,来不得休养立刻着急由州红纱民兵,不断走动联系,整个黔地民兵皆成初仁暗兵。
先帝驾崩,无继承储君,各处争权者皆起争权,沐映芝手拿双剑四处拉拢朝臣,硬生生给初仁创造出可以争帝王的“三王两将”。
初仁的大哥初阳王爷,天生胆小怕事性子软,无心朝政,早早与争权无关,可他却拥有莱地这一兵家必争之地。
沐映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拿他的女儿夏念华的未来说服他。保证新王登基,将念华视为己出,享受齐越公主待遇,永不和亲。如果将来后宫添公主,夏念华将以长公主之耀响彻天下。
爱女心切的初阳王爷,念在沐映芝的真诚和她与自己妻子的情同姐妹,最后同意跟随初仁,成为第一位追随初仁的皇家王爷。
初仁的同胞兄长初光,齐越的第一杀神,崇尚武力,军中地位无人撼动,四方争权势力皆欲拉拢。
沐映芝与他早年相识,又曾舍命救过他的独子夏恪信。初光早就对动乱心生不满,但自己忠诚皇权绝不私自动兵。沐映芝知道初光用兵如神,但心思细腻,知道他也担心自己辅佐初仁后,功高盖主得到不好的下场。
所以沐映芝毅然决然的将手里的黔地红纱民军,全部交给初光在动荡中带领,并且亲自写下血书给民兵众人:
若初仁登基后妄图对初光不利,全民而起,拥护萍地安和王世代。动乱结束,红纱军交由沐映行管理,但保护萍地条件誓死不变。
这是沐映芝给出初光诚意,也是初仁默认给初光的保障。所以在沐映芝的说合下,萍地起义拥护新帝,有情有理,挥旗汇合。
“三王两将”中的另一位王其实是齐越第一文臣世家,苏家。那时的苏家世袭侯爷苏逢磊刚刚世袭成益侯不久。
他与初仁的胞妹夏艺青早就情同意合。可是当时夏艺青被选为联姻公主,不日远嫁。有情人不能眷属,何等凄凉。是沐映芝说服初仁毁约联姻,让苏逢磊与夏艺青两人成亲。
为此,二人感激不尽,从此苏逢磊在朝中以成益侯的名望在朝中周旋,有了他的斡旋,才有前线战争的稳定。
至于“两将”自然是指沐映芝的母族兄长沐映行,统帅神远军冲锋陷阵。侧妃薛素美的兄长薛清平安抚后方。
这才有了最后初仁打下天下,登上帝王的必然。
可惜沐映芝再也看不到初仁皇袍加身。动荡战争的第二年,沐映芝因为多地奔走,身体虚垮,又意外怀孕,油尽灯枯。在濋水之战的后方,拼尽最后一口气生下男婴,难产而死,再无生机。
夏沐濋。姓为皇氏,中为母姓,末为转折战役之名。这是初仁起名,对这个孩子寄托了无限的希望。
濋水之战后,初仁势如破竹。王妃之死令全军悲愤,最后各方合纵,直捣皇城,入主上京城。
初仁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是办了登基大典,同时追封沐映芝为怀静皇后,同天以皇后之礼厚葬沐映芝入皇陵。
军队整改,取红纱为名设立自己的亲军。沐映芝对“三王两将”的所有承诺,初仁实现。沐映芝女子仍强的信念,初仁坚守。沐映芝向往的自由,初仁全部给了她的儿子。
帝后感情至深,成为一段可歌可泣的佳话。
只是,那也只是佳话。在夏沐濋眼里,这不过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而已。对这个孩子而言,出生便没了母亲,这是这段佳话之下最残酷的事实。
收起回忆,初仁皇帝回到现实,他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在手里拿捏着:“贤妃给你选妃不会单独去选,朕已经下了旨意进行选秀。不只是你,你大哥和你二哥,还有各地的王侯公子也会趁机指婚。并由贤妃全权负责。她现在啊,精神的不得了。都是为了你啊,哈哈哈。”
“姨母喜欢就好。”夏沐濋微微挑眉:“二哥确实需要皇妃,延寿殿孤寂了很久,可是大哥已经有了两位侧妃,还要选吗?”
夏沐濋想起五年前,哼!不全由他的选妃而起!
