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文没有想到,地图上短短不足一百公里的路程,会花掉他足足三四个小时。
乡村公路并不象高速公路这样,设立了明确的指示牌,只需按图索骥就行。每个路口看起来都差不多,而且分岔路多到让他眼晕!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光是停车问路,就不下四五次。
更让他光火的是,滨海十点钟正是夜的开始,但是乡下却已到处一片静寂,十户人家到有八户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好在乡人纯朴,没有城里人的防卫心重,遇到陌生人问路,即使是在睡梦中被人惊醒,依旧会热情地给予正确的指引。
郑嘉文啊郑嘉文,你丫的简直就是有病!
为了个对你不屑一顾的女人,大冷的天又黑灯瞎火的瞎忙活了大半夜,何苦来哉?
嘉文越开越恼火,如果不是他天生有一股子不服输的拧劲,好几次他都想掉头而回了。
当他费尽周折,终于抵达奶奶所在的村庄时,已是夜里十二点多钟了。
雪亮的车灯划破了漆黑的夜晚,引擎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
“颜颜?她吃过晚饭跟着亦辰回滨海了啊。”奶奶看着他,一脸的吃惊。
“嘎?”奋战了一晚的结果,竟然是扑了个空,嘉文郁闷得想撞墙。
“过来烤烤火,驱驱寒气。”奶奶升起火,招呼嘉文到火边坐。
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狗吠声,看着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望着红红的火舌,让嘉文有好一阵的恍惚,以为自己正置身于四五十年代的黑白默片里。
“这个地方不太好找,很辛苦吧?”奶奶慈祥地望着他微笑。
她终于知道颜颜为什么烦恼了。
这两个男生,一个俊挺,一个温雅,颜颜怕是难于取舍了。
“还好。”嘉文苦笑。
辛苦倒在其次,没见到人才让人懊恼。
“呵呵,走那么远的路,却只看到我这个老太婆,很失望吧?”奶奶淡淡地笑了。
“呃,怎么会?”被看穿心事,嘉文有一瞬间的狼狈。
“不是就好,”奶奶呵呵笑:“在这里睡一晚,明天早上再走吧。”
“不用了,我开车回去。”嘉文急忙拒绝。
“嫌家里太简陋了,怕住不惯?”奶奶微微一笑:“放心,被褥都是刚换的,很干净。”
“我不是这个意思……”嘉文一脸尴尬。
“天黑路滑,路况又不熟,等你摸回去,还不天亮了啊?”奶奶忽地冲他眨了眨眼睛:“留下来吧,给你住颜颜的房间。”
“嘎?”
一股热气直冲上头顶,面对老人那双看透一切的老眼,嘉文顿觉一阵脸热心跳,平素油腔滑调的他,此刻忽然词穷。
“对了,你要不要给颜颜打个电话?”
“不用了,反正明天就回去。”瞟了一眼装在奶奶卧室床头柜上的电话,嘉文强忍住心底的渴望,摇了摇头:“再说,今天这么晚了,颜颜肯定已经睡了。”
奶奶把他带进卧房:“你看看还缺什么东西?被子够不够厚?不够我再给你加一床。”
“不用了。”嘉文站在门边,心潮澎湃。
这就是斯颜住了一个星期的房间呢!
“那好,我就不多罗嗦了,你早点休息。”正说着话,房间的灯泡闪一一下,突然灭了。
嘉文吓了一跳,急忙叫:“奶奶,你没事吧?”
“没事,保险烧坏了。”奶奶呵呵笑:“你站着别动,我去拿蜡烛。”
“我来吧。”嘉文啪地打燃打火机。
“你不熟地方,还是我去。”
“一起吧。”嘉文神情紧张,急忙上前掺住奶奶的臂。
家里乌漆抹黑的的,万一摔倒了,事情就大条了。
“好,你看好脚底下,别拌倒了。”
五分钟后,奶奶从抽屉里找出蜡烛点燃。
“有备用保险丝吗?我帮你换上吧。”嘉文看着摇曳的烛光,心底总觉不踏实。
奶奶这么大的年纪,谁替她换保险啊?
“你会啊?”奶奶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错,小伙子挺细心,应该知道心疼人。
“应该没问题。”嘉文信心满满。
虽然从没做过这种事,不过应该不难。
“那就麻烦你了。”奶奶也不跟他客气,从工具箱里找出试电笔和保险丝交到他的手里。
于是,一老一少,冒着寒风,就着明明灭灭的烛火,一起出门。
嘉文瞄了一眼保险的高度:“奶奶,有梯子吗?”
“搬张木桌,上面再加把椅子垫脚行不行?”奶奶跟他打商量:“村里的电工,每次都是这样修的。”
“那行!”嘉文怔了一下,满口答应。
没道理别人能做,他不行是吧?
嘉文错了。
地面并不平整,再加上晚上视线不良,怎么摆弄那张桌子,也没有办法让它不摇晃。在那上面再加把椅子,人站在上面危危险险,摇摇欲坠,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来。
“奶奶,你走开一点。”他好担心,万一掉下来砸到奶奶就完了。
“不用,我替你扶着椅子,另外再递个工具什么的也好。”奶奶把蜡烛放到窗台上,颤巍巍地过来帮忙。
“别,”嘉文滴汗:“我反应快,万一不行,随时可以跳下来,奶奶在旁边反而碍事。”
“那,好吧。”奶奶撇撇唇,站到一旁观战。
嘉文深吸一口气,上了!
