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是第一次亲临这座新翼王府,心中多少有些新奇,不免拿它跟其他王府作比较。
从规模上看,这府邸比东、北二王府要小许多。两扇涂着油亮亮红漆的大门上贴着一副笔力遒劲龙飞凤舞的对联,写的是:“翼载着大猷,合四海之人民,齐归掌握。王威驰骏誉,率万方之黎庶,尽入版图。”
赵杉进至府内,才发觉每处殿宇楼台都颇为独特。如果天王府三大殿可称巍峨宏伟,东王府前后殿可谓轩阔富丽,北王府后花园算得上是别有洞天,那翼王府就该称为别具心裁。
特别是门厅墙壁上所绘的四副壁画,可称涂饰绝华,光彩夺目,穷极工巧:
第一幅题为溯江望远,五色缤纷,雄伟壮阔。但见一座五层方形望楼耸立在江边苍翠的梧桐树林后,楼顶上竖一红色栏杆,角上插绿色三角旗一面;楼下江岸上战船林立,旗帜飘杨。江面中有数条扬帆鼓浪来来往往的运输船;岸上远山重叠,层林尽染。
第二幅题为山亭悬瀑,多着墨色,气象万千。当头一座雄浑厚重的高山,山腰间筑一草亭。亭下有飞瀑双股,千尺直泻。瀑旁楼阁相映,古木杈丫,红叶缤纷。当流一桥,桥上建屋。两旁巨石夹流,喷涌而出。
第三幅题为云带环山,青绿重色,描绘的是盎然春景。自下而上看去,下右角有古松三株,凌云高耸,挺然特立,旁边有两课杂树枝丫穿插。下左角有一急流,自溪口狂奔而出。中壁白云弥漫,云中楼阁参差。上壁当中有一蓊郁苍茫的山峰,被白云遮盖,只露出形似长矛,直刺苍穹的山巅。
第四幅题为江天亭立,构图设色错落多变,最是生动有趣。江岸上高峰挺出,形如飞燕,俯瞰大江。峰顶有一草亭,江心数帆航行,江对面远山如带,隐约白云间。山腰有草屋,屋前树下横一长凳,惟不见有人,只在门前有两鸡相斗。山麓江边有桥,桥下有船,无篙无篷,亦无舟子,引人无限遐思。
当时在天京里面,自天朝宫殿至各王府、各衙、各馆的建筑,都绘有壁画。但大多是描画龙虎狮象、花鸟鱼雁,像这般纯绘自然之景的不多。
因而,赵杉在门厅里足足来回走了三圈,将画中的每一景一物都细细看了个遍才罢。
翼王府里可称独特的还有那座通体全是古铜色的大殿,赵杉站在甬道上抬目看去,竟觉着隐隐有些秦汉时的风格,比其他惯用朱红色的琉璃瓦宫殿少了些威严,却多了几分庄重。
沿着前后殿旁绿草茵茵的的狭长夹道往里面走,踏过一座架在水塘上的石桥,由白玉石栏围成的玲珑楼台,进入一处草木繁茂鸟语蕊香的花园。
园中有一圆月形花圃,自中央分界,左植海棠,又种芭蕉,红绿相映,煞是好看。
承宣引着她与肯能穿过花园,往西一转,过一道角门,进到了一个独门独院的院落。院子正中一座落地门轩厅,门上挂着描刻着梅兰竹菊的竹制拉帘。
左右两厢各放着一个排满刀枪剑戟各色兵刃的兵器架,八个手捧琵琶怀抱月琴的女子站在兵器架前,正弹拨着一支韵调类似《十面埋伏》的激昂古曲。
大厅的廊檐下,一身天蓝色箭绣衣的石达开正舒臂曲身舞着两柄双刃短剑。那两柄剑闪着凛凛寒光,随着他的身形上下纷飞。
剑式变幻,忽而如疾风骤雨,忽而又似游龙穿梭。合着那翻转不绝扣人心弦的琵琶声,时快时慢,时高时低,让赵杉不觉看的呆了。
一曲毕了,石达开随之收势站立,微抬两臂,两手往前一甩,那两柄剑便直直地向前飞去。穿过架子上横放着的一排苹果。但闻“啪啪啪”的几声,劈作两半的苹果掉在桌上的盘子中。
一阵拍手叫好声传来,赖汉英从廊檐东侧走出来,从盘子里拿起被削作两半的苹果晃了晃,冲石达开笑道:“殿下好剑术。”
站在赵杉身后的肯能兴奋地用英语连呼着“welldone”“prominent”。赵杉这才回转过神。
石达开接过侍从递来的面巾,擦了擦脸,挥手让乐女们退下。与赖汉英至阶下见了礼,将她与肯能请进厅中。
赵杉入厅,见精装细裱盖着石达开的印章的书法手迹悬满四壁,皆是方方正正的楷书。唯中间的一首古体五言诗,乃是用游龙走蛇的狂草体写就。
赵杉逐字逐句去看那诗,写的是:“挺身登峻岭,举目照遥空。毁佛崇天帝,移民复古风。临军称将勇,玩洞羡诗雄。剑气冲星斗,文光射日虹。”
看罢,叹道:“这诗的意境真是旷远得很。”
又问石达开:“不知是游览哪处名山大川时写得的?”
石达开道:“哪是什么游览,是去岁在皖北拿下集贤关,在山顶关隘与众将俯山布阵时,一时心血来潮即兴写的。”
赵杉点头道:“比起关起门来用典堆砌的矫揉造作,或是示于人前的应景附和。这即兴而发当是最能抒情言志,所出也必是佳作。”
将壁上的手书诗联仔细逐一过了过眼,心想:书上那些对他诗文的赞誉,虽不乏溢美之词,但其文采也确实是出于诸王之上的。想着他却才舞剑时,脸上的激扬神色,不禁又生出疑问来,遂道:“翼王如此喜好书法,怎么却独独少了一首为将帅者情之所钟的《满江红》呢。”
“原来也写过的,只是挂了一段日子就撤去了。那词是好词,只是每每读来总让人心生几分凉意,古之忠臣良将多半不得善报啊。”
石达开叹息着,往椅子上一坐,脸上的奕奕神采眨眼消褪去了大半。
赵杉听了他的话,竟也今人感怀古人悲起来,不由将自己的读史心得道出:
“人们谈及这南宋开国君臣三人的恩怨,大都只说到岳飞的大忠,秦桧的大奸,以及高宗赵构的忠奸不分,却很少有人看到孝宗朝时,皇帝有心北伐金国,却再难寻良将的憾事。岳飞的忠义自是无可置疑,但从这点上来说,他还是少了些韬光养晦的长远眼光,而终致个人的出师未捷,身为所杀的悲剧。也间接成为了整个南宋帝国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