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祭落华衣衫单薄,思索了一会并没有什么结果,他竟蜷起了身子,有点抖索起来。本来,以春天的微寒和他长期练武的体质,不可能会这样的,他惊讶无比,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练武多年,怎么会这么不济事?”但随即,他恍然,这必定是体内的伤势引起的,本来,即便是一个不练武的人,也不会畏惧这点风寒,可是现在,他竟然比不练武的人体质还要差!
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有什么挣钱的门路,他灰心无比,耳边再次响起了十年前伯父祭云鹤的话语,当时听了虽然非常刺耳,可是现在依然是那么清晰,也许很有道理:“这孩子没有武骨,不是练武的料子。”
他有点懊恼,更不服气,也许自己有足够的名贵草药淬体,就可以弥补自己资质上的缺陷。
可是到哪里能够赚到相当的银两来购买练武用的草药?
霍然,似乎是灵光一闪,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人一年四季穿着一件青布长袍,嘴里整天吆喝着“卖卦卖卦,十文钱一个卦,十文钱断生死吉凶,十文钱问前程后路,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的卦了……”,那人整天在街上晃悠,也不知骗了多少人,但的确也有人经过他的指点发了大财的,他是附近一带有名的打卦先生和吹牛大王“通天晓”。
“不管了,明天一早,到街上找他算一卦,碰碰运气,就是给骗了,也不过十文钱。”他想到这个不算是办法的办法,虽然不怎么靠谱,但除此还能怎么样。他从石头上站起,想将方才演练的“伽蓝拳”练完,这套拳法是练武者未入门时练习的拳法,在通行的拳法中算是比较上乘的,拳理渗透“五行相生相克、此消彼长、物极必反”的阴阳之道,蕴含刚柔相济之法,要求硬桥硬马,出手似箭,收手如绵,一招得手,连环进击。他一拉开架势,就牵动身体内淤积的伤势,似乎周身都在疼痛,他练武十年,并不怕痛,可是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他按照拳法精义将这套拳术打完,只怕当场就要吐血。
还是赶紧想办法挣钱买药,要不然这样下去迟早会把自己练死。
他悻悻放弃了练武,朝着山坳外走去。
但山坳的出口给一个人挡住了。
淡银色的月光下看得分明,那人一身宝蓝色锦衣,尖嘴猴腮的模样,一双细小的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祭落华。
此人正是与祭落华同为祭家庶子的祭落石,同样没有武骨,不过两人的命运却有着天壤之别。他依仗老子的人情,有大把的药材淬炼,已经踏入了三流武术境界。
“老六,你怎么在这里?”祭落华大是惊讶。
“我怎么在这里?这个我还要问你呢,你这么晚了到这荒僻的后山干什么?”祭落石虽然在问,但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显然,他已经将祭落华在山坳中的举动看在了眼里。
“老六,你不觉得你这话问得有点奇怪吗?我习惯天晚了到后山来溜达溜达,怎么啦?”祭落华不动声色地问。
“老九,到了此时,难道你还想隐瞒吗?”祭落石皮笑肉不笑地道。
“老六,我有什么好隐瞒的。没什么事的话,请让开,我还要回去看守祠堂呢。”祭落华不耐烦和他纠缠。
“吓,老九,你还有心思看守祠堂?!你方才练的是‘大炮拳’,你以为我没看见?伽蓝拳怎么不练了?”祭落石口气一变。
“你盯梢偷窥?”祭落华口气也变了,脸色阴沉了下来。
“哼,老九,你故违家族长老会禁令,偷练武功,你还这么拽?我说呢,你以往老是往练武场上跑,还倒茶送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鬼鬼祟祟地跑到后山,原来是偷练武功!”祭落石厉声道。