都到这份上了,关键时刻可不能掉链子!
于是,他把电笔插到西装外套里,把保险丝咬在嘴巴里,爬上了桌子,站在椅子上,一手扶着墙,不时还得用打火机照一下明。
摆弄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终于搞定这该死的保险。
嘉文如释重负,轻松地从椅子上一跃而下。
那种感觉,竟比搞定一桩上千万的订单还要爽。
“行了。”看着重新亮堂起来的房间,奶奶脸上笑得象开了菊花。
这孩子不错,脑子灵活,身手敏捷,而且还挺有耐心。
嘉文洗净手脸,重新踏进属于斯颜的小卧房时,已是午夜一点半。
房子的空间不大,摆设很简单,书柜桌椅看得出年代很远,很多地方掉了漆,留下斑驳的岁月的痕迹。
但是里面的东西收拾得很干净整齐,看得出主人在很用心地打理着这一切。
窗户上挂着浅绿色的窗帘,拉开了一半,明亮的玻璃外是灰黑的山林的剪影。风声掠过,窗帘无声飘舞。
窗下是一张古老的木板床,挂着他只在电影里见过的蚊帐。
淡绿色的被套,一对绣着碎花的枕头可爱地歪着头亲密地靠在一起。
这一周来,斯颜就是在这里,在这盏灯下安静地看着书,度过每一个黄昏,迎来每一个日出。
她可曾偶尔也想念过他?想念过他们之间甜蜜又快乐的瞬间?
他慢慢走过去,伸手取了枕头抱在怀里,在鼻间闻了闻,有阳光晒过的味道,暖暖的,嗯,他很喜欢。
灯光印着床头,一根长发温柔地躺在干净的床单上。
他小心地拈起来,慢慢地,温柔地缠绕在指间,忽然鼻间酸涩,心里似有什么东西缓缓地流过。
横亘在他与斯颜之间的那一百公里的距离,在这一瞬间,忽然缩短为零。
他微微地笑了,纠缠了他整晚的懊恼,追逐了他一周的不安,在这一刻,不翼而飞,剩下的是满满的柔情。
这是斯颜住了一周的房子呢!
这房间里,还有她的影子,留着她的馨香。
他脱鞋上床,在弯腰的瞬间,却瞥到床角一团揉皱了的白纸。
很显然,它无意间掉到夹角,打扫卫生时成了漏网之鱼。
“粗心鬼!”他呵呵地笑了,俯身拾起,随手展开一瞧,不觉呆住了。
一张十六开的白纸上,画满了问号。
被问号填满的空隙里,写着两个熟悉的名字:亦辰?嘉文?
原来,这一周来,她一直挣扎在两个人之间,无法取舍。
所以,她一直在逃避,躲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不跟外界的任何人联系?
那么,亦辰的到来,岂不是令她心中的天平越发向那边倾斜?
他来晚了,来晚了!是吗?是吗?
一念及此,嘉文的胸口似塞着一团乱草,闷闷的,竟无法呼吸……
一夜碾转,好容易挨到天亮才模模糊糊睡着。
叩叩叩一阵怪异地响声传来,惊醒了沉睡的他。
他睁开眼睛一瞧,天色已大亮。
“SHIT!”他低咒一声,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跳到窗前一瞧,奶奶在院子里劈柴。阳光印在斧子上,一闪一闪的,耀花了眼睛。
“奶奶,我来吧。”他冲出去,从奶奶手里抢下斧子。
“别,你没用惯,还是我来吧,得用巧劲。”奶奶笑着阻止。
他一看就没干过粗活,手掌白皙干净,一个茧都没有。
“不会,瞧我的!”嘉文捋高了袖子,握着斧头豪情万千。
“那你小心,两腿分开站,小心别劈到脚了。”奶奶站到一旁,细心地示范给他看,又仔细地叮嘱。
“行了,我会了。”
奶奶乐呵呵地瞧了一会,这才放心地交给他,进到屋里去做饭了。
嘉文挥汗如雨,奋战了一小时,才终于把那些木柴搞定。一块块码成圆圈高高地摞起来,居然有一人多高。
“吃饭了~”奶奶扶着门,微笑着招呼。
“来了~”
这一顿平常的农家饭,嘉文吃得又香又甜,居然吃了三大碗饭。
“颜颜那孩子,不太爱说话,有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吧?”奶奶笑眯眯地望着他。
“奶奶~”嘉文有些无措。
“你是男人,要多担待些,可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我,我会的。”
“我们家颜颜啊,其实心思很单纯,感情上又很迟钝,你给她点时间,她会想清楚的。”奶奶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
啧,都起了水泡了,作孽啊。
“嗯。”嘉文点头,心里沉甸甸的。
奶奶突然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斯颜跟她说什么了吗?
“开车小心,有时间常来玩。”
“我会的。”嘉文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照后镜里,那棵大樟树下,一头白发一直在风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