“德妃为他考量,由着他们去了。”初仁皇帝扔下手里的糕点说:“挑一个家室微弱的家族,就可以了。”
夏沐濋对夏恪群和夏恪勤的选妃不感兴趣,娶谁?娶多少?联姻到多少门第之家?又有多王权富贵?
这些都没有入夏沐濋的眼睛。
“那二哥呢?”夏沐濋最关心的人另有其他:“父皇打算将二哥过继给姨母?”
万里公公续茶的手微微一顿后继续倒茶。
“事情尚无定论,所以没有告知你。”初仁皇帝面临夏沐濋的时候,向来都是十分的耐心。
夏沐濋是到了上京听到的流言,才知道此事。结果未定,所以消息没有告知到黔地,实属正常。
“儿臣想知道,是谁提出过继事宜?”
“知道是谁,你想做什么?”
夏沐濋摩擦着茶杯,提起嘴角:“儿臣想问问那人,居心何在!”
初仁皇帝饶有兴趣,让夏沐濋继续说。
夏沐濋笑了:“父皇比儿臣更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儿臣就不多表述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之争,本与沐家无任何关系。现在二皇子过继给沐映竹,势必牵扯前朝后宫之争。提出此建议的人是想让大皇子和二皇子势均力敌,让德妃和贤妃后宫争利,让国公府和元帅府对敌。
提议之人,其心可诛!
初仁皇帝呵呵笑着:“即是如此,朕更不能告诉你是何人提议,以免那人死于非命。”
“父皇说笑,过继之事不成,那人就安全。”夏沐濋明晃晃的回答。
言外之人,那人的命能不能成,取决于初仁皇帝同不同意过继。
夏沐濋松开茶杯,双手拢在袖中,接着说:“没有母亲的人不只二哥一人。
还有夏沐濋!一个连亲生母亲都没有见过的人!
大殿中陷入某种安静。
万里公公站在一侧,躬着身子给他们继续续茶,擦掉初仁皇帝身前桌上的糕点残渣。
“这糕点是安和王从萍地带来的,据说里面的原材料一年才有一次,所以非常的珍稀。”万里公公将装着糕点的盘子放到夏沐濋跟前:“三殿下,您尝尝。”
万里公公有意缓解气氛,夏沐濋就给他一个面子,伸手拿过一块糕点放在嘴中认真咀嚼,笑着说:“味道不错。万里公公,除了这里的,还有吗?”
万里公公微笑着:“有的,还有两盒。”
夏沐濋:“我想要,回去黔地的时候想在路上吃。”
万里公公看向初仁皇帝,后者点头,他说:“三殿下喜欢,自然可以拿上。”
夏沐濋将盘子拉到自己身前,继续吃着。不是因为想要缓和尴尬的气氛,也不是给万里公公面子,而是——单纯的好吃。
初仁皇帝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天:“过去多久了?”
万里公公:“过去一个时辰。”
初仁皇帝说:“叫叶适言和那个小随从进来吧。功臣在外,不能久等。”
万里公公作了个揖,来到殿外,吩咐小公公去延寿殿请人。
“科举舞弊案你怎么看?”初仁皇帝问道。
夏沐濋吃着糕点,含糊着说:“儿臣无法看这件事,父皇一会可以问问叶适言和钱三两。”
说完,夏沐濋依旧吃着糕点,还不忘自己给自己续茶。
又是在装糊涂。刚才针对夏恪勤过继的事他还气势凌人,现在提到朝廷正事,他又推得一干二净。
可还真是合格的封地之王,朝中的事是一点也不会过问。
岳千烛还在和夏恪勤聊天气,小公公来此请她入殿。岳千烛起身告别夏恪勤,跟着小公公到了偏殿,见到了邹进和叶适言。
岳千烛第一次见到邹进,早就听闻邹进乃天下文人之重,所以敬重的行礼。
邹进知道自己翻案有眼前这个孩子的努力,所以回以感激之礼。
岳千烛和叶适言告别邹进,立刻延寿殿前往庆华殿。
大门打开,万里公公带路。
岳千烛心中紧张,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拳,一会就要向初仁皇帝阐明真相,她怕,很怕!
万一圣上认定岳家叛国,不准翻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