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问完了冯云山的临终遗言,便翘起了脚,悠然而坐。
赵杉知道是讯问结束,到她主动坦白的时候了,便就起身,把枕箱拖了出来,揭去外面的枕套。又去壁阁里把那部《全唐诗》翻出来,翻到中间。伸手往头上摸时,才发觉钗簪都已卸尽,便就伸了右手小指,用指甲把粘连的夹层戳开,因用力猛了些,葱管般的长指甲却就折裂了。
赵杉定睛看了一看,把心一横,用牙将那指甲齐根咬了下来,吐到地上。
她硬憋着股气,做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把书提起来,将钥匙倒出插进枕箱上的金锁扭开。而后抽去箱板,把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倾倒在床上。
赵杉把一切做完,后背上已汗湿一片,口中却是副再淡然不过的口气:“都在这里了,想看就看,想问就问吧。”
杨秀清将东西逐一翻拆着,在看到那块沾了她唇脂的帕子和那对由他亲手串珠坠饰的同心结时,稍稍愣了一愣后,将两样东西随手撇到了一边。接着就看到了那枚碧玉扳指,拿在手里细细把看,冷冷道:“这就是你那件日日不离身的家传宝贝?”
赵杉应个“是”字。
他哼了一声,把扳指扔到一边,眼睛就盯上了那只鼓囊囊的黄绸包,伸手解开,是一个信封和一个精致的黄梨木匣子。
杨秀清拿起信封,顺手要撕,赵杉心头一颤,一把将信夺去,叫道:“别拆,里头有机关。”
他也没多问,又开了那匣子,里头空无一物。将盒子转过来,便发现了盒底上贴着的那张拼接的字条,条上的字迹虽已有些模糊,细看之下,却也不难辨识:“若杀妖女,封侯拜相”。
自永安受封,多年来参决军机处理政务,日常身边又有一班洗好讲古说文的秀才学究,杨秀清耳濡目染得久了,已颇识得了些文字,当下对着字条出了会儿神,便就冷笑着问赵杉:“这上头写的‘妖女’指的是你?”
赵杉默然。
杨秀清将匣子扔到一边,瞧着她手里捏着的信封,又问:“那信封看着倒与你当日在金殿上呈现的的所谓密信很相似,那个是比照着你手里这个仿造的?”
赵杉再度默然。
“这么说,那日在吉祥街他们要刺杀的人原本是你?”
赵杉心头一颤,从牙缝里蹦出个“是”字。
“那曾钊扬、李寿春二人被处决前你去求情,支吾半天,要说的就是这事?”
赵杉肯定地点点头:“是啊。”
“你做那么多,就是为了替洪家守住这些?”
杨秀清的问话一句胜似一句的快准狠,语调也愈来愈冷洌尖刻,问到这里,已是满腔凛厉了。
赵杉紧握着信封,答道:“就算是吧。”她看着他攥紧的拳头,做好了被捶打的准备。
他没有挥拳也没有甩掌,只发出一声让她感觉比挨耳光遭拳打羞辱甚于十倍的冷笑:“南王那话是留对人了。有你这样一位会勾魂摄魄又忠贞无二的好阿妹以身护保,你那阿哥焉能不安居帝位坐享天福!”
说毕,拂袖而起,接着就是震耳的摔门声。
赵杉隐忍许久的泪珠扑簌而下,落到信封上。
“响呀炸啊,炸死我吧!”她暗暗做着如此祈愿,将信封扯开,没响没炸也没冒火,只有一块风干了的蛇皮掉了出来。
她惊得“啊呀”大叫一声,对于“刀枪不入”的她来说,这蛇皮的威吓程度竟比轰然的爆炸要大得多。
她用左手遮着脸,伸右手用信封垫着将蛇皮夹起,下床扔到墙角的废纸篓中。向窗外瞥了一眼,看到站在廊下的人影,因受惊而暂止的泪水又唰唰而下。
走将回去,把东西都收进枕匣锁好。再次将头颈贴到上面时,竟觉从未有过的舒适。她已无需为苦守里头的秘密而费心劳神,也就能很快入睡。
这一觉虽睡得深沉,却短暂得很,杨秀清将她推醒了。
他坐在床头,瞧着床尾,命令般不容置驳的口气道:“你走吧。天亮了就走。”
赵杉直楞楞躺着,像一截干木桩,脑中浮现着僧格林沁拿巨额银票给她,交代她去过所谓安生日子的情景,喃喃道:“又是走,走到哪里去?”
“眼下关于你身世的流言四起,你走了流言才会止息。去镇江重新过活吧。”
“你早就谋划好了。我除了领命还能如何?只有一事相求,别牵上阿雨。就连僧格林沁都不知道她还活着。”
“没人会理会她,他们只是针对你。”
赵杉坐了起来,道:“你是早有计划了,说说吧,让我怎么走?”
杨秀清大概是为她的爽利感到吃惊了,“哦”了一声,道:“这也是卢贤拔他们临时出的主意。你的身世本该没有没有几个人知道。僧鞑子的两个亲信在被押解回来的当日,我就让傅学贤亲自去牢里灭了口。可不知怎的,还是弄得朝堂内外人尽皆知。”
说着,便向里侧了身子,与她面对面而坐,口中不胜可惜的叹着:“刀子磨得太锋利,反倒容易卷折,人也一样。你为何不是单纯的你?”
他的这寻常一叹成了压垮赵杉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生在这世道,遇上你们这些人,他妈的,我还能单纯的了吗?!”赵杉嘶吼一声,接着便是连珠炮似的狂轰滥炸:“什么天妹,王娘,郡主,格格!有哪个不是强压强按到老娘头上的?!当老娘稀罕,我呸!都是狗屁不值的糊弄鬼的玩意!”
她一口气喊叫完了,粗喘了几口气,便就放声大哭。
杨秀清像是看戏子排演般默不出声的瞧着,直到赵杉的泪水由涓涓细流汇成汪洋巨海,将她胸前的衣服湿透,显露出他熟悉的轮廓。
他的眼珠却就突突挑起亮闪闪的火苗,像捕食的兽类飞扑上去,将她按倒,撕扯开衣襟就亲。
赵杉止住哭泣,挺身而起,伸出两根铁棒般的手臂,拼了死力将他往外一推,瞪着眼珠厉声喝叫:“我现在可是千人恨万人唾的妖女,你就不怕污玷了你的身子?!还是一直就视我跟你府里那些女人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