“碍你什么事,请便吧!”祭落华没好气地道。
“哼,长老会禁止你练武,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声誉。你没有武骨,再怎么练也是白搭,家族不会在你这样的废物身上浪费药材的!而且你这样的废物要是也能练武,那不叫武林中人笑掉了大牙!”他恼羞成怒,左一个“废物”右一个“废物”地侮辱起祭落华来。
“废物?你到有脸说我是废物!要说祭家弟子没有武骨的人,除了我,你不也是?你不过仗着你老子的脸面,祭家才象打发叫花子那样给你那么点药材,要不然你会有今天的境界?说不定还不如我呢!你才是真正的不折不扣的废物!”祭落华大怒,毫不留情地骂道。
“好,一个连易筋境也没有达到的人也敢说我是废物,那我就来领教领教,看看到底谁是废物?”祭落石怒极反笑,双手后垂,一副就要动手的样子。祭家作为武林第一世家,有不允许向不会武功或者练武未入门的人动手的禁令,但此刻祭落石怒火攻心,已经顾不得了。
祭落华默然。祭落石虽然资质和自己一样,但毕竟练武多年,已经踏入了易筋境多年,境界上的巨大差距,自己动手绝不是他的对手,和他动手过招,只有自取其辱,可是此刻,箭在弦上,自己方才的话,已经是触了对方的逆鳞。
“怎么样?怕了?我让你三招,就用你最熟悉的大炮拳。”他挑衅地道,轻轻摇晃了一下身子,浑身骨节竟发出轻微的响声。
随即身子三体式站好。两手掌心相齐向下,再与左足一起往前,随后左足落地,抬右足,两手在右足进到左足里踝骨时一齐握拳,拉回提至小腹左右靠住,两拳心皆朝上。左足与两手同时提起,右足亦同时落地。身体仍如阴阳相合之式,如炮之未发。正是大炮拳起手式。
这大炮拳乃是炼膜境通行的功夫,是从战场中火炮的进攻中领悟而出的拳术,祭家练武之人几乎人人练习过,祭落华练了整整十年,虽然动作纯熟,但若论性烈刚猛,轻捷快灵,自然不如这位已经踏入易筋境多年的祭家老六了。
祭落石冷笑道:“怎么样?比你练的那庄稼把式如何?要是不敢动手,就承认自己是废物,以后永远不练武就是,没有谁再来为难你。”
那冷笑,那眼神,轻蔑中含奚落,得意中含炫耀,居高临下中含幸灾乐祸。
直到多年以后,祭落华都没有忘记那眼神。
祭落华默不作声,但心中似乎在滴血,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怎么样?让你三招.懦夫!胆小鬼!”祭落石极尽挑衅之能事,生怕祭落华退缩。
祭落华一声不吭,坚硬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双眼紧紧盯着对方丑陋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不能动手,动手必输,可是他不能不动手,否则颜面何存?
“怎么样?还不动手?你有决心偷着练武,为什么不敢动手?我虽然已经踏入了易筋境,可是我绝不使用别的拳术,我只施大炮拳,还让你三招。你竟还不敢动手?你这个废物,懦夫,你丢尽了祭家的脸面!你……啊!你……”话未说完,他发出了一声尖叫,歪着身子连退了几步,一脸的惊骇。
祭落华终于动手了,就在他方才说话的当中,不动如处子,动如猛虎!
祭落华知道,要论实力,自己拍马也赶不上对方,所以他一直在等,寻找最合适的出手时机,就在对方得意洋洋,精神最松懈的一刹那,他双臂弯曲环抱,斜着身子,连手带身子狠狠地撞在了毫不防备的祭落石身上。
这一式祭落华使得得心应手,气贯长虹。“一字马一片身”是伽蓝拳独特的攻守方法,以自己的侧身对准对手的正中,随即一个迎面炮,阻止对方进攻。
“好,有种,你够狠。能将‘和尚捧经’这一招这样施出来,我倒是小看了你。”祭落石猝不及防下给打得手忙脚乱,潇洒的起手式瞬间崩溃,样子狼狈不堪,极为恼火。
虽然大炮拳和伽蓝拳交相使用,逼退了祭落石,祭落华也不好过,毕竟对方的功力远胜于他,方才他已经是全力出击,是为了杀杀他的嚣张气焰,此刻体内气血翻滚,牵动了伤势,动手更是艰难。他沙哑着嗓子道:“祭家严禁你们和没有踏入易筋境之人相斗,你难道不怕违反族规?”
