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急雨的夜里,被大雨淋透岳千烛终于在城外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落脚的凉亭。此时的她身上宽大的道袍已经湿漉漉,脸上还有些泥土的痕迹,很是狼狈。
城外凉亭里此时还有几个渔夫一同避雨,看见远处跑来一个瘦弱的小道士,纷纷让开一侧的路,让小道士进来。
“这秋雨凉,快来火堆旁烤烤火。”岳千烛刚进凉亭就被一个渔夫大伯叫过来。
“谢谢。”岳千烛的声音有些寒冷的发抖,便也没有推让而是坐在了火堆一旁角落烤着火。
一位中年的妇女走过来,拿着一块薄毯盖在了岳千烛身上:“这天凉,你的衣服都湿透了,先盖上暖和一下。”
许是有了被子的温暖,岳千烛又是礼貌的说了一声:“谢谢。”
这时,岳千烛才抬头仔细的看着凉亭里的人,三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女人,看他们着装和地上摆放的工具,猜测应该是准备到湖里打鱼收网的渔夫,只是碰到大雨就被困到了原地。
“这天真是说不准,早知道有雨咱们就不用这么早出来了。”一个留着八字胡子的渔夫嘴里都是埋怨。
妇人接过话安慰他说::“就一阵急雨,躲躲就过去了。”
渔夫大伯:“对对对,雨停咱们就去拉网,干完这一次,咱们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回城里等着卖钱拿银子,好好休息一阵子。”
“没错,正好赶上封城,咱们就能好好歇上个几天。城里的醉花酿也到了酒香四溢的时候,咱们买上两坛,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场。哈哈哈!”一个带着灰色头巾的大叔兴致满满的说,仿佛这醉花酿已经入了口,暖了胃。
岳千烛拉紧身上的毯子,双眼眨着看着火堆,听他们说着闲话,聊着家常。
“小道士,你打哪来啊?”渔夫大伯问着角落,躲在毯子小的小道士。
岳千烛咳了咳嗓子,放低声音回答:“凤山仪元观。”
“呦,这仪元观可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里的道士个个都是道骨仙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厉害的不得了。”八角胡子渔夫兴奋道:“尤其是那的道长一线大师,更是有起死回生的手法,救活很多将死之人!”
众人听后当一乐,哈哈大笑,这世上哪有能够起死回生之人,真是过于夸张!
妇人坐在岳千烛旁边笑着说:“可是仪元观在淮州地界,与咱们凰城也有数十里的距离,你是怎么过来的?”
岳千烛从仪元观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一路上总会有人问自己这个问题,所以将自己打好的腹稿就说了出来:“奉了家师之命,去给岩西寺的幻参方丈送信。哪知在路上碰到了劫匪,将我的包裹行囊和信件都抢了去,故而狼狈至此。”
遇上劫匪是真,不过去岩西寺却是假。
岳千烛原打算是带着行囊和通关文牒一路向北入上京,可是路上突遭劫匪抢劫,所以不得不路过黔地凰城。
只不过岳千烛选择现在的这般说词,可以有效的回答众人的好意询问,而又不会让人产生联想。更何况凰城附近的岩西寺虽然有些老旧,但也是算个小有名气的寺庙,自当不会让人起疑。
提到了岩西寺,渔夫们又开始找到新的话头,滔滔不绝的彼此说着关于岩西寺的故事。不过大多都是围绕着岩西寺方丈来说,都说这位方丈虽然是一寺住持却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在称不上德行兼备。好在幻参方丈一心为善、普度众人,而且寺庙灵验的很,所以深受百姓喜爱,岩西寺也就成了小有名气的寺庙。
岳千烛双膝并拢屈在身前,紧紧贴在角落的柱子,尽量的占用一小块空间。
热酒、火堆、谈笑声。不会等了半刻,这场急雨终于停了下来,不过渔夫们并不打算立刻就走,他们还要看看夜色,确定一会没有了大雨,才能出发。
一场急雨不至于让湖水翻腾,岳千烛正呆呆的看着对面的湖水,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踢踏的声音。
岳千烛寻着声音看去,突然惊愕失色,对面有两个骑马的人,夜色之中看不清什么面貌,可是岳千烛却将其中一人的身形看的真切,这让她本就苍白的笑脸又白了几分。
她迅速低头埋在在自己的双膝之间,甚至希望额前零落的头发能挡住自己的脸。
“陈领军,这里!这里!”八胡子渔夫看清楚来人后,热情的挥手招呼着。
这一声,让岳千烛的头埋得更深了。
陈致听到声音,驾着马走过去,来到凉亭前翻身下马:“这是夜捕去?”
