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巡查,因为云浣不小心的自报家门,所以周跃桦不找她麻烦了,反而还处处显得殷勤小心,哪怕知道眼前这个云浣不是那个云寰,他也终究回不过神,只是憨憨的领着她一路走,绕过了校场,又绕进内堂,最后还不厌其烦的带她走往后堂。
进入后堂,有婢女送上热茶,云浣啄了口茶,视线上移,觑到堂前挂着的四字牌匾,不禁问道:“‘战无不胜’好霸气的四个字,看着书写方式,似乎不像出自男儿之手,周将军,不知这牌匾是何人所书?”
周跃桦今日一早都朦朦胧胧的,这会儿听她一问,才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那随了自己三十年多年的牌匾,牌匾看来很新,因为他时常擦拭。盯着上头的四个字,他目光眷恋,倏然一笑:“那是……我最崇敬的人所书。”
“哦?”云浣眸光一闪:“最崇敬之人?”
周跃桦仿佛陷入了无边回忆,嘴角噙起柔和笑意:“我周跃桦一辈子,也就服那人了,真是好笑,初见她时,我还她还打过一架,那一架啊,真让我终身难忘。”
云浣浅笑:“如何个难忘法?将军输了?”
周跃桦满脸无奈:“是输了,不过输的不是武艺,是气魄。”
“气魄?”她又问。
“呵。”周跃桦一笑:“那丫头,一会儿说撒毒,一会儿说撒暗器,弄得我手忙脚乱,最后什么也没撒,逼得我退出战圈,害得我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
“那将军还崇敬她?”云浣笑了。
周跃桦面上一滞,苦笑着坐下:“那时候我还是个山贼头子,领着手下拦路抢劫,抢了她的,她不干了,提出比试,赢的人作准,我看准她身受重伤,又救母心切,便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道她机敏聪慧,两三下便将我撂倒,可是等她败了我后,她母亲已经……”
气绝身亡了!
云浣眼神猛然晦黯,想到当时的情景,她不禁双拳紧握……其实她知晓,就是没有周跃桦阻拦,她找到了师父,也是救不回母亲的,母亲不止身受重伤,而且心死大于身死……
她记得,母亲最后是流着泪闭眼,不是因为她遗憾自己无法救治,而是她对那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心如死灰。
“后来呢。”强忍着咽回悲恸心情,云浣再问。
周跃桦叹息一声,眉目悲黯:“后来,我凶戾大发,胸前伤口血流不止,还舞剑狂砍荒树。我知她心如刀绞,也悔自己误她母亲救治,我求她杀我,她的剑就抵在我的脖子上,最后还是放了我,那日起,我就敬她这人,女儿之身,有这等武艺,这等气概,这等宽容,比之男儿更甚三分,跟随这人,我不后悔。”说到最后,他已是挺直背脊,满脸热血。
不后悔吗?
云浣凄苦一笑,眼底涌出一些情绪,却稍纵即逝。
可是你不后悔,我已后悔了,后悔不该与你同行,后悔不该同你进入雁鸿山,后悔不该效忠那人,后悔最后没听你的话,还是回了京城,与那人成亲……
也就因此,我到现在也没勇气告诉你,我就是云寰。
我……根本无法面对你。
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争执声,周跃桦皱眉,站起身便往外走去,云浣自然跟上……到了校场,两人便见两名士兵正扭打成一团,旁边的人怎么劝也劝不住,因着这会儿是间休时间,领队的副将与几位上将、中将也没在,因得这两人斗得更是无法无天。
“发生什么事?”将军一出马,一声狮子吼,震得校场众人登时捂紧耳朵,扭打的两人也终究停了下来,眼见将军而来,立刻跪地不动,却一身冷汗。
周跃桦走近,铜铃般大小的眸子死死的瞪着地上两人,视线再扫向其余士兵,脸色顿时焦黑,大喝道:“几百个人,还分不开两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句话,道破了实情,众人登时垂头不语,好吧,他们不是分不开,而且不敢,这两位爷可不是普通人,若是得罪了,往后可是要被记恨的,谁敢乱找事儿?
云浣自是看出了士兵们的拘谨,她走近,垂眸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两人,挑眉一问:“这两位是?”