可是此刻颜面大失的祭落石如何听的进去,他连方才自己的话也要推翻,他大喝道:“既然你胆敢违抗家族命令,想必有两下子。蛮荒功,看招!”
他身形一变,斜斜地飞起,随即一个落步砸,如大鸟一般向着祭落华扑来,招式刚劲,动作迅猛,带着一股狠辣之气,锐不可当,似乎要把这个让自己面子大损的家伙碾成粉碎。
祭落华左手抱头颜,右手切将去,一个“凤凰展翅”,却没能挡住对方顺势而来的“斩龙手”,祭落石欺身而进。
祭落华立即使出双管秘法,将左脚偷在祭落石左脚外边,右脚缩为一球,悬空离地,臀与大腿膝尖,从祭落石腿边软处,并膝腕边,尽力一齐压下,企图逼祭落石左脚离地,但此刻祭落石又是一招“阎王三点手”,势如潮涌,蹬蹬蹬,祭落华连退三步,脸色惨白。
这蛮荒功乃是练武者在踏入易筋境后才可以练习的武功,讲求招沉力猛,变要快,发要急,定要稳,劲要极,变式如闪电,发招似鹑突,定式如泰山,其势有一股远古的蛮荒气息,远比在炼膜境练习的大炮拳和伽蓝拳高明。
此刻,祭落石身形飘忽,出手既沉实厚重,又活泼虚灵,“白垩纪”“石炭纪”等各招各式如狂风骤雨般地向着祭落华裹挟而来,寸截寸拿、硬打硬开,金刚八势,大架子,小架子,使得密不透风,这一下祭落华如何抵挡,匆忙地施展苦练了十年的大炮拳和伽蓝拳苦苦支撑,追风炮、飞云炮、连环炮、冲天炮,一炮不如一炮,旗鼓手、骑虎手、迎风铁扇手,手忙脚乱。祭落华仿若在汹涌澎湃海浪中颠簸的一叶扁舟,又彷佛狂风暴雨中的落叶,摇摆不定,他步法混乱,发髻散乱,胸中更是气血翻滚,他在应付对方凶猛的招式时还要压制胸中翻滚的气血,一股股强烈的恶心感觉不住地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可是耳听着祭落石的狞笑,他不得不咬牙支撑,胸腔中的鲜血已经涌到了口中,他紧闭着嘴巴,可是已经有丝丝鲜血溢了出来。
“废物,才这么久,血都出来了,哼,废物就是废物!”祭落石冷笑道,其实他不过是嘴硬,他也已经气喘吁吁了,毕竟,他的资质也只有那么高,也只有在祭落华这个连武术门槛也没有跨入之人面前,他才能将蛮荒功使得如此活泛。
几十招之后,“该结束了!”祭落石象巫师一般故弄玄虚地审判道,一只手搭上祭落华的一条手臂,一招“小缠崩拳”凌厉地发出,“蓬”地一声将祭落华的身子震飞了起来,象稻草一般远远地摔了出去。
内伤,打斗的疲惫,受打击后的失落郁闷,祭落华一下子感到四周一片昏暗,眼中再也没有五彩,只有灰黑的一片,“砰”地一声,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浑身骨头都象散了架一般,五脏六腑似乎全部移了位,他的嘴压到了地面上,口中的鲜血流了一地,碎石的苦涩和鲜血的咸甜充斥着他的口腔。
远处,传来轻蔑的发泄后的快意的两个字“废物!”
祭落华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是十年苦练的结果么?
不过,随即,彷佛从遥远的天边,或是从幽暗的地下,更彷佛是从他体内的深处,传来强烈不甘不屈不满不服的一声:
不!!!
风渐渐大了,也开始下起了雨,从淅淅沥沥到噼噼啪啪,雨水溅了他一脸,混合着血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但他没有流泪。
男儿只可流血,怎能流泪!
他浑身痛,心也痛,他终于艰难地站起来了,在风雨中,他昂首向阴暗的苍穹发出了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呐喊:
今生绝不做任人践踏的蝼蚁,不做蝼蚁,绝不,我要做强者!
我命由我不由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