八胡子渔夫:“是啊是啊,把白天的网捞上来。”
陈致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到角落里藏着一个人,毯子只盖在了这人的身上,垂在地上的道袍证实了他的身份。
“哪来的小道士?”陈致问。
妇人走过来笑着说:“过来躲雨的孩子,路上遇上了盗贼,浑身又湿透了,看着怪可怜的,便让他休息一下,估计是睡着了。”
说着,妇人就要叫醒他。
“睡着了便不要叫了。”声音是从陈致身后传出来的。
岳千烛心里一怔,他的声音没有变,只是比原来多了几分低沉。
陈致身后的人也是驱马前行,终于借着火光,众人可是看清他的脸。
渔夫们见到后纷纷下跪:“草民拜见沐王爷。”
夏沐濋只是扫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人,丝毫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这是城外,不用多礼。”他说。
渔夫们起身,才仔细夏沐濋的模样,没错,就是他们黔地的王,凰城的主人。
陈致说道:“我和王爷只是过来郊外巡城,你们不用多礼,一会去捞网捕鱼就可。”
众人:“是。”
陈致翻身上马说:“你们早些回来,明儿个一早就要封城,别误了时辰进不来城。”
众人:“谢陈领军。”
“走吧。”夏沐濋拉紧马绳,对着陈致说。
陈致又回头嘱咐渔夫几句,跟着王爷继续前行。
“真是好了,我这可是第三次在城外碰见沐王爷巡城。”带着灰色帽子的渔夫说。
“咱们黔地有这么个王爷罩着,可是安心。”八胡子渔夫一边说一边收拾渔具,一步小心砸到了岳千烛的脚面。
岳千烛吃痛,不得不装作了惊醒的样子。
“呦,小道士没伤着吧。”八胡子渔夫担忧的问。
岳千烛摇头,表示无碍,但也装作了刚刚醒来的模样。
妇人说笑着:“你刚才睡着了,可是错过了看见沐王爷的机会。”
岳千烛很是遗憾的说:“是吗?听闻沐王很是厉害,可惜,还真是错过了呢。”
渔夫老伯笑着说:“沐王爷何止是厉害,你要是知道他的经历,定当是五体投地。”
灰色帽子的渔夫说:“怎么个厉害法?”
他是去年才来到黔地讨生活,对这位黔地的王只是听过威名,不甚了解,故而十分想听他的故事。
渔夫老伯笑着开始解释说:“这位沐王,身份可是不简单——”
黔地沐王,本名夏沐濋,是当今圣上幼子,大将军沐映行和贤妃娘娘沐映竹的亲外甥,二十万神远军少帅,齐越听调不听宣第一人,齐越史上最年轻的异地王。
出生在齐越三年动荡五王动乱时期,父族为皇族夏氏,母族为黔地由州沐氏家族。皇族自当不用说,天之骄子。而这沐氏一族是齐越有名的军功家族,族中各个武艺超群,英勇善战,功勋傍身。
齐越动荡第二年恰逢濋水之战,当时的皇子妃沐家长女沐映芝在战场生产在即,最后拼了性命产下婴孩后便血崩而死。
为保婴孩活命,当时还是少女的沐家次女沐映竹带着孩子逃回了由州沐府。
齐越动荡之后,最后是当今圣上夺得了皇位,改年号初仁。
初仁五年,皇帝将动荡三年的隐患解决后,才将这孩子接回京城。此时夏沐濋已经七岁。同时他的姨母,沐家次女沐映竹也嫁入宫中为妃,目的就是照顾这个孩子。
初仁十二年,十四岁的夏沐濋参军神远军,到自己舅父旗下。
初仁十三年,拜领军之位。
初仁十四年,参与白石之战一战成名,并且单人带队豪取齐越被抢八座州府。
初仁十五年,十七岁黔地封王,取母族之姓,封为沐王,做主黔地,统领十五州三十二府。成为齐越最年轻的异地王,也是齐越第一位外地封王的皇子。
渔夫老伯本是气宇轩昂的讲述夏沐濋的生平,就像是炫耀自己家的孩子一样,满脸的骄傲。可是正说着情绪突然暗淡下来:“可是啊,出现了不好的事。”
“什么事啊?快说啊,都急死了。”灰帽子渔夫听的正热血沸腾,突然停了下来,很是急迫。
岳千烛低下头,目光暗淡,泪眼朦胧。
渔夫老伯继续说,可是语气里没有了刚才的激动。
初仁十六年,夏沐濋十八岁入黔地淮州城游玩,与当时的淮州侯之女岳氏千金发生了情愫。这本可以谱成一段佳话,可是天不遂人愿,此女被指婚当朝大皇子,并让夏沐濋护送进京。
最后夏沐濋心中不忍,准备放此女逃生,自己违背圣令。不料恰逢淮州劫难,淮洲侯叛国,将淮洲卖给了鲁朝,鲁朝举兵攻打,将毫无防备的三千将士在由州被坑杀,夏沐濋也是身负重伤。鲁朝将士趁机夺下黔地三州,其中就有夏沐濋的故乡由州。
后来,夏沐濋伤愈,带着神远军苦战一年,收复失地,光复由州。也是那时起,夏沐濋性情大变,本是春风得意的骄傲少年郎,变得沉稳内敛老谋深算,直到今日。
渔夫老伯微微叹气,这段历史也让旁人听的是万分遗憾。
岳千烛只感觉脸上凉凉的,她抬手一摸,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灰帽子渔夫问:“那位淮州侯之女呢?”
渔夫老伯说:“不知道,听说是逃亡的路上坠了崖,尸骨不见。”
妇人可怜说:“那女子也是可怜,命不由自己,却落得个家破人亡。”
“有什么可怜的!”灰帽子渔夫义愤填膺的说:“是她拒绝出嫁,她爹通敌叛国,三千将士英魂应该由他们全家来陪葬!”
岳千烛听着,不自觉的抱紧了肩膀。她微微的摇着头,事情不是这样的,淮州侯府没有叛国,淮州侯之女也不是夏沐濋私自放走的,他没有违抗圣命,他不能背上这个污名。
“瞧你的暴脾气,别是把小道士给吓到了。”妇人说看着发抖的岳千烛,只当她是害怕。
灰帽子渔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刚才这不是激动嘛。小道士,别见怪啊。”
渔夫老伯抬头看了看天,估计不会下雨了,便招呼大家赶快去收网。
岳千烛将毯子叠好,双手交还给夫人,微微欠身当做告别便转身向凰城的方向去。
夫人接过毯子微微一愣,看着已经远去的单薄的小道士,总感觉自己好像看走了眼,那小道士似乎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