周跃桦不吭声,这等丢脸的事怎好开口,他不说话别人自然都不说,那两个跪在地上的士兵也拼命垂着脑袋,死活不吱一个字。
气氛有些尴尬,监察史巡查,却巡出个这等混事,责问之下还互相包庇,不说实情……
云浣皱起眉来,也没生气,只蹲下身子,挑了挑两名士兵的下巴,待看清他们的容貌后,她先是一愣,随后一笑,不冷不热的道:“两位长得倒是有些眼熟,可有人说过,两位与白副将竟有七分相似?”
话音刚落,后头另一道利落冰冷的声音便破空而来:“没错,这两人正是末将逆子。”
众人回头,就看白致远一脸铁青的走过来,后头跟着几位上将、中将,却都不吭一词,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只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云浣心中了然,再看素来公正严明的周跃桦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心中已有了琢磨,脸色不好了起来。
“孽子,还不起来。”
白致远一声厉喝,白朔磊、白朔奇两兄弟立刻站起身,两人仍是畏畏缩缩,但面上却并未什么担忧之色。
想来,两人也是拿准了就是受罚也受不了大罚。
云浣环起双臂,瞥了白致远一眼,见其一脸刚硬,目光锐利,却是在时不时的警惕着自己,她冷冷一笑,清淡启唇:“到底是虎父无犬子,白副将一身正骨,两位公子也不遑多让,方才看两位比斗,一位身形矫健,另一位反应快速,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众人未语,周跃桦抬着眼望着天,装作什么也不知晓,将军带头罔顾规法,小将们自然也紧随其后,而没有品阶的普通士兵更是除了随波逐流,没有第二个选择。
白致远抿了抿唇,视线朝两个儿子瞪去一眼,转而才对着云浣道:“云大人,小辈子们血气方刚,偶尔比试比试也不过是闲暇之趣。”
“闲暇?”云浣又是一笑,笑中恬静温柔,唇畔挽得恰到好处:“是挺闲暇的,几个时辰的操练也累不倒他们,还能得闲私自独斗,两位公子的体力,可真是出类拔萃,不知两位公子现居何职,这样的能耐,不做个上将,也该做个中将了吧。”
白致远皱眉,像是看出了云浣没有小事化无的意思,脸色也难看了些:“逆子顽劣,年轻气盛,还担不得大任……”
“那倒是。”云浣走了两步:“白家出个白副将,出个白上将也就够了,犯不着再出些乱七八糟糊涂人,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起来了,还在宫里时我便听说这崇锦白家啊,那可谓是将门虎家,白副将文韬武略,当世奇才,而白家三位公子也个个都有乃父风范,尤其是三公子白敛上将,当年可是创下了两个月拿下禁军大营一年功绩的传奇事迹,到现在还为宫中兵人津津乐道,弟弟尚且如此,两位兄长相信更是不遑多让了,不如这样吧,反正这会儿两位公子也‘闲暇’,就当众比试一出,让我这土人也开开眼界,看看什么才叫当世英雄。”一番话,说的却是明褒暗贬。
“这……”白致远为难的蹙眉。
云浣挑眉,睨他一眼:“白副将不会不同意吧?”话落,清眸又转向周跃桦:“周将军以为如何?”
“啊……”突然问到自己,周跃桦愣了一下,才摸摸鼻子,又谨慎的看了老朋友一眼……其实对于白家这两个二世祖,他是早就看不顺眼了,可碍于兄弟情分,加之月前得知她宫中的女儿把老白宫中的女儿给杀了,他更觉对不起兄弟,对其两个儿子,也就越来越放纵了,他虽知纵容乃兵家大忌,可老兄弟就剩这两个亲儿了,他这个当朋友,能宽恕就宽恕吧。“本将军看来,还是算了吧,都这个时辰了,该午饭了。”
果然是闭门一家亲。云浣脸色登时难看极了,外头传得风风火火的周家军不想里头还藏着这些污秽东西。她瞪了周跃桦一眼,又瞪了白致远一眼,心中冷笑,好兄弟啊,这两人可真是好兄弟,自己以前教他们的东西,竟然一起忘了。
心中大怒,她口气也不慎太好:“这午饭嘛,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可是这精彩的对决比试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既然两位长辈谦虚,那么就问问两位公子吧,不知两位公子意下如何呢?”她步到一身灰扑的白朔磊、白朔奇跟前,笑得格外优雅,眸底却暗藏锋亡。
两人立刻垂头,本就是犯了错的,心中虽不耐这女人说长说短,但又苦于不好发作,只得闷着脑袋,等着老爹给他们做主。
见两人沉默以对,云浣心中的火气更甚了些,张口就道:“即然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事不宜迟,两位开始吧。”话落,走到兵器架上,随手挑了两把刀剑直接扔给他们,静观一旁。
两人接过兵器,齐齐望向自家老爹,白致远虽有包庇之意,可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他若再强行阻止,不就是太不给这位监察史大人面子了,思此,他也只得绷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
得了父亲的应允,两位公子哥儿再看对方时,似乎就想起了方才的争执内容,这会儿手中尖刃,自然是大大的利器,两人仅顿了一会儿,便厮杀开来。
不是比试,是厮杀,招招入对方的死穴,两人打得不亦乐乎,可招式变化却并不多,内力也薄弱得惊人,到最后白朔奇被哥哥打落了兵器,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当即赤手空拳就斗上去。
白朔磊冷笑一声,长刀毫不客气的砍向弟弟的肩膀,白朔奇一避,拳头一砸,砸中哥哥的胸膛,再趁机一手刀砍掉他的兵器,两人都没了兵器,又赤手扭打起来。
拳拳生风,虎虎有力,用的却都是蛮劲儿,看起来就像地痞*当街耍骂。
云浣哈哈一笑,笑中讽刺意味分外浓烈:“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就两位公子这阵势,一人就可对敌一千了吧?看看那动作,看看那招式,我记得前天我看到卖茶铺的大嫂子家的两只土狗,就是这么打的,哈哈哈。”
她这一比喻,小士兵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就连白致远身后的几位上将、中将也忍不住捂嘴憋笑,周跃桦佯装望天,嘴角也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只有白致远,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他凌空飞到场中,强行两个人儿子分开,一人一巴掌的闪过去。
“爹……”
“爹……”
两兄弟捂住脸,一脸憋闷。
云浣又是一笑:“这一口一个爹的,可真亲热,只是云浣只听过战场无父子,原来这话竟是假的,改明儿个几位上将大人、中将大人也都将家里的七八姑八大姨叫来,咱们凑一堆聊聊家常,这军营啊,也别做军营了,当个茶寮小铺,说些相声快板也是美事一桩,这仗咱们也不打了,蒙古军来怕什么,他一来,咱们就给他讲笑话,等笑得他们肚子憋疼时,咱们一举将其拿下,这可就叫不战而胜了。好好好,周将军,下官这才知道您那位崇敬之人原来是有次先见之明的,‘战无不胜’,如此不就当真战无不胜了。”
一番话,冷嘲热讽,指桑骂槐,说得在场众人无不面红耳赤,可尽管众人都心有憋屈,却无人上前制止,只因她说的话是针对那白家兄弟,而在场的,看这对白家兄弟不顺眼的人比比皆是,既然如此,让这俩个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吃吃苦头也是好的。
耳里听着尖酸说辞,白致远倏地一跪,冲着周跃桦就道:“将军,逆子顽劣,不思进取,公然斗殴,还请将军降罪。”
“爹……”白朔磊不干了。
“爹,你开什么玩笑,明明是哥哥他……”白朔奇想解释。
可他们的老爹这次可谓丢了老脸,哪里还容得他们狡辩,一人又是一巴掌的扇过去,嘴上还大喝:“你们两个混账,喊我什么?军营重地,军令如山,连规矩也不懂了吗?”
周跃桦看着好兄弟那窘迫的样子,有些不忍,可一转头,又对上那位监察史大人清亮无双的瞳眸,登时心底一颤,莫名的就点了点头,道:“那,既然知错了,是该罚,就罚,跑校场一百圈,跑完才可吃饭。”
白家两人立刻皱紧眉头,白致远却重重一谢:“多谢将军宽容。”话落,拧着两个孽子便往后去。
云浣不动声色的瞥了周跃桦一眼,见其故意不看自己,她勾了勾唇,轻蔑道:“跑校场?如此狗咬狗的大不讳行径,就是跑跑校场,将军大人可真是仁慈啊。”
“云大人。”周跃桦听不得她这阴阴阳阳的语气,挑了眉就道:“我军中之事自有我担待,不需你个小女人哼哼。”
“周将军是歧视女人吗?若是如此……你哪位崇敬之人怕是要伤心了。”她凉凉的道。
周跃桦眉头一皱,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云浣也懒得与他废话,最后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就往营外走……周跃桦愣了一下,急忙跟上去:“圣旨呢?”
云浣脚步不停,只轻描淡写的从袖中掏出那张黄纸,递给他:“自己看吧。”
周跃桦接过黄纸,见她出了营地,他才垂下眸子,打开黄纸,可这一看,他一张老脸登时涨红。
纸上分明一个字也没有……
他握紧双拳,咬牙切齿。这个女人,竟敢戏弄他!
云浣心情不太好,绕着军营走了半天,只觉得处处都是问题,处处都不顺眼,这一刻她竟觉得那李力或许是对的,所谓无风不起浪,就算想空口白话的说,也要有点证据作准,她就逛了这么一天,就发现了诸多问题,这些问题虽不是李力奏折中所言的,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军区危险,又是边防重地,该是处处都防守严密,小心谨慎的,可看些人,老兵欺负新兵,一派的阶级分明,与自己曾今带领的军队,简直是天壤之别。
心中郁闷,她也懒得回帐,倒是绕路去了白敛那儿。
帐外无人镇守,她挑了挑眉,撩帘进去,可一进去,竟看到白敛上身赤.裸,下身只穿了条亵裤的背对着她。
她膛目结舌,刚想尖叫,却听前头那人头也没回的自然吩咐:“将水倒进浴桶你就下去吧。”
云浣咬牙,背着手刚想离开,可帐外却有人进来,来人提了一大桶水,像是没料到帘子里头还有人,两人一撞,一整桶水全淋在了云浣身上……
“监……监察史大人……”那婢女拧着空桶,一脸青白的看着眼前还在滴水的女人,脑袋里只飘过四个字——这下完了!
白敛回身,就看到一副落汤鸡摸样的小女人,不禁扑哧一笑。
云浣扭头瞪他,恶狠狠一吼:“你笑什么?”
白敛勉强止住笑意,耸耸肩,拧起长袍先套上,再朝那吓得快哭的婢女挥挥手:“你先下去。”那婢女如蒙大赦,立刻抱着空桶逃之夭夭。
白敛拿过干布,走到她跟前,先将她溅在头上、脸上的水珠擦掉,在看了看她那湿得不像样子的身子,因为初春,她穿得倒是不少,因此也不算身形毕露,只是玲珑之意倒也大略能看出几分。
“谁让你莽莽撞撞的,来找我做什么?”边说,边为她擦肩膀。
云浣瞪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咬牙切齿:“你的手在哪儿?”
他眨眨眼,一脸无辜:“在帮你擦拭。”
她红眼,一把夺过干布,退后两步,边自己擦着,边哼哼唧唧的道:“不劳白上将费心了。”
听她这酸溜溜的语气,他笑着坐到一边。“你确定能擦干?”
她停下动作,怒极反笑:“难道要我**的从你的营帐走回我自己的营帐?”那还不流言四起?
他点头,想了想,起身走到帐外,对那个正缩在角落,抱着空桶瑟瑟发抖的小婢女道:“去监察史大人的营帐拿套干净衣服来,动作快些,别被人看见。”
小婢女急忙点头奔去,深怕去晚了连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了。
擦了半天也擦不净,云浣心中怒气大作,索性也不管了,直接坐到白敛的的*上,很故意的把他又厚又舒服的睡塌坐出水印……幼稚的解了气,她才松了松面色的道:“我来找你是想与你说说这军中制度的问题。”
看她毫不客气的把他的被褥肆意弄湿,他不觉失笑,点点头,听着她继续说。
云浣抿着唇道:“方才我路过火炉房,看到伙头兵竟然给普通士兵做的粗粮麦饼,给中将以上官职的头领做的细粮,还有鱼肉等菜色。”
“不奇怪。”白敛点点头,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一向如此。”
“为何会如此?”云浣站起身来,几步走近他:“军中不是该人人平等吗?将军是人,普通士兵就不是人了?军中竟有阶级之分,伙食不统一,这让将士们心里怎么想?”
“云浣。”白敛皱眉,看着她气得快冒烟的小脸,抽了抽嘴角:“军营本就是个有阶级的地方,这天下哪里没有阶级之分?你说的人人平等,根本不可能。”
云浣皱眉,脸色铁青:“怎么不可能,三十年前诛奴大战就是如此,兵士吃的是什么,主帅吃的就是什么,同甘同苦,共御外敌,驱除蒙兵,还我江山,那是每个将士的心愿!”话落,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不禁咬唇,急忙别开脸去。
白敛站起身来,挑眉看着她:“三十年前的事,你这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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